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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中国新教育风暴-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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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18岁的王能智学徒期满,站在北京照相机厂门口,望着萧条的街市,想着渺茫的前途……谁能想到,2003年北京市会向全市师生推介这位王能智?    
    那个当年连高中都没有考上的学生,与今天这个“特级教师”王能智,有着多么遥远的距离。王能智怎样走出他的18岁?    
    父亲常常不在家,他跟母亲长大。    
    我一直很注重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就问他:“在你的童年,母亲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母亲很少教训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小时候很贪玩、淘气,不守纪律,不好好完成作业……你想,我都到了高中没考上的程度,不能说不严重,好像哪个母亲都会苛责的,但我母亲很少批评我。”    
    “不爱你?”    
    “爱,很爱!”    
    “那……是溺爱?”    
    “不能算。”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做坏事,我只是对学校要求的没有做到。再有,我好发疑问,常常也没有按要求答题。我母亲也知道,她没有批评我。”    
    我访问了他的童年,隐约能看见20世纪30年代的同济大学和大上海对他母亲的影响,能看见他母亲的见识和文化开启着他童年对没见过的“世界”的想像力。王能智的好发问和好发疑问,就是在这个背景里出现的……母亲从未训斥他“你不许这么想”、“不许这么说”。母亲会反问他:“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他至今记得母亲如此反问的神情。母亲不怎么直接赞扬他,也并不总能回答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母亲反问的神情已带着欣赏,母亲对他的问题表现出兴趣,就增长了他的自信。    
    我想,也许可以说,他儿时最大的收获,恐怕要算是母亲很好地保护了他好发疑问、爱独立思考的天性。    
    读完初三,没考上高中,这似乎是人生中一个不小的挫折。但是,爱独立思考的天性已经在他头脑里发育到了15岁,自信心也已经是他体内生长起来确实存在的东西。自信心怕的就是没有发育生长起来,一旦生长起来,这是不容易扑灭的。    
    “你想去当学徒,你母亲同意吗?”我问。    
    “她没反对。”    
    3年学徒期满,他想再读书了。母亲说,你现在想读书了,那就再考。    
    现在,他母亲的照片就在我面前,这位上世纪30年代上海同济大学西语系毕业的女子有着惊人的美丽……作为母亲,她真那么想得开也放得开?不管怎么说,我开始隐约感到,这位母亲也是一个有待认识的谜。    
    1960年的饥饿,曾经使中国农村流失了大量学生,北京的课堂也宽松起来。就在这年,王能智考上了北京65中。    
    18岁的王能智坐进高中课堂,看起来是个大龄生,但他这时学到的东西是与其他高中生不同的。今天的王能智还认为,他15岁到工厂当了3年学徒,那其实也是他一生中重要的学习。我注意到,他18岁才读高中的经历,也使他当上教师后对那些学业差的学生,并不轻易地认为他们不行,而确信只要帮助学生建立起信心,他们赶上去并不晚。    
    王能智是不是很有天赋?我无法简单而言。但我从他身上看到,自信心需要在成长中培养,独立思考却是与生俱来的。若说“天赋”,这“与生俱来”就该是天赋。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个孩子天生就是有个性、有思想的。一个人如果不会独立思考,那不是没有培养出来,而是在成长中被大人们扼杀了。    
    人生不可能不遭遇挫折,但有了“独立思考”和“自信”这两件东西,就有能力来迎接人生的挫折。这时,才谈得上人们说的“挫折教育”。    
    20世纪60年代,王能智的爷爷王轶群在台湾是国民党军队的上将,后来是蒋介石的国策顾问,这对王能智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高中时期的王能智沉默寡言,他喜欢踢足球,这可以猛烈地动作猛烈地喊。他还喜欢唱歌,因心中有对美的热爱需要通过旋律去表达,他尤其喜欢俄罗斯歌曲。    
    爱新觉罗家世此时也不是可以炫耀的历史,王能智不喜欢历史,喜欢自然。热爱大自然,最终使他选择了学地理,他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地理系。    
    我注意到,在王能智一生中最需要爱护的日子里,帮助他建立自信的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他大学时代遇到的一位中文系女生。    
    


保护天赋中文系女生

    那年10月,地理系和中文系的男生进行着激烈的足球赛,场里场外都喊疯了。中文系女生谢莉英注意到场内有个男生光会猛烈地动作而不会喊,那个人就是王能智。    
    此后谢莉英注意到,这个人上图书馆、上食堂,常常是一个人悄悄地坐在一个角落,走路就低头看路,吃饭就专注地看碗。他似乎总是微低着头,你看不到他的眼睛,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出奇地沉默。    
    谁能说沉默不是一种力量?    
