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台阶 作者:周大新-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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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艺的批示,认为文艺界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已经跌到了修正
主义的边缘……这方面的讲话和文件愈来愈多,他估计中央已经出了修正主义,一
九六二年,他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了党内反修问题;前年六月,他在一次会议上又
说:传下去,传到县,如果出了赫鲁晓夫怎么办?中国出了修正主义中央怎么办?
这个话估计你已知道,我还是听我的一个朋友来信说的。
他的这些话绝不会是仅仅说说就放那里了,不会的,他一定会采取行动,这个
行动的样式和规模我不知道,也不好预测,但有一条我可以告诉你,就是这个行动
不会小了!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问你有没有要出事的感觉。
怀宝震惊地看着对方,他被对方的这个预言惊住了。
这就是我今晚愿意同你说的!但同时我也告诉你,我今晚什么也没说,明白吗?
沈鉴狡黠地望着他……
二十七二十七
回县里后整整一个星期,怀宝都没睡好觉,他一直在想着沈鉴的那些话,他这
时才知道自己对政界大局所知很少,对政治这东西所懂不多,自己以往只能算是有
点政治意识。沈鉴说的那些话究竟有无道理他作不出判断,他有时想沈鉴是一个右
派,对现实不满,那八成是他所做的一种蛊惑宣传,不必相信。有时又觉得他的预
言有些道理,自己应该早做准备,他甚至仔细地回忆了自六一年以来自己所做的主
要工作,看看有无把柄落在外边,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经济工作方
针,这是按中央指示办的;组织向雷锋同志学习,这是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开展农
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是中央布置的。每一项工作自己都没乱搞,别人抓不到什
么,即使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春节后各项工作如常,日子像以往那样过去,不但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相反
从专署还传来一条消息,很可能调他去地委办公室当秘书长,秘书长就是副专级干
部,这传闻虽未得到证实,但怀宝也很高兴,这起码证明上级对自己的看法不错。
此后他工作更加认真,争取真的能调到地委去,他这时做工作都已是轻车熟路,
在一件一件的工作中,沈鉴的那个预言在他脑子中的位置越来越靠角落。正因为如
此,他忽略了好多先兆,对许多现象未加分析,直到那个上午来临。
那是一个天空多云的星期一上午,早晨他起来得很晚,前几天他去一个偏远的
山区公社检查工作,星期日晚上才赶回家。和晋莓几日不见,晚上上床时事情做得
太久价值命题见“事实命题和价值命题”。,加上几天的劳累,一觉醒来竟快十点,
他匆匆洗漱吃了两口饭,就提了皮包去机关,进了机关院远远看见办公楼前有不少
人在围着看什么东西,走近方见是沿墙贴了几十张大字报。他当时还未在意,这段
日子县里几所中学开始四大,贴了不少学校领导的大字报,这事他知道。他估计八
成是学生把那些大字报贴到这儿了,并未就这事产生更多的联想,学生们写点大字
报还能算什么大事?直到他从那些大字报中看到一行大字标题,廖怀宝,你这个走
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往哪里躲?他才蓦然把眼睛睁大,才觉得心脏似骤然停跳!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就在他这次去山区公社检查工作前的那个早上,办公室秘书
给他送来一个传阅文件夹,上边有一份中央文件,好像是一个通知,说的是进行文
化革命的事。他当时因为急着动身,只翻了翻,没有细读,以为文化革命是思想文
化界的事,便没在意。莫非这就是那个通知的结果?
