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威尔教授的头颅-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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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列最初得到安琪丽克·加苡的死耗,正确一点说是得到她的失踪的消息的时候,是在伦敦,他是到那儿去作一张名为《伦敦雾的交响乐》的写生画的。拉列不仅是那个天才的歌垦的崇拜者,还是她的朋友,她的骑士,他不失为一个生在法国南方省份、生在那个中世纪城堡的废墟堆里的人。
得悉加苡所遭遇到的不幸,他是那么激动,以至有生以来头一次在创作的高潮中中断了他的“写生欲”。
从剑桥来到了伦敦的阿尔杜尔,为了要让自己的朋友散散心,想出了这个地中海海岸的旅行。
然而就在这里,拉列也仍是坐立不安的。从海滨浴场回到旅馆里,他换好衣服,坐上火车,到市区最热闹的地方——蒙特·卡罗赌场去,他要去忘记忧愁。
时间虽然还相当早,然而在这低矮的建筑物附近已聚集了一堆人,拉列走进了第一间大厅,这里人不多。
“玩一回吧。”赌台上的庄家,手里拿着一只扒钱用的小扒子,邀请他说。
拉列没有停下来,径直走进第二间大厅。大厅墙壁上画着一些半裸体的女人,有打猎的,有骑马的,有舞剑的——总之,她们所做的全是令人兴奋的运动。画使人感到热烈斗争的、狂热的、贪婪的紧张心情,然而这些感情的更深刻、更激烈的表现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围在赌台周围的那些活人的脸上。
瞧这个胖胖的、面孔刷白的商人,用臃肿的、长满雀斑和红色汗毛的、颤抖着的手押上了赌注。他像害气喘病的人那样吃力地喘着。他的眼睛紧张地盯着那个旋转着的小球。拉列正确地断定这个胖子已经输得很多,现在是把最后的一笔钱押上了,希望能借此捞回本钱。假若捞不回——那么这个没有意志的人,多半会走上自杀之路,在那儿和生活算清最后一笔账……
在这个胖子背后站着一个衣衫破旧、胡子刮得光光的老头儿,他长了一头蓬松的灰头发,有一对狂躁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他把打中了的钱数和开出来的号数记下来,做出某种计算……他早就把他的家产全输光了,变成了轮盘赌的奴隶。赌场的管理处每月给他一笔不大的薪金——供他生活和赌钱:这是一种独特的广告。现在他正在研究轮盘的变化无常的规律,写他的“概率论”。当开出来的号码不是他所预算的那个号码的时候,他就气冲冲地用铅笔敲着笔记本,用一条腿跳起来,嘴里嘟哝着一些什么,过后又重新全神贯注地去做他的计算。假若他的预算和开出来的号码相符,他就喜形于色,转过头来望着他的邻近的人,好像要说:你们瞧,我终于发现了偶然性事件的规律了。
两个侍者扶了一个穿黑绸衣的老太太进来,让她坐在赌台前的椅子上。老太太的满是皱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珠光宝气的项链。她的脸搽得那么白,脸色变白也无法看出来。看见了那主宰着痛苦与欢乐的神秘的小球,她的深陷的眼睛燃起了贪婪之火,纤细的、戴满指环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
一个年轻貌美、身材苗条、穿着式样优美的墨绿衣服的少妇,从赌台旁边走过,她用漫不经心的姿势抛下一张1000法郎的票子。开出来,输了,她满不在乎地笑着,走进第二间房间里去。
拉列在红上压了100法郎,开出来,赢了。
“今天我一定赢。”他心里想着,就押上了1000法郎——可是输了。然而他会赢的信心终于还是没有离开他,赌博的狂热已经把他抓住了。
有三个人走到轮盘台子跟前:一个是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脸色非常白的男人,还有两个是女人。一个女人长了一头红头发,另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对这个女人猛然一看,拉列感到一种不安。这个艺术家也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使他不安,老是注视着这个灰衣女人。她的右手所做的一个手势使他吃了一惊。“好熟悉的手势!啊,是的,安琪丽克·加苡时常做这样的手势的!”这个思想使他那么惊奇,他已无心赌钱了。当他们三个终于嘻嘻哈哈地笑着离开赌台时,拉列就尾随着他们走了出去,连桌上赢得的钱都忘记拿了。
