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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陶威尔教授的头颅-第2节

小说: 陶威尔教授的头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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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需要在书页边上的空白处作记号的时候,头颅就向她示意,于是洛兰就用手指在字行间移动,随着头颅的眼睛所看的地方,用铅笔在书页边上作上记号。

  头颅为什么要她在书页边上作记号呢,洛兰不能理解。然而要靠他们之间所用的由面部表情来表示的贫乏语言而得到解释,是没有什么希望的,所以洛兰也就没有问。

  不过有一次,在克尔恩教授不在的时候,她从他的办公室里走过,看见书桌上有一本杂志,上面有她根据头颅的指示所作的记号。作过记号的地方被抄录在另外一张纸上了,字迹是克尔恩教授的。这使洛兰深思起来。

  现在想起了这件事,玛丽忍不住要问了,也许头颅会多少作出一点回答来的。

  “请问,我们为什么要在科学论文里的某些地方作下记号呢?”

  陶威尔教授脸上现出了不满和急躁的神情。头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洛兰,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有一根粗管子通到它的喉咙的龙头,又把眉毛抬了两次,这表示请求,洛兰懂得头颅的意思是要开开那个禁开的龙头。头颅对她有这样的请求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洛兰却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解释头颅的这个愿望,她认为头颅显然是要结束自己的毫无乐趣的生命。因此洛兰不敢开那个禁开的龙头。她不愿意由于她的过错使头颅死亡,她怕担风险,怕失去职位。

  “不,不,”洛兰对头颅的请求惊恐地答道,“要是我开开这个龙头,你就要死的。我不愿意杀死你,我不能够,我也不敢。”

  由于不耐烦和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头颅的脸上掠过了一阵抽搐。

  头颅使劲儿地抬了三下眼皮和眼睛……

  “不会,不会,不会。我不会死的!”洛兰这样理解头颅的意思,她犹豫起来。

  头颅开始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洛兰觉得嘴唇似乎竭力想说:“开吧,开吧,我求求你!……”

  洛兰的好奇心被激到最高的程度。她感觉到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头颅的眼睛里闪着无限悲哀的光芒。那对眼睛在恳请,在哀求,在央告。一个人的思想的全部力量,意志的全部努力,似乎都集中在这目光里了。

  于是洛兰就决定开了。

  当她小心地把龙头稍微旋开一点的时候,她的心猛烈地跳着,手颤抖着。

  立刻听见头颅的喉咙里仿佛有丝丝的响声发出来。洛兰听到一个微弱、喑哑、颤抖的声音,像一张破旧的唱片那样,发出颤动的丝丝的声音说:“谢——谢——您……”

  严禁开放的龙头放出了压缩在缸里面的空气。空气通过头颅的喉咙,带动声带,使头颅获得了说话的能力。喉头的肌肉和声带已不能正常工作,因为空气在头颅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丝丝地响着从喉咙里穿过去的,而颈部的神经柱的切口,破坏了声带肌肉的正常活动,因而使语声具有喑哑而颤抖的音色。

  头颅的脸部现出了满意的神情。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从工作室里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实验室的门总是从工作室那面锁上的)。洛兰连忙把龙头关上,喉咙里的丝丝声停止了。

  克尔恩教授走了进来。 

第三章 头颅开口了
 
  洛兰发现严禁开放的龙头的秘密到现在大约已有一个星期了。

  在这期间,在洛兰与头颅之间建立了进一步的友好关系。在克尔恩教授到大学里去,或是到医院里去的时候,洛兰就旋开龙头,让一小股气流通入喉咙,这样头颅就可以用勉强听得清的低声说话了。洛兰自己也小声说话,因为他们怕那个黑人听到。

  他们的谈话显然对陶威尔教授的头颅起了良好作用,它的眼睛变得灵活了一些,甚至眉间伤心的皱纹也展平了。

  头颅说得很多,而且很喜欢说,似乎要借此给自己补偿这些日子来的被迫的沉默。

  昨天夜里洛兰梦见陶威尔教授的头颅,醒来时,她想:“头颅做不做梦呢?”

