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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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们一哄而上,麻雀一哄而起,全部飞走了,反而一个不剩。
小皇上噼噼啪啪打了几个太监的耳刮子,道:“你们抓不到,还逞什么能?吓得麻雀连一只也没有了!”
说罢,气哼哼地又揍了几个。
张谦和道:“万岁爷,奴才有个办法能抓住它们。”
“快说,什么法子?”
“用饭引它们吃,就抓住了……”
“传膳!”没等张谦和说完,小皇上高喊一声。
张谦和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已经进入轿子,又叫道:“传膳。”
皇上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张谦和也就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完,也只好命令道:“传膳。”
“快”!小皇上让抬轿的太监快跑。
小皇上已从太后的长春宫分出来,自己住进了养心殿。来到养心殿,张谦和又叫了一声“传膳”,养心殿门前的一个太监跟着急忙叫了一声“传膳”,便传达给了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
不一会儿,又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了,这是由几十个穿戴整齐的太监组成的“连队”,抬着太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漆盒,直奔养心殿而来。来到明殿里,由套上白袖头的小太监把漆盒接过,在东暖阁摆好。所有的食具都绘着龙纹,并写道“万寿无疆”,一律的银器,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灌,六桌菜淆之外,另摆一桌大锅。
尝膳的太监—一尝过之后,一个小太监叫道:“开膳。”
小皇上今天却不坐在座位上用膳,而是看着张谦和道:“罕达,饭来了,怎么用饭抓麻雀,我们抓去?”
张谦和手足无措,他早已意识到皇上的话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这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桌上的饭菜都不行吗?”溥仪道。
这桌子上摆的是:
口蘑肥鸡 三鲜鸭子 五绺鸡丝 炖肉 炖肚肺 肉片炖白菜 黄焖羊肉 羊肉炖 菠菜豆腐 樱桃肉山药 驴肉炖白菜 羊肉片川小萝卜 鸭条溜海参 鸭丁溜葛 仙米 烧茨菇 肉片炯玉兰片 羊肉丝焖 跑哒丝 炸春卷 黄韭菜炒肉 熏肘花小肚 卤煮豆腐 熏千丝 烹掐菜 花椒油炒白菜丝 五香干 祭神肉片汤 白煮塞勒 烹白肉
张谦和又看看粥、点心和火锅,发现没有哪一样能作麻雀的饵食,苦笑道:“万岁爷,这些都不行。”
“什么?那你为什么说用饭可以抓麻雀,你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小皇上吼声震天。
张谦和心惊肉跳,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便打自己的嘴巴,打出鲜血来。
小皇上道:“用什么‘饭’能抓麻雀?”
张谦和道:“回万岁爷,几把小米就够了。”
“快拿小米,抓麻雀,抓不到,我让敬事房打你板子。”
“嗻——”
张谦和让洒扫太监找来萝筐和绳子,又令一个小太监到御膳房拿来一包小米,又通知其他地方的太监把麻雀赶到这儿来。于是在养心殿门前的空地上撒了小米,支了萝筐,一条长长的绳从筐下的支棍处一直接到养心殿门内。张谦和抱来团毡,小皇上趴在上面。
果然不一会儿,一群麻雀飞来。
小皇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麻雀,眼见一个麻雀进了筐下面,小皇上一拉绳子,筐子盖了地上。
“抓住了!”
