女儿回来了-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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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我就明白了,这是母亲的心被撕碎时发出的惨叫。
妻子日记摘抄:
十一月一日
写给我们的由香里:
妈妈永远是你的妈妈,请你原谅她吧。
我知道,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妈妈在为你痛苦地流泪,
爸爸在为你哭泣、悲伤。
当天夜里,由香里又没回来。
十一月二日,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气很冷。一夜未曾合眼的夫妻俩相对而坐,沉闷无语。他们在忧虑着一夜未归的女儿。打开电视机,里面演的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立刻又被关掉了。女儿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孩子有什么罪?深更半夜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是竹江先生让我们赶走了心爱的女儿。”想到这儿,我真想拿起扩音器,走遍东京,去找回我们的由香里。同时,另外一个念头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事到如今,也只有坚持下去了。“万一发生意外,那就是她命中注定。”竹江先生的话反复地在我的耳旁回响。作为父母,谁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家可归。我苦苦地思索着。终于,弄懂了这句话的含义——不下这样的狠心,是无法完成挽救由香里的艰苦使命的。
中午,门铃声响了起来,妻子顿时跳了起来。“要是由香里的话,就不要开门。”说着,我也随妻子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上的小窗,看到由香里和R子站在门外。“喂!开门!”由香里口气蛮横,丝毫没有认错的表示。“告诉你,这是规定,不能开!”砰,砰!由香里开始用力踢起门来。我们返身回到房间,任凭她去踢、去喊。“喂!开门!”喊声越来越大。我绝望地想,要是再不开门的话,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我犹豫地站起身来,要去开门。“不能啊!”妻子说着,一下子抱住了我。我用力推开她,向门口走去。妻子又一次死死地拖住了我。“是啊,不能开门。”我无力地坐了下来。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但还是身不由己地想去开门,仍被妻子阻拦住了。看来,妻子是下了决心。门外,断断续续地传进由香里和R子的说话声。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叫门声依然不停。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开门。三十分钟后,叫声停止了,我悄悄地走到门旁,打开小窗一看,她们走了。望着空荡荡的门外,我的心一下被失望笼罩了。
一个小时后,电话铃响了起来,妻子忙操起话筒,是由香里。她第一次向妈妈认了错,道了“对不起”。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竹江先生说过,“无论用什么方式,只要孩子认了错,可以原谅一次。”我忙向妻子点了一下头,妻子也长嘘了一口气,对着话筒大声说:“你可以回家了。”
不一会儿,由香里和R子就到了家。雨仍在下着,两人淋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得上牙打着下牙。一进门,由香里满脸怒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看表情丝毫没有认错的诚意。但平时的嚣张气焰却有所收敛,愤怒的眼神中也流露出虚弱。两人走进房间,蒙头大睡。
此时,妈妈一定有许多话要同女儿讲。虽然女儿不顾父母的忧虑,经常在外过夜。但被锁在外面这还是头一回。妈妈一定想把女儿亲热地搂在怀里,嘘寒问暖。可是,竹江先生是不许我们主动同孩子交谈的。可怜的妈妈只能把万语千言、一片深情,都憋在肚子里了。
