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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纸人-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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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童玉女,跟真人一般大,身上画得大红大绿,脸是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呈现着纸的表情。
  还有纸糊的牛,纸糊的轿子,纸糊的衣服,纸糊的裤子……
  那是丢了魂的牛,丢了魂的轿子,丢了魂的衣服,丢了魂的裤子。
  它们散发着纸灰的气息。
  后来,轿子明显过时了,就改成了轿车。
  摆在潘萄门口的纸轿车大约一尺长,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白纸剪出来的纸人。纸轿车是三维的,纸人则是二维的。
  那纸人的脸上是空白,没有画五官。
  潘萄马上想到是楼下的房客对她怀恨在心,用这些纸东西吓她。
  她退了回来。
  躺在床上,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门口的纸车纸人,似乎附带着某种妖术,或者某种符咒——这一夜,潘萄迷迷糊糊不断听到急刹车的声音。
  早晨,她上班去,门口的纸车纸人已经不见了,湿漉漉的朝阳铺了一地。
  漫步(1)
  天沉沉地黑下来。
  城市在远方五彩斑斓。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后面,不知藏着多少温馨和肮脏的事件。
  潘萄独自走在一条僻静的柏油路上,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她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女孩,揣着一怀多愁善感的心事,孤单而缄默地活着,像游荡在黑暗水底的一条鱼。
  她已经二十八岁,青春只剩一条滑溜溜的尾巴了。
  回首这人生中最灿烂的岁月,竟没有一点亮色。
  她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
  父亲是个不争气的人,酗酒打架,伤人致残,被判重刑进了监狱。
  家里很穷,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后,嫁给了一个烟酒不沾的男人,生活还算平静,可是她薄命,不久就得胃癌死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潘萄还在读高中,寄宿。
  她很要强,成绩名列前茅。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她报考一所金融中等专科学校,竟然没考上。
  当时,她万念俱灰,下决心不再考了。
  落榜后的第三天,她就只身来到市里打工。
  她要自己养活自己。
  她换过几次工作,干的都是下等活——宾馆清洁工,街头广告员,甚至当过保姆。
  现在,她在一家饭店工作。尽管干的活又脏又累,没有人看得起,但是她发誓,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四周没有一个人。
  只有路旁的榆树哗啦哗啦响,它们低矮、丑陋,就像一群无人疼爱的孤寡老人,很荒凉。
  潘萄非常羡慕高中的一个同桌,她叫张浅,长得跟潘萄有点像,甚至有人说她俩是双胞胎。可是,她俩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当年,两个人一同报考那所中等金融专科学校,尽管张浅的学习成绩远远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却考上了。
  现在,她在一家银行做职员。
  听说,她先后和几个男人鬼混,坠胎就有两三次。那些男人都很有钱。
  潘萄了解张浅,她是一个贪财的女孩。读书时,她就爱占小便宜。
  每天工作结束之后,潘萄都累得腰酸背痛。
  她躺在简陋的床上,经常幻想:
  她跟张浅一样是一家银行的职员。
  她对所有的顾客都十分热情,周到,被评为优秀职员。
  有一个可爱的小伙子经常来银行办业务,爱上了她,不久两个人就结成了夫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经常做同一个梦: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银行里办公,窗明几净,阳光明媚……
  其实,潘萄长得比张浅还要漂亮些。
  不过,她一直很传统地珍爱着自己,从来不乱交男朋友。
  她在等待着梦中的白马王子。
  可是,别说白马王子,连一个王子的马夫都没有出现……
  她的年龄越来越大,一直孤独一人。
  她变得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谈、交流、交往。
  背后好像有汽车的引擎声。
  潘萄回头看了看,夜路漆黑,没有车。
  她继续朝前溜达。
  漫步(2)
  走了一段路,潘萄又听见了背后那鬼祟的汽车声。
  她抖了一下,蓦地想起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的纸车纸人。
  她没有回头,把脚步放轻,竖起耳朵听后面。
  ——好像有一辆车,它关闭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悄悄跟着她。
  为了和她保持距离,它开得像蜗牛一样慢。
  潘萄甚至想象出,开车人的一只脚板颤颤地踩在油门上,把发动机的声音控制在最小,极为老练……
  也许是颠簸的缘故,那只脚板偶尔踩重了一下。
  她猛地甩过头去。
  一条黑糊糊的路,什么也没有。
  她蹲下身子,借着微亮的夜空做背景,还是没有看到车影。
  她站起来,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也许是市区里传过来的车声。
  她继续朝前走,开始考虑命运。
  一个人在一生中会做出无数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人生。而站在生命的终点看,每个人都只能划过一条人生轨迹,绝不可能改变。
  实际上,命运包含了每一次选择。
  最后,她得到一种启示:
  时间深藏玄机。
  此时,她甚至希望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鬼魅,给她的生活带来转折,她不管转折之后是什么结果……
  冷冷的风吹过来,路边的草发出“窸窸”的声响。
  毛瑟瑟的草使大地变得深不可测,秘密十面埋伏。
  那风似乎钻进了潘萄的骨髓,她单薄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立即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想法,这风好像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地下。
  她眯着眼四下看了看,发现公路旁站着很多人,有些还七倒八歪。
  她一下就停住了脚,眯眼仔细看。
  终于,她辨认出那不是人,是墓碑,上面刻着无数陌生的名字。那些名字都在幽暗中定定地看着她。
  路旁是野坟地。
  她刚要转身离开,背后那虚虚的引擎声突然变得真实了。
  她猛地回过头去,一辆白色轿车蓦地出现了!