小皇上蹦跳着欢呼,随即飞奔向萝筐,几个太监帮助他,揭开筐子,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张谦知道:“万岁爷太性急了,那麻雀好像进去了,一拉的片刻,它就飞了,万岁爷沉住气,待进多了再拉。”
小皇上又回到养心殿门内,趴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筐下。不一会儿,一群麻雀又飞来了,这一次,小皇上耐住性子,看有许多麻雀进到筐子下面,且都争先恐后地啄食着小米,便一拉绳子,筐又盖了下来。
“万岁爷,这一次准抓住了。”
小皇上又是一跃而起,奔向筐子,手往里一伸:“抓住了,抓住了!”他的手碰到了麻雀温柔的毛,几个麻雀在里面扑楞楞地乱撞。
“抓住了!——唉哟——”小皇上的手被麻雀啄了一下,手忙从筐里缩回。这一口咬得不轻,张谦和忙把皇帝的手拿起在口中吮着。
“呸!这小麻雀,竟敢咬万岁爷!”张谦和令人拿来绸布做网子,罩住了筐的一边。
果然抓住了几只麻雀,早有太监找来笼子,把麻雀放在里面。
笼子就挂在帷帐里,小溥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起初,麻雀仍还在笼子里撞飞个不停,可是不久,就蜷伏着不动了。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是野鸟,养不活的,看样子连明天都活不到。”
“胡说,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奶妈王焦氏也走来,道:“万岁爷,张罕达说的对,这些鸟,野性大,养不活的。不像那些家养鸟。”
小溥仪最信王焦氏的话,看着麻雀在笼子里不动,道:“嬷嬷,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养活它们吗?”
“没有,除非把它们放了。”
“可我不愿放。”
“那就养一夜试试吧。”
溥仪又躺在王焦氏的怀里吃着奶,张罕达给他又讲了几个故事,小皇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小溥仪一睁眼,就检视他的鸟笼子,可是有两只麻雀已硬直了身子,死在笼子里。顿时,他伤心地大哭起来。值夜的太监惊恐万状,忙掀开帐子,见皇上是为两个麻雀在号啕,心里才轻松下来。
“是我害死了你们,鸟——”
太监仍没想到万岁爷这么伤心,齐来解劝,可这反而使他哭得更历害了,更伤心了:
“是我害死了麻雀——”
哭声传道殿外,早有多事的太监报到太后的长春宫。
隆裕太后道:“早知道也不让他这么早就搬出去,看来对皇帝的管教太松了。兰德——”
小德张应声道:“嗻——”
“你传话过去,让养心殿的太监规矩点儿。”
“嗻。”小德张应声去了。
万岁爷正在宫门口,抽抽噎噎,把剩下的麻雀放了,可几个翻着肚子躺在那儿,翅膀下起着个泡泡。
张谦和道:“这麻雀性子野,这些泡泡就是气的。”
“是吗——”小德张道,“看你们做了什么,老祖宗生气了。”
张谦和与张兰德是拜了义兄弟的,忙笑脸迎了过来,可是正要张口,小德张道:“张谦和——”
张谦和的笑僵在脸上,忙拜下去听张兰德地吩咐:
“张谦和、阮进寿,奉老祖宗旨意,各打你们二十大板,到敬事房领赏去吧。”
“嗻——”
世续、绍英等内务府大臣和几位师傅也受到斥责,对皇上的管教又像以前一样走入了正轨。
可是没过两天,一向慈祥的陈师傅的脸突然阴沉起来,讲课也没有了兴致。过了一天,陈宝琛的脸变成了灰黑色,有时煞白。终于他在讲着大学的一段之后忍不住了:“摄政王太懦弱,太后也太宽容。”
“陈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老臣不该惊动皇上,请皇上谅解。”
“是什么事?陈师傅。”
“咳,皇上说的大魔头孙文、黄兴、还有陈其美……我也说不清还有谁,到北京来了!”
“什么!”
小溥仪惊恐起来,向来,宫中的人是谈“魔”色变的。
“皇上,孙文、黄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孙文已辞去总统的职务,黄兴也不再是什么‘部长。’
“陈师傅,什么叫‘总统’、‘部长’?”
“都是些匪贼的番号,称号。”
“听说袁世凯也是总统。”
“所以袁世凯也是匪贼。”
“这么说,袁世凯就成了大魔头了。”
“是的。”
“那么,孙文和黄兴到北京来,为什么不捉拿他们?”
陈师傅叹了一口气,道:“孙文和袁世凯匪贼结合,不好捉拿的。可是,太后、摄政王也太……”
陈宝琛不愿再说下去。
博仪道:“皇额娘和王爷怎么了?”
“孙文到摄政王府里拜见了摄政王。”
“他到了王爷府上?”