事实上,如果当时家长亲切地向女儿嘘寒问暖,女儿肯定会反感地想:这叫什么妈妈!昨晚把我拒之门外,今天却又甜言蜜语。
一定要让孩子懂得,家长说话是算数的。十点关门、不给零钱都要说到做到。对于教育孩子,家长的言行一致是绝对必要的。
夜色降临了,她俩还在睡着。九点钟左右,由香里起来了,她用命令的口吻说:“哎!R子要回家,给她车钱!”我尽量平静地回答她:“不行,不能给。”她脸色陡然一变,“我的朋友有困难,她没车钱回家!”见我们不回答,她越发恼怒:“你们也算是我的父母?”我们仍不理睬。由香里被激怒了,冲我们大骂:“魔鬼!”两只冒火的眼睛怒视着我们。我真想冲上去狠狠地给她一个大耳光。但我还是拼命压住了火,没有发作。“那好吧,R子今晚不走了。”说完,她扭头回房间去了。
我们本应打电话叫警察带走R子。但又一想,只要我们不说,竹江先生是不会知道的。于是就默认了。
竹江先生的做法
十一月七日。由香里遵守十点关门的规定已经有几天了。妻子指着楼下一辆轻骑对我说:“你看,这车在楼下放了两三天,会不会是由香里从哪儿弄来的?”我一听,心中不觉一惊。急忙跑到楼下一看,果然停放着一辆黄色车身的“帕索拉”。“难道真是由香里她……”我越想越怕。当我认定这是由香里“骑”来的时候,心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愁云。
竹江先生说过:“有的孩子是不会因为缺东西就去偷盗的。”事实也正是如此,由香里虽然好长时间未从我们这里得到一分钱,却从没有因偷盗被警察拘留过。因此,我一直对竹江先生的看法坚信不疑。但是,眼前的事实却与竹江先生的断言完全相反,我不由得又坐立不安起来,马上给竹江先生打了电话。话筒里传出了竹江先生镇静的声音:“由香里对您说了吗?”“啊……,还没有。”“您既然没有看见她偷,就请什么也不要对她说。如果一星期以后车子还放在那里,您就向赤坂警察署报告。他们会酌情处理的。”竹江先生很冷静,丝毫也不慌乱。
放下话筒,心中的愁云仍未消散,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总想问个明白。由香里一进家门,我劈头便问:“车是哪儿来的?!”“噢,轻骑呀,那是我借别人的,人家明天就来取。”她满不在乎地答道。看到她那副样子,我不愿也不敢再追问下去了。就没再说什么。
妻子日记摘抄:
十一月八日
由香里下午出去了。我下楼一看,那辆轻骑也不见了。六点左右,小松川警察署打来电话:“您的孩子犯了事儿,请马上来一趟。”我的心咯噔一下抽缩到了一起,放下话筒便向松川署奔去。
由香里和她的朋友并排坐在少年科刑警木山先生面前。她俩就是为那辆轻骑被扣的。木山先生对我说:“看到她俩骑车兜风的样子很可疑,警察就扣留了她们。经过调查,果然那辆轻骑已有人报了失。是由香里从赤坂偷来,骑到小松川的。”我再一看由香里的腿,到处是伤,小腿肚子皮开肉绽。我顿时惊呆了,她是什么时候,怎样学会的骑摩托车呢?我越想越害怕,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木山先生笑着对我说:“由香里中途迷了路,遇上‘暴走族’,被他们带到了小松川,腿上的伤就是在路上摔的。”
我在另外的一个房间里向木山先生说明了竹江先生的要求,并恳求他严厉处罚由香里。木山先生却不赞成地说:“处罚并不一定能起到较好的教育作用,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您还是把她领回去吧!”调查、讯问结束后,已是夜里十点多了。木山先生让我把她的同伴也一起领回家过夜。我再三向他解释说竹江先生是不容许这样做的。木山先生却说由他负责向竹江先生解释。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她俩领回家。
第二天,妻子将事情的经过向竹江先生作了汇报。听说他很是不满。他虽然已经接到了小松川署的电话。但小松川署和妻子的作法是违背他的要求的。我想,竹江先生是想通过这件事,严厉惩罚一下由香里,让她懂得这样一条法则——社会是不允许她胡作非为的。干了坏事,就要受到法律制裁。处理好这件事,确是达到这个目的的好机会,让由香里亲身体验一下,父母的爱并不能代替社会的法则。
竹江先生从来不用“大道理”对我们进行说教,而是让我们通过具体而又痛苦的实践去体会他的指导思想。通过艰苦的实践,我对竹江先生的基本思想有了比较清楚的理解。在家长对孩子的爱的问题上,他首先教给我们要忍耐,以便建立一个让孩子认为是最温暖的家庭。要使孩子体会到她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她自作自受。在此基础上,再让孩子切身感受到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要受法律约束的。
