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亡者-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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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浸润着血的味道。他抚摸自己受伤的脖子,然后把染血的手指放到自己舌头上舔了一下。一股麻木的甜腥瞬间从舌尖弥漫,一直蔓延到身体内部,浸透了五脏六腑。血液浓稠、温暖而甜蜜。迪克兰不再颤抖了。鲜艳的红色温暖
了他苍白的胸膛。
罗莎咬开自己的手腕。迪克兰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住她,他闭着眼睛,长睫毛眨动着,他蜷缩在罗莎怀里抱着她的手臂困倦地吮吸。那是生命的源泉,是幸福的花朵。迪克兰满足地喟叹,他躺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顶是地狱燃烧
着的熊熊烈火——以往有无数妖魔在那里嘶喊叫嚣着,折磨压迫他的神经。但是现在他已经穿过了他们,他穿过了地狱,来到了更深邃的另一端。这里是黑暗之中的黑暗,是罪恶之中的罪恶。
沉沦。
在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在那个娇艳如玫瑰花的脸庞下,在那颗真正关怀怜惜自己的心中。
无怨无悔。
第九章 玫瑰之战
午夜。
没有雾,天空出奇地晴朗,明亮的月光洒在御医府的花园里。墙角那丛白色的蔷薇落尽了花瓣,剩下半干枯的枝叶在风里飘摇,偶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窗子。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花园里淡淡泥土的芬芳,睡梦中的夏洛特似乎
咳嗽了一声。
一旁伺候的女仆忙走上前,想把那扇半开的窗子拴上。
“让它开着。”床帐里突然传来夏洛特清晰的声音,女仆忙住了手——这么晚了,小姐还没睡吗?夏洛特倚着枕头坐了起来。“打开窗子,”她重复,“我想透透气。”
起风了,随着窗户被打开的一瞬,一股淡淡的花香随风飘了进来。女仆再次愣了一下——墙角那丛蔷薇花不是已经落尽了么?时尽深秋,花园里已没有花。她不解,回头望向夏洛特——小姐是否也闻到了花香?
这几日夏洛特一直昏睡不醒,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她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最后连威廉似乎都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局,几日来白发凭添,仿佛苍老了数岁。但是现在夏洛特看起来却精神很好,几乎变了个人,一直苍白若死的面色
竟出现了一丝红润。女仆心里高兴,刚走到床边想细细看看小姐,却被小姐赶了出去。
“我渴了,去给我泡杯茶,”夏洛特轻轻地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女仆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风更大了,把两扇窗子完全吹开。清亮的月色毫无保留地洒在窗前的地面上,泛起一片水色的银光,若有若无的雾气在月下浮动,带来一股清远凌艳的冷香,香气比方才更加馥郁。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你可以进来了。”夏洛特开口,声音低如自语。窗外,月下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她在对谁讲话?
但是窗口那团模糊的雾气却在月色下慢慢聚拢,仿佛梦境一般,一点一点幻化成不可思议的人形。床上的夏洛特眨了下眼睛。待到她睁开的时候,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男孩。浅亚麻色短发,白衣。男孩的身上没有颜色,肌肤几乎透明
,他用浅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床上的少女。银月如弯钩,在他身后勾住了半片天空,而另一端就掌握在他手中。他是黑夜的主宰,是手持银镰的死神。
男孩站在窗外,白色风衣下摆在夜风里上下翻飞,像巨大的白色蝙蝠,像鸟类、或者天使的翅膀。一股奇异的花香从他身上弥漫,和枕边那一叠白色信笺上散发出的香气融为一体。
男孩静静地看着夏洛特,不发一言。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夏洛特苍白的脸孔露出微笑。但是她的笑容还没有敛,就被咳嗽打断。她的脸上泛起红潮,额上冒出了汗。
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我不应该来,”他叹息。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本来就要死了,”夏洛特轻笑,“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我……站在这里就好,”男孩皱了一下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他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补上一句,“你生病是因为那些信,只要把它们扔掉……”
“……我就会好是么?”夏洛特静静地看着他,“还是,这样可以让你好受一些?假装我的死亡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是个受诅咒的人,”男孩垂下眼帘,“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你很孤独,很寂寞……你总想找人陪伴,但是接近你的人都会死亡。”
男孩猛然抬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
“你不是他,”女孩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你不是。”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开口,“他已经死了吧?……在一年以前,在你开始回我第一封信的时候。”
男孩没有说话。他愣愣地看着女孩,仿佛才刚刚认识这个人——其实也确实如此,他们通了几个月的信,但这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彼此。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聪明一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掉进对方的圈套。
——原来她早已知道他不是。那为什么还非要见面不可?难道她不清楚他会……不,她一定清楚的。
“光线太暗,我看不到你,”夏洛特挣扎着坐起来,倚在床沿,“走近一点好么?”