他的眼睛在大字报上又看到了县委书记、副书记的名字,看来并不是针对自己
一个,而是整个党委和政府,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一桩小事,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他一下子想起了沈鉴的那个预言。
他倒吸了口冷气……
二十八二十八
晋莓被突发的一连串事件击蒙了:住所的院里院外贴满了大字标语和大字报,
三间住屋被翻抄了一个遍,怀宝被剃了光头拉到体育场批斗,剧团里成立的所有战
斗队都不让她参加,走到街上随时可以听到人们骂她当权派的“黑老婆”……
过去所有让她引为自豪的东西顷刻间全部消失,她和她的一家一下子坠入了社
会的谷底。
最初的惊恐过后,她感到的是愤撞,她骂,骂一切翻脸不认她的人。每当她开
口骂的时候,怀宝总是害怕地制止她,她于是转而把怒气对准了怀宝:你这个胆小
鬼!经过批斗游行之后的怀宝,脸上是一副疲惫委靡颓唐之气。晋莓骂罢,又心疼
地上前抱紧了他。
过去不曾想到的压力,在继续向她这个三口之家涌来。这压力中最大的一股来
自晋莓自己的家庭。晋莓的父母过去在县城开一间杂货铺,如今是县商业局的干部,
两人当初对长女同怀宝这个县长结婚,都是十二分的赞成识关系来认识事物。认为
唯心主义者就是利用了上述的“困,而且把女婿作为炫耀的资本。晋莓的妈对女婿
和外孙女喜欢关心得更是出奇,三天差不多要向女儿家跑去两次。但这都是过去的
事了。如今,这对做岳父岳母的却为有这样一个女婿后悔不迭:先是晋莓弟弟的对
象因怕有这个走资派姐夫退了婚,继是晋莓的两个妹妹在学校当不了红卫兵被列入
了黑七类,再是晋莓的爸妈被本单位里的人称做了铁杆保皇派。于是一大团怒气就
郁积在了做爸做妈的心里,那天晋莓领着晴儿提个瓶子来家想舀点甜酱,甜酱是怀
宝平日爱吃的东西,妈每年都做了不少放那里,过去,隔段日子妈总要送去一瓶,
这段不见妈去,晋莓就自己来拿。未料刚进屋,妈一看见她手中的瓶子,竟发了脾
气:怎么,又是要甜酱?我这甜酱就是给你们做的,吃完了就来,还有完没完?晋
莓先是一愣,见端坐一旁的爸爸也冷着脸,随即就也把眼睛瞪圆怒道:你不给就算,
好稀罕!过去不是你说甜酱吃完就讲一声吗?做过杂货铺老板的晋莓妈嘴头子厉害:
我说过一句话还能管一辈子吗?你们是什么大人物,非要我们伺候不可?一句话噎
得晋莓脸红脖子粗,半天喘不上气,等终于缓上气后,晋莓哇的一声哭了,晴儿也
随即哭了。做妈的见女儿哭得那样伤心,心也一软,就上前抱了女儿诉说:我也不
是嫌你们来舀点甜酱,实在是为怀宝的事心里憋闷,眼睁睁一个家让他给全毁了,
咋办呢?你弟弟妹妹们有他这个社会关系日后的前途咋整?他已经成了走资派,出
头的日子没了,眼见你年轻轻地拉一个孩子要跟他受一辈子苦,我这心里好受,……
娘儿俩说着说着就哭成了一团。
二十九
怀宝胸前挂着纸牌向那辆拉他们这些走资派去各社巡回批斗的卡车走时,腿软
得已几乎迈不开,这一方面是因力连续几天巡回批斗大累,更重要的是因为今天要
去柳镇。柳镇,那是他的家人所在地,是他走进政界的起点,是他熟人最多的地方,
那里还有让他见一眼心里就发虚的姁姁和双耿,他不愿去,实在是不愿这样回到柳
镇,哪怕去另外的地方再加斗两场也行。
但卡车还是开动了。
旁向上的台阶
车到柳镇时径直开进批斗会场,会场就在公社门前的广场上。迎上来押他们往
台上走的人他大部分都认识,多是公社里的一般干部,春节他回来时也是这些人冒
雪在街上迎候,那时候他们一个个笑得亲切真诚好看绝对哲学术语。指不受任何关
系和条件限制而存在的本,如今却一律的满脸冰霜竖眉瞪眼。在这一刹那他又一次
想到了“权”这个东西实在太神奇,有它和没它会使一个人在世上的地位完全不同
截然相反。杂种!只要老子还有将来,决不会让“权”从手边溜走,我早晚还要把
它抓住!