清晨四时,有人使劲地敲阿尔杜尔·陶威尔的门,陶威尔气冲冲地披上一件晨衣开了门。
拉列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疲倦地倒在沙发上说道:“我大概是疯了。”
“什么事,老兄?”陶威尔叫道。
“问题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才好……我昨天晚上一直赌到夜里两点,输输赢赢。突然间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的一个手势使我惊奇得不得了,我丢下赌钱的事跟着她走进了一家饭馆里。我在一张小桌子上坐下来,要了一杯浓浓的清咖啡。每当我神经受了大刺激的时候,咖啡对我总是有帮助的。……那个不相识的女子坐在隔壁一张桌子上。跟她在一起的有一个青年男子,穿得很体面,可是不能引起人的信任感,另外还有一个相当俗气的红头发女人。我邻座这三个人喝着酒,快乐地闲扯着。那个不相识的穿灰衣服的女子唱起小曲来。她的声音很尖,音色相当难听。 可是她出其不意地唱出了几个发自胸间的低音……” 拉列抱住自己的头,“陶威尔!那是安琪丽克·加苡的声音。在千万种声音中,我也能辨出她的声音来。”
“不幸的人!竟到了这种地步。”陶威尔想,温存地把手放在拉列的肩上说:
“是你自己的幻觉,拉列。你控制一下自己,偶然的相像……”
“不,不是的!我向你保证。”拉列激烈地反对地说,“我开始仔细地观察那个唱歌的女人,她长得相当美,端正的轮廓,两只可爱的调皮的眼睛,特别是她的身段,她的身体!陶威尔,要是这个唱歌的女人的身段和安琪丽克·加苡的身段不是像两滴水那样相像的话,我情愿让鬼用牙齿来撕了我。”
“我跟你说,拉列。去喝一杯矿泉水,洗一个冷水澡,然后躺下睡一觉。明天,说得正确点,今天等你醒来……”
拉列责备地看了陶威尔一眼。
“你当我真的疯了吗?……别忙着作结论,听我说完再说,下面还有呢,在那个唱歌的女子唱完了那只歌的时候,她的手指做了这样一个手势。这是安琪丽克·加苡最得意的手势,一个绝对独一无二的、无法效仿的手势。”
“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你没有认为那个不相识的歌女盗换了安琪丽克的身体吧?”
拉列擦了一擦额头。
“我也不知道……这真能叫人发疯……可是你且听下去,唱歌的女子脖子上戴着一串精巧的宝石项链,更正确点说,不是项链,而是一整个镶着小珍珠的、围在脖子上的小领子,宽度至少有四厘米。她的胸前领口开得相当宽,领口里露出了肩上一个胎记——安琪丽克·加苡的胎记。项链看上去像一条绷带,绷带上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的头,下面是我所熟知的安琪丽克·加苡的身体。那个身体的线条和形态是我曾经极细致地研究过的。别忘了,陶威尔,我是一个画家。我能够记住一个人的身体的独特的线条和个人的特点……我给安琪丽克作过多少速写,多少素描,我给她画过多少像,我绝不会弄错。”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陶威尔叫道,“安琪丽克不是已经……”
“死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是谁也不知道的。她本人,或是说她的尸体,不翼而飞了。而现在……”
“难道你碰到了安琪丽克的复活了的尸体吗?”
“啊——啊!……”拉列悲痛地呻吟着,“我所想的正是这个。”
陶威尔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起来,很明显,今天是睡不成了。
“我们要冷静地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你说你那个不相识的唱歌的女人好像有两种嗓音:一个是她自己的平常之极的嗓音,另一个是安琪丽克·加苡的嗓音?”
