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病(出书版) 作者:钫铮-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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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爸妈咽下口啤酒的空儿仍不忘打听:“凌医生今年贵庚?”
凌励道:“叫我阿励就行……”报上生辰八字。
简明妈则旁敲侧击.“你这岁数,孩子得跟冬冬一样大了吧'”
凌励还是老老实实的,“没,结婚那几年没要孩子。”觑着简明父母的脸色,“我刚离婚不久。”
简明想再举杯打个岔,凌励在桌下小动作,握住她一只手,并给她个没关系的眼神。那个没关系,不勉强,很认真,愈是如此,简明愈是不堪,借口:“我去一下洗手间。”
简明躲在洗手间打电话给凌文的后勤借车,在凌文工作这段时间,为照顾文娟,常常用车之故,简明与公司后勤最熟,知道他们的流程。跟后勤商量,借车借人,去火车票代售点买最近一班回父母家的两张车票,再找两瓶好点的红酒给她一起带来,酒钱、油钱、人工钱,先欠着,容后再算。后勤满口答应,简明是文娟夫人信得过的人,而文娟是凌文的精神支柱,后勤会给面子。
必须承认,缺少一点判断力,简明自忖自省,考试期间,若由父母照顾冬冬,且不说合适与否。单说凌励,按他的脾性,即使冬冬只是个陌路相逢,被其救助的孩子,他肯定都会前来关照一二,更何况,他对她怀抱着期待,不可能不来看望冬冬。可是只要凌励出现,自己的父母就不能不用看待未来女婿的眼光去挑剔甚至要求他。在凌励那儿,他未必会介意这些,甚至,还会掏出一腔诚意,尽力讨二老开心,希望被二老认可,说不定,他还会做梦。在他的努力下,一家人最终和和美美、健康快乐地相处。
可简明非常清楚,除非把凌励的大哥凌康搬出来,否则凌励在父母面前不具备太高的价值,这是简明不想看到的。因为,在她眼里,凌励的价值独一无二,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比拟的。凌励不需要为了她,被自己父母糟蹋,对,就是这个词语,糟蹋,她不允许!让爸妈回去,她宁可不考试,她宁可什么都放弃,都不能让凌励遭这个罪。一个前妻方楠,为了他哥公司的股份,耗掉他人生中珍贵的八年时光,难道还要一个简明,消耗掉他之后的人生吗?从洗手间出来,简明到柜台刷卡,把这顿饭钱付掉。
再回包厢,凌励正要给简明爸倒酒,刚想说什么,简明拦下,“爸妈,我让人帮你们买好了回去的车票,等会儿送你们去车站。”
简明的爸妈和凌励都呆住,呆了会儿,简明爸才问:“为什么啊?你一大早让我们从家里赶出来,这又送我们回去?”酒杯重重地放桌上,“你把爸妈耍着玩儿呢?”
简明举起酒杯,“爸,妈,别生气,女儿谢罪,这杯先干为敬。”她狠狠灌下一杯啤酒,希望能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真的,气血翻涌,她第一次体会到武侠小说里常常写的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励张大了嘴,想拦简明都来不及。
简明放下酒杯,“爸,妈,冬冬是我的责任,再难,我应该负起责任,而不应该给你们增添负担和压力。想想,还是送你们回去。对不起,让你们跑这一趟。”瞎聊一阵子,简明接到公司司机打来的电话,车在门口等,简明又敬爸妈一杯啤酒致歉。刚去柜台结账没结成的凌励回到包厢,见简明这样,隐隐含怒,“你今晚兴致很好是不是?想干吗呢?”