他被押到台上时他听到下边起了一阵骚动,抑得很低的声音不断地撞进耳中:……
那就是廖怀宝!……天呀,过去多威风,如今……这县长也是不好当的……他家祖
坟上的风脉也许破了……人哪……
他向台下看的第一眼就碰上了沈鉴的目光。沈鉴抱了个扫帚站在台子一侧,似
乎是刚刚扫完了什么地方来的,沈鉴的目光中带了一点笑意。一触到他的目光怀宝
又想起了他那个预言,这个人确有眼力!自己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跟他学点东西。
台下响起了口号,批判会已经宣布开始,口号中有“打倒廖怀宝”什么的,接
下来有人在念批判稿,他没有认真去听结合的一股思潮。20世纪40年代掀起并流行
于法国。主要代,他对这些已经习惯,但他担心这些会给他的父母家人带来巨大的
压力,他不时借整理胸前的纸牌侧一侧身,用眼的余光去搜索家人,家人没看到,
却看到了怀抱孩子的姁姁。他只看了姁姁一眼,就急忙把目光闪开。他原以为姁姁
的眼睛里肯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未料到在那双他熟悉的美目里,只是一种
茫然和淡漠,他的心一缩。因他不断地想用目光寻找家人,原本低下的头不觉间抬
了起来,两个看押的红卫兵见状,猛朝他的头和颈上捶了几拳,猝不及防的他只觉
两眼一黑,便向地上扑去。在这同时他听到了台下响起一声惊呼:我的宝儿——是
娘的声音!娘!她倒在了地上……
三十
廖老七面孔阴郁地走进公社大院,两只老眼机警地在院内一转。院子里空旷元
人。正是吃饭时分,公社干部在食堂陪押解走资派来的县上人吃喝;公社的会议室
里,几个与怀宝同时来挨斗的走资派在那里闷头喝着稀面条;会议室旁边那间空房
里的一张乒乓球桌上,躺着昏昏沉沉的怀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怄腰缩背的老人的
到来。门开着,他闪身进去,把门掩上,儿子就躺在面前,双眼紧闭,面色蜡黄,
头发蓬乱,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那个一呼百应令他骄做的儿子!世道变得这样
快?难道我廖家的气数真的尽了?不!我不信!他昨天专门去廖家祖坟上看了看,
一切如常,坟地中央大揪树上落喜雀的“凤巢”和树根部那个钻蛇的“龙窟”都如
原样,没有跑脉的迹象!
她阴骘的目光向室外扫了一下,赶忙走近乒乓球台,抓住儿子的胳膊使劲晃了
晃,昏沉中的怀宝慢慢睁开眼来。怀宝,看见我了么?廖老七压低了声音问。
爹,怀宝微弱地叫了一句。
听着!廖老七眼直盯着儿子说,待一会你要忍住疼,来,把衣角咬在嘴里!说
罢,撩起儿子身上的衬衣衣角朝他嘴里塞去。接着把别在裤带上的一块钉有一排铁
钉的木板取下拿在手中魏弁、陈仲、史鰌、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
先看了一眼儿子,尔后咬起牙猛朝怀宝屁股打去。怀宝痛楚地低叫了一声:呀!廖
老七不管不顾,又猛从怀宝的屁股上把有钉子的木板拔下,鲜红的血通过那些钉眼
迅速涌了出来。廖老七这时把木板掖进自己裤腰里,开始把怀宝屁股上流出的血用
两手一抹,在怀宝的白衬衣上和脸上、胳膊腿上抹开了,接着,又飞快地把儿子抱
放到乒乓球台下,又把墙角的几块碎玻璃和半截砖扔到儿子的身边,再把手上的血
朝地上摔了几下,这才嘱咐怀宝几句后,匆匆离去。
廖老七刚走到公社大门口,就听见院中有人喊:快呀,快呀,老廖出事了!
不一会,躲在公社卫生院附近的廖老七,看见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着怀宝向卫
生院跑来。急诊室里的一名医生让把怀宝放在诊台上,尔后把抬送的人以防止把细
菌带进室内为名赶到室外。半小时后,那医生满头大汗地出门摘下口罩声调沉重地
宣布:你们送来的人脊椎骨骨折内脏出血,需立即住院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那
负责押解的人中有一个就急忙跑回公社大院向县里打电话请示。一刻后又跑来向医
生交待:上边同意让他就地手术治疗,你给我们写个诊断证明就行;他什么时候可
以走路了你要报告我们!那医生就急忙点头写证明。
三十一
娘的棺材由堂屋中向外抬时,怀宝只敢站在厢房门后隔着门缝向外看。娘是那
天在批斗他的会场上晕倒得了脑溢血几天后去了,是为心疼自己死的!
没有响器班子,没有鞭炮,没有火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