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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魏风歌 作者:燕南喂猫人(晋江2013.6.29完结)-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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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欲密约江东孙权、西川刘备起兵于外,在朝忠义之臣举事于内。内外夹攻,庶可有济。”
  “纵观满朝,惟父亲可托大事……”
  董承,黄奎,这一切终于有了一个水落石出的解释。
  父亲在许都留驻的人马虽不多,应对这件事绰绰有余了。
  我唤过侍婢:“速将消息报知御史大夫郗虑、尚书令华歆。”
  我回头看向中常侍,已经过了十四年,他脸上的黥印仍然依稀可辨。
  “我会禀明父亲,不叫你白受了这些年的苦。”
  他再三叩首:“先父感念老太公救命之恩,无时不思报答。”
  “微臣效命贵人,非为爵禄,乃为完成先父夙愿。”
  我点头:“你将信送去,务须赚得伏完回书,藏于发髻之内,到了北宫门外,自会有接应之人。”
  穆顺领诺,却迟疑着没离开。
  “还有事?”
  “微臣不久前追查到,被送出宫的小皇子原来被寄养于山阳县山阳医馆。”
  “那医馆主人乃是灵帝时的太医令秦纬,秉性刚直,十常侍专权时,他辞了官,便一直隐居山阳县悬壶为生。”
  我想,我明白天子的用意了。
  “多谢你,穆顺。”
  (六十二)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彻夜不眠的在太液池边坐等天际放亮?
  我不记得了。
  内侍一次又一次在炭盆里换上火红暖亮的木炭,渐渐的,都暗下去,冷下去了,最后只剩一盆灰烬。
  这一晚仿佛尤为漫长,像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平明时分,我听见身后一阵步履悉簌,由远及近。
  “节,回宫歇息去罢,没事了。”
  ——是父亲。
  我头也没有回:“伏完一门,被诛了几族?”
  他停顿片刻,没有回答,却只说:“我已上奏表,请天子册立你为正宫。”
  我笑:“父亲可是在论功行赏?”
  他许久没有作声。
  听着那悉簌步履渐行渐远,我才起身回宫。
  行经御花园,天子就坐在小亭里。
  晨风吹动龙衮,依稀能看出那华美厚重的衣裳下,是怎样不胜羸弱的一副身躯。
  他缓缓望向我,眼中唯有一片漠然,悲喜难辨。
  “陛下恨妾么?”我问。
  “朕为何要恨你?朕是输了……”
  “可你又何尝赢?”
  建安二十年,正月朔。
  我成为大汉朝最后一位皇后。
  (六十三)
  我与宪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
  就像仓舒死后的环夫人,这些年,宪也已光华尽褪。
  不止一次的,我想将小皇子的下落告诉她。可是每当话到嘴边,又硬咽了回去。
  “我以为,伏皇后死后,被册立为后的人会是你……”
  “再崇贵的名分,终究还是笼养的燕雀。”宪浅笑着。
  “董贵妃,伏皇后……到头来,犹不及一介民间妇人。”
  “宪,你想过离开这个地方么?”
  “想,又能怎样?天子尚且身难由己,何况我区区一介妃嫔。”
  难,也不难
  ——若天子不再是天子。
  “那么你呢,节?”
  “一生中最好的时候都蹉跎在这里了,但整个宫闱之内,似乎从来没有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究竟想要什么?
  “愿相携回颍川,归山林。”
  茅舍三五间,四时竹柏青。
  日里抚琴听音,夜来挑灯共读。
  没有战火厮杀,没有流血仇恨,亦没有那繁多的阴谋阳谋。
  可是这一切,都在建安十二年的那个秋天,随着郭祭酒一同被黄土沉埋了。
  “如今我想要的……无非是守住曹家天下。”
  建安二十一年,父亲晋为魏王,十一月三征孙权,重又起用子桓留守后方。
  (六十四)
  建安二十二年春四月,天子命父亲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
  父亲回许都述职,子桓与子文、子建皆随行入朝。
  只有子桓来看我。
  “父亲南征时,我去拜访过太中大夫贾文和。”
  “听闻此人一向阖门自守,退无私交。你见到他了么?”
  他点了点头。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仲达的主意。”
  “……我一直以为,你志不在这天下。”
  “过去的确是如此。”
  “现在不是了么?”