简明开玩笑:“我想把冬冬呆的住院楼往左平移几米,这样就能眺望公园了。”放下杯子,“好,我们走吧。”
下雨,凌文的司机大哥撑着伞把简明父母先送上车。简明让他们在车里等等,她打着伞送凌励,跟他道歉:“对不起。”
凌励问:“为什么?”“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凌励立在自己车边,神色不善,语气含怨,“你错了,我不明白。”
简明一不做二不休,“拒绝你啰。”她很清楚地重申,一字一句,“拒一绝一你!”瞅着凌励被她激得脸色发白,简明觉得,自己胸口翻涌的气血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不过,神志倒似越来越清明,伸手拦的士,“你刚喝了酒,别开车。”替医生打开车门,等着他钻进去,在车窗边,还嫌自己不够狠似的又追一句,“先回家吧,记得,下次再见到我爸妈,不许自作主张。”
送爸妈去车站,简明一路上话很多,一部分是胸口堵得厉害,很想吐,总不能真吐吧?说说话转移注意力。还有一部分,歉意作祟。曾经,她为了罗世哲忤逆父母,放弃学业和一切,随他出走。如今为了凌励,甚至可以说,为了莫名其妙的一些理由,再次忤逆父母,把他们从家里叫出来,又打发回去。必须承认,为人儿女,她是全天下最差劲的。
不过,日子有功,再差劲的人,都会有所进步,与从前相比,简明好像终于学会用爸妈的语言和逻辑与他们沟通了,应对如流。
像简妈问:“明儿,你是不是看上那大夫了?”
简明就撇着嘴装糊涂,“我现在只看得上我儿子。”
简妈断言:“我看那医生对你还挺上心的。”她叹口气,“其实呢,是厚道人,挺好的,虽说二婚,人迂些,没更大的前途,可好歹旱涝保收,稳当。再说你也二婚,这还……”
简明飞快接口:“再说我还带着冬冬,尤其冬冬又是在这个样子的状况下,有人肯要我已经很不错了,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
简明清清脆脆,胡诌八扯:“可人家家里未必同意,我硬跟着人家,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 屁。”
简明爸怕女儿嫁不出去,“那就把冬冬给罗世哲和苏曼,他们把孩子整成这样,就撒手不管了?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好事,告他们,让他们拿出笔钱来。”
简明痛快地一口答应:“好啊,过些日子,冬冬稳定一些了,我准备请律师。可到底,跟苏曼和罗世哲打官司,也不是容易事儿。爸,你要支持我啊。”
无意外,简爸闭口收声,让他付出心力在打官司这种劳神又烦琐的事情上,他并不真乐意。
爸妈在上火车前,并没有坚持留下来照顾外孙,甚至,没有更多地提到冬冬。这令简明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或者,都有吧。
14
送走双亲,再回医院,快十点了。病房里小灯一盏,简易床整整齐齐地已经铺好,还是那个男人,坐床边捧着本书看,灯影里的侧面,画一样,莽莽苍苍,深邃恬淡,忧伤又幽谧,带着因时间的沉淀孕育出的,岁月的味道。
冬冬就在凌励身边,安然入梦,而且睡得很沉,微微有鼾声,他只有玩累了才会这样。见简明回来,医生微笑,似乎从没被她拒绝过一般美好,小声:“过来,给你看样东西。”他打开一只小纸箱,一箱子漂亮精巧、颇具创意与巧思的折纸作品和折纸用工具。凌励拿出两朵纸玫瑰,“认得出来不?一朵是冬冬以前折的,我无意拿回家,忘记还给你的,这朵呢?”凌励很显摆,“这朵是冬冬刚才折的。”
“刚才?”简明难以置信,“你是说刚才?”
“嘘,小点声。”凌励瞅瞅冬冬,再凑近点简明,再压低点声音,“对,我一个晚上教他折纸。一开始,他是没搭理我,可我一直一直教他,他就会了。严格地说,不是我教会他的,是他自己拿纸折的。”
简明几乎喜极而泣,还贪心不足,“那没折点别的什么?像小青蛙和皮卡丘?冬冬折皮卡丘折得很好。’
“别的就没有。”落伍大叔很奇怪,“皮卡丘是什么?”
“日本动漫啊。”简明拣看箱子里其他折纸成品,没有皮卡丘,听落伍励叔极力表示他还挺潮的,“皮卡丘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画哆啦A梦。”继续跟简明显摆,拍拍小纸箱,“怎么样,都是我折的,还行吧?”
简明惊讶,“哗,都是你折的?业余爱好很丰富。”
凌励颇自得,顺口道:“当然,找不到你和冬冬的那段时间,我想起来,就折一个存箱子里,想着哪天等见到冬冬,我可以拿给冬冬看。现在,我也算达成愿望了。”
简明对着纸箱发怔,如果想知道,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凌励对她有多少次想起,她可以到这只箱子里点算,色彩缤纷,折痕重重,她敢将这番深情厚谊细细数吗?
见简明发呆,凌励的手在她眼前挥挥,“喂,回来。”
简明回神,“哦,太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照顾冬冬。”
凌励没动,问:“听你爸妈说,是因为你过几天考试,所以才把他们叫来帮忙的,是吧?”