男孩犹豫着,“你确定?你知道我……”
“反正我就要死了,”夏洛特笑了一下,“就算把信全部扔掉也还是会死。”
“你不恨我?”男孩试探着问,他走进了房间,但是在离床沿很远的地方就站住了。
“我很感激你,”夏洛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泛起自嘲的微笑,“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回我的信。”
月光洒在男孩脸上,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明明就是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孔,男孩却有着比当年白金汉宫的那个人更加高贵的气质,更加挺拔的身姿,更加精致的容貌,更加丰富的神情。夏洛特
能感觉对方的心在跳——不,那不是心跳,从对方身上找不出一丝生气,就如同冰冷僵硬的瓷,柔滑细腻的蜡,月华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属般的微光,但是有小火苗一样的东西正在他的心底炸裂,发出噼啪的声响。
“……这不是你的错,只能怪我自己太傻、太天真,以为那些瞬间产生的火花便是永恒……”夏洛特轻轻抚摸着身侧那叠雪白的信笺,“但是当我收到这些信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梦……”她没有说完,又咳嗽了起来。她的身体
在夜风中颤抖,单薄得像一张白纸,像一片枯叶。男孩跨上一步想来扶她,但是刚伸出手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他站在原地看着病痛中的女孩,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紧紧咬住了嘴唇。
但是女孩把手伸了给他,她微笑着注视男孩发光的眼睛,“过来吧……我说过,我本来就要死了,没关系的……”
花园里明明没有花,但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夏洛特醉了。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白金汉宫的晚宴上,达官贵胄,万千宾客,那个翩翩少年脱颖而出,他身姿英挺,眉目如画。他温柔地微笑着,对自己伸出了手,“夏洛特小姐
,你愿意和我去约克吗……”
她倒在了绿草如茵的旷野里,四下盛开着石南花,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阔叶树林,毛色雪白的黑脸羊群放牧在山间,梅花鹿在河谷间嬉戏。她倒在了一望无际的白玫瑰花丛里。
她倒在了那个少年的怀中。
威廉的老朋友,家住约克郡里彭镇的汤玛斯。博林医生终于回信了。但是信中内容却令威廉忧急万分。据博林医生说,约克郡富甲一方的方廷斯庄园在一年前就已经没落了。当时庄园少主方廷斯少爷不幸坠马身亡,却在三日后突然醒转
。从此之后,诺大一座方廷斯庄园就开始了被诅咒的命运。除了那个死而复生的少爷,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剩下的仆从散的散,逃的逃,方廷斯庄园早就空了。后来连那个方廷斯少爷也不知所踪,附近又少邮差,怎么还可能和夏
洛特写上几个月的信!