  “……正如二姊当日所言,子建为人单纯,嗜酒旷放,不可委以军国大事。”
  我望着他:“只是因为这样?”
  他眼中闪过一瞬的犹疑。
  “……是丁仪、丁廙兄弟……”
  “崔尚书那道立嗣露板,得罪了丁仪。”
  “丁仪向父亲数进谗言,将崔尚书罚为徒隶,最后竟命人将他杖杀狱中。”
  “毛孝先为崔尚书仗义执言,丁仪又向父亲进谗,毛大人亦被免黜,忧愤而亡。”
  “如今朝中忠信之士,人人自危……”
  “父亲戎马半生,任人唯贤,方有今日天下。”
  “丁氏兄弟恃宠而害贤……他朝一旦得势,岂非吴之伯嚭、秦之赵高一流,要断送曹氏基业?”
  子桓的改变,我应该觉得高兴
  ——可是却没有。
  “高祖功臣平州侯,驱车行于驰道而获罪除国。”
  “孝景皇帝为太子时,车至司马门而不下,亦被参劾大不敬。”
  “父亲虽可剑履上殿,设天子旌旗,但他的车舆至今也未曾行于驰道,出入司马门。”
  “倘若子建纵车禁地,你说……结果会如何?”
  他看着我,久久不答。
  “明晚我在宣德殿设家宴,你回去安排罢。”
  (六十五)
  笙歌,笑语。
  宫苑之内,很久没有过这样喧嚣的人声了。
  依旧是盛大的宴席,我与父亲分坐于上首主位。
  这一切带着熟悉而遥远的气息。
  那年我多大?
  十二,抑或是十三岁?
  也是这样坐在父亲身侧,看着满堂文臣武将,为父亲把盏进酒。
  流年偷换,父亲已须发花白
  ——他是真的老迈了。
  如今我所在的位子,也不再任得我偷偷溜走。
  席间弟兄三人闹起酒来,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拦阻。
  宣德殿后种的一排槐树,正是开花时节,满屋满屋甘甜的馨香,夹杂着陈酿的酒香。
  这片刻的安定平稳,过去我以为只是稍纵即逝的梦境,可这些年來,我越来越觉得它更像一种危险的假象,掩盖着暗流汹涌,山雨欲来。
  翌日,朝野议论纷纷
  ——临淄侯自宫中宴饮,大醉而归,驱车行驰道中,出司马门。
  公车令被父亲坐了死罪。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天子命父亲冠十二旒冕,诏立子桓为魏太子。
  第10章 朱堂寝
  (六十六)
  建安二十三年上元节,许都发生了最严重的一次兵乱。
  城中火光冲天,黑烟铺地。
  风助火势,一路窜延到皇宫东北角上的明台和功臣阁。
  入了夜,叛兵开始攻打各处宫门,宫中只得三千御林军死守,厮杀声一片。
  天子与妃嫔避祸于宣室内殿,我哪儿都不想去。
  遣走了章台殿所有的宫婢禁卫,怀中抱着郭祭酒留给我的木匣子
  ——再没什么比这样静静相对相伴,更令我感到安心笃定了。
  竟然又已过了十一年了么?
  从在钧弘馆外听到十胜十败,到建安十二年的秋天,也是十一年。
  可这个十一年,我觉得自己衰老的如此迅速。
  冥冥之中,我甚至感觉到,从那匣子里传来某种遥远的呼唤。
  (六十七)
  不去看那血肉横飞的杀阵,只听金戈琤瑽,其实亦悦耳若钟磬之音。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渐渐平息下去,最后只剩下更漏声声
  ——寅时了。
  门外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凌乱。
  “臣司马懿,求见皇后。”
  司马懿?!
  他不是在邺郡么?