  “梦……”头颅低声说道,“是的,我也做梦的。我不知道,梦所给予我的,是痛苦多于欢乐呢,还是欢乐多于痛苦。我梦见我自己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醒过来就加倍地感到不幸,身心两方面的不幸。您瞧,活人所能得到的一切,我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吗?我所剩下的只有思索的能力而已。‘我思,故我在。’”头颅苦笑着引用了哲学家笛卡儿的话,“我存在着……”

  “你梦里梦见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梦见我自己像我以前那样……我梦见我的亲属和朋友……不久以前,我梦见我的已过世的妻子,我和她重又度过了我们的爱情的春天。那时蓓蒂是作为一个病人来找我的,因为她在下汽车的时候弄伤了脚。我们头一次见面是在我的接诊室里,我们俩似乎是一见钟情的。在第四次诊视之后,我请她看看放在写字台上的她的相片。我说:‘假如她答应嫁我,我就和她结婚。’她走到写字台跟前,看见桌子上一面小镜子,她向镜子里看一看,就笑了起来说:‘我想……她不会拒绝的。’一星期之后,她就做了我的妻子。这一幕情景,不久以前,又在梦里从我眼前演过……蓓蒂是死在这里,死在巴黎的。你知道,我是在欧洲大战时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从美国到这儿来的。后来这儿请我当教授,我就留在这儿了,为的是可以住在我亲爱的人的坟墓附近。我的妻子是一个出色的女人……”

  头颅的脸由于回忆而容光焕发,可是立刻又阴暗下来。

  “那个时候已是多么久远了啊!”

  头颅出起神来,空气在喉咙里丝丝地低声响着。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我的儿子。我非常想再见他一面,可是我不敢使他受这样的考验……对他说来,我已经死了。”

  “他已是成年人了吗?他现在在哪儿呢?”

  “是的,是成年人了。他跟你年龄相仿,也许比你稍微大一点。他已读完大学,现在应该是在英国,在他的姨母那儿。不,还是不做梦好。可是,”头颅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折磨我的,不只是梦,真正折磨我的是一些错觉,不管这是多么奇怪。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有着身体,我会突然觉得我非常想深深呼吸一下,伸一个懒腰,舒展两条胳膊,就像坐着的人常常做的那样。有时候我又觉得我的左脚有点痛。这很可笑,不是吗?虽然,作为一个医生,这一点想必你是懂得的。这种痛是那么真切,我禁不住往下看一眼,但透过玻璃看不见我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只看见地上砌着的花砖……有时候,我又好像觉得我的气喘病就要发作了,那时我几乎对我目前的‘死后的生命’满意起来了,冈为它至少使我摆脱了气喘病的痛苦……所有这一切,完全是曾经和我的身体的生命有过联系的脑细胞的反射活动……”

  “真可怕!……”洛兰忍不住这样说。

  “是的,实在可怕……奇怪得很,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好像觉得我单靠脑力劳动而活着。老实说,有时候我把全副精神用在科学工作上,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一个身体。只有在失去了身体之后,我才感觉到我的损失是多么大。我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像现在那样想念花的香味,林边空地上的芬芳的干草香,想念徒步旅行,想念海浪的澎湃声……我并没有失去嗅觉、触觉以及其他种种感觉,可是感觉世界中的千变万化已完全和我无关了。田野里的干草的香味,只有在它和其他千百种的感觉和树林的香味、晚霞的余晖、林间鸟儿的歌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好闻的。我觉得人工的香味不能代替自然的香味。‘玫瑰’香水的香味能代替玫瑰花吗?这不能满足我,就像吃不到肉焰而只能闻到肉馅的香味不能满足饥饿的人一样。失去了身体,我就失去了整个世界——失去了整个广大的、以前我未曾注意到的美好的物质世界,这些物质的东西可以拿起来,可以触摸,同时还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本身的存在。啊,要是能在手里掂一掂一块普通的小鹅卵石的份量,我可以心甘情愿地付出我这畸形的生命!你若是知道早上你给我洗脸的时候,那海绵接触到我的皮肤给了我多大的愉快,你一定会觉得奇怪。要知道,触觉是我在这真实物质世界里感觉到我本身存在的唯一方法……我自己所能做到的,只是用我的舌尖接触我的发干的嘴唇而已。”