    如果说有一种恋爱是在无声中来临,甚至无声中进行,那就是他们这样的了……王能智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时注意到有一双异性的眼睛碰到了他的眼睛。    
    谢莉英是东北哈尔滨人,父亲是开火车的,这个工人的女儿当年敢爱上沉默寡言的王能智就是有勇气的。一次,学校的联欢会上挂满了同学们剪出的红红绿绿的彩条,手风琴的旋律响起来了,谢莉英眼睛一亮,她看到那男高音独唱的人竟是沉默寡言的王能智,她几乎不敢相信。    
    王能智寡言,但喜欢唱。那时的王能智不知道自己的前途会是怎样,他特别喜欢俄罗斯歌曲《航海者》,感觉那旋律起伏不止,歌曲就像一艘船,载着他在茫茫中颠簸远航……歌声响起来了:    
    茫茫大海一望无边    
    波涛澎湃多凶险    
    日日夜夜咆哮不停    
    多少灾难埋深渊    
    你要勇敢我的兄弟    
    乘风破浪奔向前    
    踏开巨浪划破水面    
    扬帆飞驰快如箭    
    在那遥远的乌云后面    
    有座美好的乐园    
    那里没有黑暗    
    那里永远是春天    
    谢莉英顿时大受感动,感到他的歌声中有一种绝不向命运低头的东西。歌声止息,大家鼓掌,她也使劲鼓掌,大家都欢迎他再唱一支。    
    王能智再唱的是《沿着彼得大街》,歌声中好像有一种流浪的情调,又分明是对故乡深深的感情萦绕着你的心……手风琴伴奏的旋律中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故乡,哈尔滨的建筑就有俄罗斯风情。    
    大学要毕业了,那个夏夜,在没有路灯的校园林荫下,她勇敢地约他见面。天上只有星光,还有远处贴满了校园的大字报。“文革”正在四面八方轰轰烈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王能智的家世使他对“恋爱”想都不敢想,谢莉英的表达让他震撼!    
    然后是下农场劳动。然后是王能智分到了郊区密云县焦家坞中学。焦家坞只是一个大村,连公社所在地都不是,他觉得这就是他应该去的地方。谢莉英分在北京市区石景山区北辛安中学,他觉得她分到市区也是合理的。“不合理”的是她仍然决定要嫁给他!    
    她的决定,对王能智的一生是重要的。    
    他已经长大了,母亲不是一把伞,不能遮护他走完一生。也许他的母亲很早就意识到了,所以很早就坚决地培养孩子自己去走。他现在走到了大学,母亲的翅膀很难荫护着他了。就在这时,“阶级斗争”的暴风雨多么猛烈,王能智需要有一种爱,给他温暖和支撑。    
    许多年,王能智对女性的感情似乎只为母亲和妹妹存在,似乎就没有走出家庭。是谢莉英温暖的手牵着他走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她是工人的女儿,那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她有一个多么光荣的家庭!    