  它依然没有开大灯,只是驾驶室里面却亮着昏黄的灯,在无边的黑暗中极其恐怖。
  更恐怖的是,那个司机没有脸。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头发稀疏。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像两只鹰爪,干枯,有力。
  他的身体微微朝前倾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死死盯着潘萄……
  潘萄在被撞飞的一刹那,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车是来索命的。
  寂寞的水声
  潘萄没看到什么阴曹地府。
  几个小时后,她竟然醒过来了。
  她躺在医院里,病房的墙壁有点脏,床单也有点脏。
  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坐在她的身边。不明亮的灯光照着他不明亮的脸。
  他见潘萄醒了,露出干净的牙笑了笑。
  “姑娘,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该走这条路……”
  他的声音像梦一样飘渺。
  “我没有自杀。”
  四周很静。
  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没关严,水在寂寞地滴着。
  “一个农民发现了你。当时你躺在公路边的草地里……”
  “有人想杀我。”
  “谁想杀你?”
  “……那个人没有脸。”
  医生收了笑容,怪怪地看着她。
  “我没疯,那个人真的没有脸!”她重复道。
  医生垂下头,低低地说:“好好休息,好好想一想……我走了。警察一会儿就来。”
  他无声地走出去,像梦一样。
  只剩下潘萄一个人。
  卫生间的水声更加清晰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不想说(1)
  莫名其妙的车祸,没有夺去潘萄这一条不由己的宿命,也没有使她残废,却在她的心里留下厚厚的阴影。
  她坚信,撞她的车和那个纸糊的车有某种诡秘的联系。
  连续几天,她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个纸车对她穷追不舍。
  那个纸人要把她轧成纸人。
  ……她多希望有个亲人在身边啊,可是除了面目冰冷的护士在她的眼前飘过来飘过去,没有一个人来看望她。
  她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
  出院之后,潘萄找到了一个转移精力的好办法——上网。
  她钻进这片虚拟的海洋之后,立即不能自拔,那点微薄的工资几乎都花在网吧里了。
  她找到了无数孤独的人,于是她不再孤独。
  她在网上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地拉那。
  开始,她并不聊天,只是看。
  陆续有人走过来主动对她说:“你好。”
  她不应。
  一天,有个男人在网上对一群女人吹牛,说他要投资一个孕妇服装厂什么的。最后,他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赚来一百万!”
  一个叫“我不想说”的人,也是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花掉一百万。”
  潘萄一下就笑出来。
  在网上聊天,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愚钝和机智来。
  就这样,我不想说成了潘萄第一个网友。
  他们经常在网上见面,经常一对一私聊,非常投机。
  这天,潘萄刚刚吃过晚饭,传呼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
  她出了门,找到一个公共电话拨过去:“哪位?”
  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我不想说。”
  是他!潘萄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传呼号?”
  他笑了笑,说:“我有一百零八个方法得到你的传呼号。我用的是第四种方法。”
  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潘萄拿着电话笑个不停。她第一次笑得这样幸福。
  最后,他说:“我们见见吧!”
  潘萄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该应允:“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你到我这儿来吧,很安静。”他大大方方地说。
  潘萄想了想,说:“……我们到哪个酒吧不好吗?”
  “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
  “你家在什么地方?”
  “在北郊。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真巧,我也在北郊。你说说怎么走吧。”
  “从四号公路朝北走,出了城之后,会路过一个叫高坡的地方,那儿有一个别墅区……”
  潘萄说:“太远了。”
  他并不坚持:“那好吧,哪天我再约你。”
  我不想说(2)
  从此,潘萄的心开始浮躁起来。
  她听得出来,他好像是一个有钱人。但是,这对潘萄来说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一份认真的感情。
  她不相信虚拟的网络会带给她一个真实的伴侣,可是,现实生活连一次虚拟的缘分都不给她。
  因此,她决定试一试。
  可是,他再没有打电话过来。
  寂寞的潘萄拿起传呼机,上面除了一些公用信息,只有一个电话号。
  她几次想给他打个电话,最后都克制住了自己。
  这天,潘萄下班早一些,天还没有黑。
  楼下几个房客的麻将大战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了。
  她忽然想,为什么不去那个神秘男人的住址附近看一看呢?
  于是,她骑上自行车,从四号公路朝北走去。
  这条公路正是她上次遭遇车祸的公路。
  两旁只有荒草,没见到村子。
  走着走着,潘萄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辆白色轿车,好像坏了,司机在修车。
  潘萄的心提起来。自从那纸车纸人出现之后,她感觉白色轿车突然多了起来。
  她警惕地放慢了车速。
  她的自行车一点点从白色轿车旁溜过去。那个司机把头埋在机器上,好像根本就没有发觉有人经过。
  潘萄骑过去之后,一直不放心,因为她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脸。她停下来,回过头,假装跟他问路:“师傅,高坡怎么走?”
  那个司机回过头来——他有脸,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他眼神怪怪地看了看潘萄,说:“朝前走,还有一公里。”
  潘萄这才上了车,继续朝前走了。
  可是,走出了一公里,她还是没看见什么别墅,倒是看见了那七倒八歪的坟墓——就是在这里,她遭遇了那个没有脸的开车人!
  她的心猛跳起来,掉转自行车,慌忙返回。
  她忽然意识到,网上这个没有面孔的我不想说,正是那个没有五官的开车人,它勾引自己到这地方来,还是想要她的命!
  此时,说不准它躲在哪棵树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呈现着纸的表情……
  她路过那个白色轿车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司机依然在修车,他的头埋在机器上,好像在吃力地扳一个螺丝。
  潘萄飞快地冲了过去……
  回到房子里,潘萄疲惫地趴在床上,眼泪很快就洇湿了枕头。
  她和我不想说在网上聊得那么投入,那么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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