正当威廉愁眉紧锁,门外管家突然来报,罗莎回来了。威廉心中一宽,暗想此事正好可以与长老相商——但未及开口,罗莎已然先一步挑明,“我有事和你说,是关于迪克兰的。”
——那个逆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威廉皱了眉,他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关头听到自己那个不争气儿子的任何事情。但是罗莎说,“他是开膛手杰克。”
“什么?谁?”威廉绷紧了神经,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迪克兰,他就是你要找的开膛手杰克。”罗莎说,“我想你很清楚,这件事不能公布出去,你是女王亲自委任的、负责整个案件的御医,公开结果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要你把这件事压下去,想办法结案。至于迪克兰,”罗莎盯住他的
眼睛,“我知道他已经回不了这个家,他也不想回来——所以我会带他走。他本来也不是你的儿子,你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是说……”威廉脸上开始是愤怒,然后慢慢转化为惊慌,最后露出了惧色。
“我会带他离开英国。他不会再回来了,你放心,”罗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很崇拜你,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你一样成为被人尊敬的外科医生。迪克兰——他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威廉惊疑不定地看着罗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仆不顾规矩一头扑了进来。威廉皱了眉头,还未出言责骂,突然看到女仆满面的泪痕。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降临在威廉头上,他快步走出大门
,来到夏洛特的房间。
银色的月华从敞开的窗子那里流进了室内,漾起一片水色的薄雾。花园里明明没有花,却有一股馥郁的花香在这雾气里浮动着,醺醺然而欲醉。夏洛特静静躺在床上,被子好好地盖着。她的脸孔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睫毛垂落下来
挡住了眼睛。她的鼻翼完全静止,失去生命的嘴唇在最后一刻勾起了一抹微笑的弧度。夏洛特带着一脸幸福的表情死去,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是错觉么?恍惚间,威廉似乎看到床边堆满了白色的玫瑰,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围绕着夏洛特的身体蔓延开去,然后越来越多,堆满地面,堆至天花板——直到充满了整个房间。馥郁的花香随着夜风聚拢而又飘散,来来回回。风把花
香送到了窗外,在那一夜,御医府方圆几里的人们都在睡梦中闻到了白玫瑰静寂而抚慰的芬芳。
威廉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死去的女儿。罗莎不想打扰他,刚要离开房间,眼睛突然扫到了什么,她全身一震。在少女的枕边有一厚叠捆扎好的白色信笺。月色下清清楚楚,最上面的一张,纯白色信封,角落里清清楚楚烫着一个银
色的大写字母“F”。
几日前那支穿越肯星顿邮局浓雾的箭!那支差点令自己身受重伤的纯银箭头——信封上的徽记竟和箭头上刻得一模一样。方廷斯。罗莎上前一步,拿起那叠信笺。她惊奇地发现,上面竟然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邮戳——这些信到底是怎么“寄”过
来的?
“夏洛特在和谁通信?”罗莎盯着失魂落魄的威廉,威廉似没听到她的话。于是她又问了一遍。
“约克郡白玫瑰庄园的方廷斯少爷,也就是我族第十三长老‘死神’。”一个声音从打开的窗子那里飘进来,带着些许柔软的意大利口音。罗莎回过头。
一个深色长发的青年抱着臂站在那里,他对罗莎微点了下头算做行礼。安德莱亚,血族的圣杯骑士。
“上面要杀掉他?”
“‘祭司’说,能把他劝回来是最好,毕竟‘愚者’和‘审判’都不在,我们需要他的力量。但是,”圣杯骑士叹了口气,“这恐怕不太可能。千年之前毕竟是血族负了他。”
“所以,杀?”
安德莱亚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月’,对方灰绿色的眼睛迸射出金属般毫无感情的光辉。他低下头去,“这是长老会的命令,属下不敢妄自定度。”
“我知道了。”
安德莱亚没有走,他站在那里,似乎还想说什么。
“还有什么事?”
“我,呃,属下想……”
“说。”
“……属下想请长老放过一个人。”
“我根本没伤他要害,你应该看的出来,”罗莎笑了一下,对着威廉打个手势,“其它的事让高尔医生去处理。我相信圣杯的人会把事情办妥。”
约克郡河谷,黄昏。
清澈的溪水顺着山谷流下来,河两岸绿草如茵。树丛间栖息的长尾雉一飞冲天,脖颈金绿的翎毛在微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