痛苦的笑
当天夜里,由香里腿上的伤疼得很厉害,象是化了脓,她自己也害怕了。近来,由香里一直用“哎”、“你过来”之类的词来称呼母亲。这晚却一反常态地“妈妈,妈妈”叫个不停,一会儿也不让妈妈离开自己的身边。尽管这是由香里出于伤后的恐惧才这样依恋妈妈,但母女俩和睦相处的情景近来毕竟是很难见到的。
夜里,由香里向妈妈哭诉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并不是真心想反抗妈妈,但我又不愿向任何人低头,而且永远不能低头。但是,妈妈却不能理解我……”由香里有她自己的追求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投入了全部精力,顽强地挣扎着。但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发觉她自己所追逐的生活是空虚而又是堕落的呢?作为家长,我们只能以“忍耐”去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母女俩的谈话,试图从女儿的话语中找到打开她心灵大门的钥匙。
常言道:“孩子的性情变幻莫测。”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今天刚为看到一线光明而欣喜,明天却又是漆黑一片。仿佛象灯光一样,亮一阵子还是要熄灭的。
当由香里得知自己的伤势不严重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活动起来。她每天的时间表安排得满满的。每天不是早晨就是下午,一定要出去,从来不休息。吸毒也更厉害了。回到家时,经常是步履蹒跚,左摇右摆。有时干脆就把装甲苯的小瓶也拿回家。我们只能把瓶子抢过来,而又不能对她发火,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瞪着她。她反而满不在乎地安慰我们:“没……没关系,不……要紧。”然后,一步三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是,即便如此,她每天也准时在十点前赶回家。孩子的心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象那些为考上东京大学,终日伏案苦读,为能参加梦寐以求的“甲子园”(举办初中高中棒球决赛的体育场)的比赛而终日奔跑在绿茵场上的孩子一样,由香里也以她的全部精力在对妈妈、社会和家长进行着并非出自内心的反抗。
妻子终日为女儿的身体健康而忧虑,几乎每天都流着泪对我说:“十点前到家了又管什么用?这样下去由香里的身体马上就会垮掉。”
认识竹江先生以前,我每天东奔西走去寻找彻夜不归的女儿,几乎走遍了东京的大街小巷。由香里现在每天在哪儿活动,我大致是知道的。我想请竹江先生通知警察取缔这些地方,或者请求虎门医院将由香里隔离到登户的特别分院去,便于她戒掉吸毒嗜好。我在电话里向竹江先生谈了我的想法,不料,他坚决反对。他说:“如果警察取缔了那些‘场所’的话,她们就会转移到更秘密的地方去。知道由香里在哪儿、干什么,总比不知道好。如果强制隔离她,她出院后还会再吸毒的,如果她本人不下决心戒的话是绝对戒不了的。”我说担心由香里再染上兴奋剂。他回答说:“由香里洗澡的时候你们注意观察一下她身上有没有注射的痕迹,如发现可疑之处,立即向我报告,我会采取适当措施的。”竹江先生口气坚决,没留给我们一点儿反对的余地。
这一段时间,我们一家就象是被恶魔缠住了。十年来,我的工作一直很忙。有时紧张得连休息都顾不上。但最近却一反常态,工作骤减,很是空闲,只好终日与妻子相对而坐,默默无语地度日。
据妻子说,由香里看到我的情况也很担忧,她在电话中对朋友说:“我家老头子最近有点要‘栽’。不过,他已经出了名,也就可以了。”痛苦的笑,恐怕就是在这种时刻,听完这样的话后发出的吧。
近来,由香里的服装明显地“时髦”了起来。她上着一件黑色衬衣,下穿一条又黑又长的裙子,——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借来的。头发又烫成了“乱鸡窝”,并且化妆,染黑指甲,粘假睫毛。一个13岁的少女,打扮得象个妖精,真让人无可奈何。我不敢正视由香里那副模样,在狭窄的家中,每天都象逃避瘟疫一样地躲着她。
我在赤坂住了三十多年,附近商店里的人都很熟悉。我的工作地点之一——东京电视台,就在我家对面。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