“是的,”陈宝琛气哼哼地道,“他们到了王爷府上拜见王爷,王爷应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宫中拜见太后,皇上。——可是,王爷却受到了孙文的蛊惑,好像自己存什么不是似的。摄政王对他还很友好呢。”
博仪听了陈师傅的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以为孙文这些魔头到京城、到王府要吃人,要喝血,可是他们到了王府,和王府的人反而友好,博仪就觉得陈师傅的气愤没来由。
陈师傅又道:“那孙文还称赞摄政工能看清历史潮流呢,临走还给了摄政王一些亲笔签了名的像片。”
小皇上脸上露出笑容,道:“魔头还是怕天上下凡的贵星的。星君要是发怒,那魔头可就害怕了。”
“是的,那孙文是匪贼,堂堂真命天子的摄政王怎能对他这么客气。”
溥仪笑道:“那魔头又不害人,赦了他。”
“该剥皮抽筋。可是摄政王在下午还到孙文的行馆去回拜。”
溥仪不笑了,道:“那有星君去回拜妖魔的。”
“就是。更可气的是隆裕太后还降旨要摄政王宴请孙中山。”
“孙中山是谁?”
2
“就是孙文——宴会是在金鱼胡同那宅第内举行的。”
“皇额娘和王爷是不是要收服这些魔王妖鬼?”
“不是。
博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陈师傅为什么生气了。
陈师傅又道,最可恨的是那个博伦,在宴会上还为孙文、黄兴、陈其美那些人作颂词,说他们‘革命’是保证国家进化的‘应有之举’,居然说孙文、黄兴及其他革匪有什么远见卓识,还胡说什么他们的光辉业绩堪与华盛顿的功勋并论。真是一派胡言。
“华盛顿是谁?”
“美国的一个总统。”
“那他也是一个贼匪了。”
“都不是好东西。”
博仪的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如发生了可怕的瘟役,紫禁城里的人们个个唉声叹气,脸上显出紫灰色。太后又不断地抹眼泪,陈宝琛师傅讲课的语气总是非常低沉,内务府大臣世续则整日缩头缩脑,总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又跑了一个太监。”
张谦和念叨着。
博仪心里不明白,太监为什么总是逃跑,于是问道:“有谁打他们了吗?他们跑什么?”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万岁爷的话。
有一天,放过学后,小皇上照例到长春宫向隆裕太后汇报了上学的情况,出长春宫后,溥仪对在身旁的阮进寿和张谦和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张谦和心里也郁闷,巴不得皇上说这句话。
他们来到西二长街,看见成群的太监在搬动体元殿的自鸣钟和大瓶之类的陈设。
“这是在干什么”?溥仪问。
“万岁爷,这是太后叫往颐和园搬的。到了颐和园,还不知怎么样呢。”
“什么?为什么要往颐和园搬?”溥仪问。
张谦和愁眉苦脸地说:“这个,奴才们也说不清楚。”
“你们不是说这紫禁城是我的,这天下都是我的吗?为什么害怕?你们为什么害怕?我不要往颐和园搬!”
“万岁爷,可这确实是老祖宗是太后要搬的呀?”张谦和道。
“皇额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进寿道:“万岁爷,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太后这样做,是因为了那个什么‘条件’,什么……诏书……”
“我明白了,”小皇上愤愤地说,“这肯定都是因为孙文和袁世凯,是不是?”
“万岁爷英明,的确是这样。”阮进寿道。
张谦和接着说:“听说袁世凯要搬到这里住,太后才不得不命人把东西往颐和园搬。”
阮进寿道:“人们都纷纷地说,到了颐和园大伙都活不成,所以才纷纷逃跑的。”
“我要杀了袁世凯!”小皇上恨恨地道。
“万岁爷,我们都是老爷子的好走狗,万岁爷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驾,决不像那些胆小鬼。”
张谦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英勇,他的脸整日阴沉着,拉得很长,偶尔挤出笑来,比哭还难看。每天早晨,他在小皇上的“龙床”旁替万岁爷念书,总是如秋的蝉鸣一样,有气无力。
北京的天空也如紫禁城一样凝重。就要进入隆冬,是京城死人最多的季节,人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地行走,就如大雨即将到来。风已经旋起时的蚂蚁。可是惊慌之中,京城也显出一些新的气象来,大街小巷多了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