    他能感觉到她的爱是多么宝贵地将他同祖国大家庭亲切地连在一起。不管能不能梦想成真,谢莉英的爱在那个岁月,是在真实而有力地帮助他建立自信。    
    但是,王能智仍然保持着冷静。    
    “我还是先去焦家坞吧!”他坚持说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这是1970年,他已经28岁。    
    他想好了,如果各奔东西后她改主意了,那就是应该分开的。即便那样,他仍然感激她。如果分不开,那就自然会走到一起。他想好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那个夏天,他头戴草帽身背行囊,坐着拖拉机前往那个乡下中学。从此她就是他心中的一盏灯,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学,才对得起她。    
    


保护天赋遇上一位好校长

    人的一生中需要很多人帮助,但能影响你一生的只有几个,这也需要自己能回应那样的影响和帮助。    
    分配到密云县焦家坞中学教地理,王能智遇到了一位好校长。那时他根本想不到,这位乡村中学的校长对他的影响会有多么久远。    
    “起初,我对校长印象并不好,觉得他太严厉。”    
    王能智回顾说,那时北京市里的学校都不上历史、地理课了,但焦家坞中学的校长要求我们上。可是没教材,怎么上呀?用“文革”前的老教材上吗?不行,那教材都被“打倒”了。    
    “你自己编吧!”校长说。    
    “我编?”王能智觉得校长在开玩笑。    
    “你就编个密云县地理。”    
    “密云县地理?”王能智仍然觉得校长在幽默。    
    “对呀,编个密云县地理,教育与生产实践相结合,没人能批判你。你编,我给你印,用钢板刻出来印。”    
    校长是认真的。校长叫王树方。    
    在校长的指导下,王能智果然自己动手编上了地理教材,除了收入一般的地理常识,还需要去跑密云县的山川河流、田野与森林。28岁的乡村教师生活,突然充满了山花麦穗的气息、水库的倒影、牛羊的叫声……    
    王校长果然亲自用钢板刻,校长是个书法家,钢板字也好极了,然后用油印机印。用今天的说法,那就是王能智30年前编的第一本“校本教材”。其宝贵之处在于:这是把区域经济资源作为教育资源,正是今日教育变革所需要推行的重要教学方式之一。    
    时光走到了第二年夏天,谢莉英没改主意。    
    1971年7月25日,是他俩结婚的日子。    
    新家安置在谢莉英的住处,他们添置了两床被子、一对枕头、一条床单,还有一对木箱子,这就是那一代人“新婚财产”的全部。    
    他满心是对妻子的爱,但他的寡言已是一种习惯,甚至不会表达,只会给妻子唱《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我们的《密云县地理》印出来了。”他告诉她。    
    “感觉咋样?”她问。    
    “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教的效果怎样。”    
    谢莉英隐约感觉,丈夫对他的“地理”,有一种令她都有点妒忌的感情,仿佛他睡在她的身边,心还在密云的田间。    
    9月又来到了焦家坞中学,孩子们开始读王能智老师编的《密云县地理》了。王能智教着这“密云地理”,感觉像敲乡下锣鼓,似乎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王树方校长非常重视。    
    “他每周必来听我一节课,有时去公社开会,回来一定补上,当晚一定给我感受,论得失。”    
    王能智说,王校长很胖,但我们上野外课,他也跟我们一起去,走多远都兴致勃勃。    
    王校长还让王能智读教育理论书籍。    
    “小王,你拿去看看,这是苏联凯洛夫的。”    
    “这不是报纸上批判的吗?”王能智问。    
    “你可以批判着读嘛!”校长说。    
    在那乡村之夜,田野里是响作一片的虫吟蛙鸣,王能智果真带着“批判的眼光”警惕地阅读着。也许这种阅读方式,比带着“学习的眼光”去阅读,还真的更有好处。王能智一页一页地读着那些教育理论,渐渐发现自己的思维踏进了思辨的轨道。今天的王能智仍然认为,“凯洛夫确实是个学者,是个教育家。”    
    那时,王能智觉得编出一本地理教材也就不错了,可是王校长并不满足。“他推着我继续往课外发展” 。    
    一天,校长从密云县城回来,对王能智说:“101地质队正在密云搞铁矿勘探,据说那是25亿年前太古代的铁矿,你应该去101地质队学习学习。”    
    王能智去了。    
    今天他告诉我,说他去地质队,从野外作业到显微镜下的分析都学了。“那都是利用寒假暑假,跟着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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