  我放下匣子,起身去开了殿门。
  他缓缓走到我跟前。
  我看见残余的火光在他眼中闪烁着,忽明忽暗,平日的锋芒荡然无存。
  “天子与后宫诸人可都安然无虞……”
  话音未落,突然被他抱住了
  ——他的胸口很暖。
  朔风掠过空寂的庭院,满阶落叶,被吹的哗哗作响。
  夜空里沉沉的压着阴云,大概很快又会有一场雪。
  “适才先至宣室殿,独没见你……我就寻到此处来了。”
  “半月前,居巢军中疫疾肆虐……”
  “兄长也染上了疫症……那么突然,毫无征兆的……”
  “……你不可再有闪失了……”
  他抱着我,他的嗓音在我耳畔回旋,说不尽的疲惫。
  唇角渗入一丝咸咸涩涩的味道。
  我发现,流泪的不是他,是我自己。
  泪水无声无息落在他的锦袍上,很快濡湿了一大片,摩挲着脸颊,越发寒凉彻骨。
  我也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际。
  (六十八)
  许都兵乱后不久,刘备遣张飞、马超屯军下辩,进逼汉中。
  秋七月,父亲西征刘备,将邺郡诸务交给了子桓。
  与刘备交战了三个月,父亲便弃汉中,回军至长安。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邺郡传报,西曹椽魏讽潜结徒党,与长乐卫尉陈祎等人密谋夺城。
  未及约期,陈祎向子桓告了密,乃诛魏讽,坐死者数十人。
  那以后,父亲再没回去邺郡,对铜雀台,似乎也没有了那份眷恋之心,他和母亲在洛阳宫长住了下来。
  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洛阳有快马至许都
  ——父亲头风又犯,沉疴难起。
  他想见我。
  (六十九)
  纷繁各色的文武朝臣们被召至父亲的卧塌前,母亲一直守在他榻旁。
  清早,最后一批人终于走了。
  “你两宿没合眼了,回屋歇息去罢,我这里有节陪着就行了。”父亲对母亲说。
  “节,外面雪还在下着么?”
  我将窗推开寸许宽,自我到洛阳,七天七夜,这场雪没有停过。
  白亮如银的雪光一泻而入,屋外一片皑皑,天朗无云。
  “已经停了,父亲。”
  他望着窗外,蜡黄枯瘦的面色被映的越发黯淡。
  “许久未喝到你烹的茶了……今日就替为父烹一盏吧……”
  设风炉,煮上山泉水。
  “你现在还念着奉孝么?”父亲忽然问我。
  “……是的。”
  “那些信……可还在?”
  “……还在……”
  “想起那时在官渡……我去奉孝帐中,他枕在案上小憩,案旁的书信还留着墨香……”
  “战事那样艰难的境况下,他也不忘写书信给你。”
  “那些信……他一封也没有寄出过,我至今也一封未看过。”
  父亲深深叹了口气。
  “当日将你嫁入宫,我始终觉得愧对奉孝……”
  “是以一直纵容他的不治行检,以为只要假以时日,他便会忘记你……”
  “孰料竟害了他……也害了你一生。”
  (七十)
  “后来在华容道,就在那生死一线之间……我突然想起了奉孝……”
  “若奉孝在,断不使我有此大失。”
  “那时我才明白,赤壁兵败,仓舒病亡……原来都是奉孝对我的惩罚。”
  “节……你能原谅父亲么?”
  我斟了茶,将青瓷茶盏递给近侍,父亲就着他手里喝了两口
  ——纵然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昔日执酒横槊,仗剑纵马的那双手,如今已经连一只杯盏也握不住了。
  父亲一生好酒,尤嗜杜康。
  其实那样泠烈张扬的辛辣,才是属于生属于死,属于沙场,属于乱世中每一个竞逐天下者的味道。
  “这条天下霸道之路,无论是谁,但凡要走下去,除了踩着所有人的骸骨,别无选择。”
  “父亲没有做错过什么,节也从未怨怼于父亲。”
  父亲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眼中却闪出泪光。
  “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啊……”
  (七十一)
  “这几日我常常做梦……”
  “总梦见你、我,还有奉孝和文若……我们围炉而坐,纵论天下计。”
  “屋外也是这般严冬天气,漫天漫地飘着大雪……”
  “我们四人坐着坐着……奉孝忽然说,他要先走一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来,文若也起身要离开……”
  “我喊住他,问他去哪里。”
  “文若回过头来……对我说,他要随奉孝回颍川了……”
  “他们所说的颍川,所去的颍川,究竟在哪里?”
  “我想我很快……很快便可以去看一看了……”
  “父亲……”长跪在塌前,我终于泣不成声,“父亲……别留下我一个人。”
  “你怎会是一个人呢……还有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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