“是。”简明不太愿意谈这件事情。
“那现在你让他们回去,考试怎么办呢?”
简明真的无意深谈,简单道:“找个特护吧。”她站起来,准备下逐客令了。
“不如请我吧,”凌励也站起来准备告辞,“我已经请好假了。”
简明瞠目,“你已经请好假了?”
“是啊,我请假还是容易的,跟院长和老唐打个招呼就行。”凌励拎过简明的挎包,找胰岛素的针剂,放到冰箱里,嘱咐,“天气暖了,冰袋效果维持不到那么久,药还是要常放在冰箱里的。
对了,你晚上吃饭没?”
简明喃喃:“没有。”
“打过针,吃点东西早些睡。”凌励从小小冰箱里给简明拿出牛奶和三文治,“喏,先放出来缓着,等你洗好澡出来吃没那么凉。哦,还有,冬冬只是还有一点点低热,今晚他主动折纸的事情,明早要跟……”
“我不能让你为我考试的事情请假。”简明打断凌励,“你还是销假吧。”
“算我的补偿。”凌励双手插兜站在灯下,“看来我请你爸妈吃饭是个馊主意,让你很为难,算我补偿你的好不好?”他的眼睛在找简明的目光。
简明避开,那种好容易被压下去的气血翻涌感再次汹涌而至,听凌励温温柔柔,“我想我太急了,让你不好受,别生我气吧。”
简明觉得,她今天受够了,起码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和凌励谈任何问题,勉强点点头,“随你吧,很晚了,你先回去,我送你。”
凌励出门,“好,晚安,我在我们科休息室,冬冬有事,你打我手机,或者叫这里的护士拨内线给我都可以,我会很快过来的……”
睡在休息室?简明已经无话可说,自觉在这医生面前一败涂地,还是,“好的,知道。”
听见身后病房门关上,凌励的脚步停下,靠墙上,耷拉着脑袋,没力。简明那似乎随时都会滴出泪的眼睛,让他也快撑不住,等他想明白,简明是为了不想他受委屈,才把父母送走的,已经来不及了……简明坐在冬冬床前,看着熟睡的儿子,轻声说:“对不起,妈不折腾了,明天,会好好在这里守着你……”再也没办法逞强,事实上,她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十分不满意。无论为人母还是为人女,她都未能尽责,只为一时意气,在爸妈面前说那样的话,多少是有些无耻的。
只是,如果她的无耻,能换回冬冬的康复,她无所谓,可惜,都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好。尤其,简明想起,自己还有慢性病,她活着,能照顾孩子;若有一日,她有了其他并发症,不久于人世,冬冬怎么办呢?罗世哲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罗世华以后终究要嫁人,冬冬未来的姑父,会接受冬冬吗?还有自己的父母,只怕也是……我得活得久一点。简明对自己说,特别是现在不能哭,不能熬不住。
奈何再也熬不住,简明捂着胸口,冲到盥洗室,对着洗脸池一通狂呕,连苦胆水都呕了出来,人才舒服点。洗个脸,拿毛巾擦干,谁知擦下更多的眼泪,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简明不想如此软弱,忍不住,抽自己一耳光,很痛,可感觉好多了,于是狠狠地再来几个,觉得脸上又热又麻又痛,深呼吸,现在更好一些……盥洗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门口站着凌励,归根结底,她所有的挫败、沮丧、狼狈不堪再次在他面前摊开,无所遁形,这是命,得认。
就那么傻愣愣的,凌励和简明互相看着。简明脸上,一道道指印,赫然入目,凌励的眼圈,逐渐红透。他轻轻地关上盥洗室门,方寸之地间,张开双臂,像哄小孩子的语气:“来,简明,过来。”
简明也不知怎么落到那个怀抱里的,耳朵贴着他胸口,再次,她听到他的心跳,泪,落在他的灰蓝色外套上。简明哭,那种很早就想抱着他,呕心沥血的方式,她的脸闷在凌励胸口,一声声呜咽,压抑着,很长,很长,似乎每一声,都将号到力尽,气绝。
凌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往下掉,除了这样抱住简明,其余,他再无计可施。最终,只是简明的哭嚎中,慢悠悠地呢晡.倾诉:“不哭,不哭,没关系,还有我,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