“低音域——她独特的女低音。”拉列回答,肯定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在生理上是不可能的,你不会认为,一个人的高音发自声带的上端,低音发自声带的下端吧?声音的高低取决于声带全部长度的较大或较小的张力。要知道,这跟乐器上的弦一样:弦的张力愈大,震动着的弦所发出的频率就愈高,声音也就愈高;反之则相反。此外,假若要做这样一个手术,声带就要被截短,这就是说,声音就要变得非常高。而且,一个人在做过这种手术之后恐怕不能唱歌了吧:伤痕一定会妨碍声带的正常的振动,在最好的情况下,声音也会是非常沙哑的……不,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最后,要使安琪丽克·加苡的身体‘复活’,还必须有一个头,一个不知是谁的没有身体的头。”
陶威尔突然住了声,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多少证实了拉列的猜测。
在他父亲做实验的时候,有几次阿尔杜尔是在场的,陶威尔教授给死狗的血管里注入加热到36℃的含有肾上腺素——一种刺激血管、促使血管收缩的物质——的营养液体。当这种液体受到压力而进入心脏的时候,它恢复了心脏的作用,心就开始使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血液循环逐渐恢复,动物也就复活了。
“机体死亡的最主要的原因,”当时父亲告诉阿尔杜尔说,“这是血和血液中含有的氧停止供给各器官了。”
“这么说,人也能这样复活了?”阿尔杜尔问。
“是的,”父亲兴高采烈地回答说,“我正着手进行使人复活的研究,总有一天我会使这个‘奇迹’实现,我的实验的目标也就是这样。”
尸体复活可见是可能的了。然而,使身体属于一个人而头属于另一个人的尸体复活是否可能呢?这样的手术可能吗?阿尔杜尔对这一点是怀疑的。不错,他看见过他父亲做过非常大胆、非常成功的组织移植和移骨手术。不过,那都不是太复杂的手术,而且做手术的又是他父亲。
“倘使我的父亲还活着,我也许会相信拉列所说的别人的头安在安琪丽克·加苡的身体上的猜测是可能有的事。只有我父亲敢做这样繁复这样特殊的手术。也许,他的助手仍在进行这种实验吧?”陶威尔想,“不过使头颅复活或是使完整的尸体复活是一回事,把一个人的头缝在另一个人的尸体上又是一回事啊。”
“你以后打算怎样办呢?”陶威尔问。
“我要去找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女子,跟她认识,然后去揭开那个秘密。你肯帮助我做这件事吗?”
“当然。”陶威尔回答。
拉列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他们就开始讨论怎样进行的计划了。
第十四章 愉快的游乐
几天之后,拉列已经跟勃丽克和她的女友,还有日昂认识了。他请他们坐游艇去玩,他的邀请被接受了。
在日昂和红头发玛尔达跟陶威尔在甲板上谈天的当儿,拉列请勃丽克到下面船舱里去看看。船舱一共有两间,都很小,其中一间放着一架钢琴。
“嘿,这里连钢琴都有!”勃丽克欢呼道。
她在钢琴前坐下来,开始弹一只狐步舞曲。游艇有节奏地在波浪上摇摆着。拉列站在钢琴旁,一面仔细地端详着勃丽克,一面筹划着如何开始进行自己的侦查工作。
“唱点什么吧!”他说。
勃丽克爽快地答应了,她开口唱起来,还卖弄地瞟了拉列一眼,她挺喜欢他。
“你的嗓音……很奇怪,”拉列逼视着她说,“你嗓子里好像有两种声音:两个女人的声音……”
勃丽克感到有些狼狈,然而她很快地控制住自己,勉强笑起来。
“啊,不错!……我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唱歌教授发现我可以唱女低音……另一个认为我可以唱女次高音。每一个人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训练我的嗓子……结果就……而且,我前两天刚伤过风……”
“一点儿事情用这么些理由来解释,是否太多了点呢?”拉列心里想,“而且,她为什么那么窘呢?我的猜测证实了,其中定有道理。”
“你唱低音符的时候,”他伤心地说,“我好像听到了我一个好朋友的声音……她是一个著名的歌星,安琪丽克,是在一次翻车事件中死去的。使大家奇怪的是,她的身体没有找到……她的身段跟你的非常像,简直就像两滴水那么相似……可以认为,这就是她的身体。”
勃丽克现在已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恐怖表情望着拉列了。她明白拉列不是无缘无故跟她谈这些事的。
“天下是有非常相像的人的……”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不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