  那天晚上洛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老母亲像往常一样给她预备了茶和一些冷食,可是这些火腿面包,玛丽连碰都没有碰。她很快地喝了一杯柠檬茶,就站起身来要回到自己房里去。母亲的关怀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玛丽,你今天有什么心事?”老妈妈问道,“也许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没有,没有什么,妈妈,我只是有一点累,还有点头痛……早点睡就会好的。”

  母亲也没有留她,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沉思起来。

  玛丽自从去工作之后,变了许多。她变得焦躁不安,不爱说话了。这母女俩一向是像最好的朋友那样亲密的,她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秘密。现在却有了秘密,洛兰的老妈妈觉得女儿有什么事瞒着她。母亲问起工作方面的事,玛丽总是简短而含糊地回答。

  “克尔恩教授那里,有一个专门为在医学方面有特别意义的病人设立的诊疗所,我就照顾那些病人。”

  “他们都是些什么病人呢?”

  “各式各样的病人都有,有的情况非常严重……”玛丽皱起了眉毛,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去了。

  这样的回答不能使母亲满意,她甚至开始向别人打听,然而除了她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的那些以外,旁的没有打听到什么。

  “不会是她爱上了克尔恩吧,也许是她单恋着他,他那方面没有意思吧?……”老妈妈这样寻思着,可是她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女儿不会把自己的爱情瞒住她的。而且,难道玛丽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吗?克尔恩又是一个单身汉,只要玛丽爱上了他,他当然一定不会拒绝的,像玛丽这么好的姑娘,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不,一定是另有别的原因……老妈妈久久不能入睡,在拍得松松的褥子上翻来覆去。

  玛丽也睡不着,她关了灯,好让母亲当她已经睡了。玛丽睁大了眼睛坐在床上,她回忆着头颅的每一句话,并且竭力假想自己处在他的地位。她悄悄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上颚、牙齿,心里一面想:“这就是头颅所能做的一切了。他可以稍稍咬到一点儿嘴唇和舌尖,可以扬扬眉毛,转转眼睛,把眼睛闭上、睁开,可以动的只有嘴巴和眼睛,再没有别的动作了。不,还可以抽动一下额上的皮肤,再就没有了……”

  玛丽把眼睛睁开又闭上,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啊,母亲若是在这时看见她,那就糟了!老妈妈一定会当她的女儿疯了。

  后来玛丽突然开始搂住自己的肩膀、膝盖、手臂,抚摸自己的胸脯,把手指插入浓密的头发,一面低语道:“我的天!我多么幸福!我有那么多东西!我是那么富有!而我却从来也没有知道,从来也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疲倦对年轻的身体起了作用,玛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那时她又看见了陶威尔的头颅,头颅凝注而伤心地望着她。它从它的小台子上挣脱了,在空中飞了起来,玛丽在头颅前面跑着,克尔恩像一只鹞鹰似地向头颅冲过来。弯弯曲曲的甬道……紧闭着的门……玛丽急急跑去想把门打开,可是门开不开,克尔恩已追上了头颅,头颅已在耳边尖呼嘶叫起来……玛丽觉得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在胸口里“咚咚”地跳着,心跳的加速使全身感到不舒服,背上一阵一阵地打着寒噤……她开了一道门又是一道门……啊,多可怕啊!……

  “玛丽!玛丽!你怎么了?快醒醒吧,玛丽!你在哼呢!……”

  这已不是梦,母亲站在床头边,不安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没有什么,妈妈,我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我的孩子,你近来常做恶梦……”

  老妈妈叹息着走了出去,玛丽睁着眼,心“咚咚”地跳着,又躺了一会儿。

  “不过我的神经变得完全不行了。”她低声自语着,后来就睡着了,这次却睡得非常香。 

第四章 是死亡,还是谋杀?
 
  有一天,在睡前阅读医学杂志的时候,洛兰读到了一篇克尔恩教授写的关于某些新的科学研究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克尔恩引证了别的科学工作者在这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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