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特警队-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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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兵回营,女兵一班的人都站在寝室外,人人累得东倒西歪,但人人一身肮脏的臭牛粪,怎么好进寝室。沙学丽往地下一坐,突然放声大哭,一天中积聚的所有的累,所有的苦,所有的说不出口、道不出腹的委屈和不平,转瞬间化成畅快奔泻的热流,冲下脸庞。全体女兵站的站,蹲的蹲,一起抽泣开了,只有耿菊花咬着嘴,只让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正在开门的朱小娟回头喝道:“闭嘴!要哭的,进了这间屋再哭。还有,不许哭出声。”
而强冠杰和男兵们仿佛是钢浇铁铸的,训练下来,不说去洗澡,而直接就在草坪L大呼小叫地踢足球。疲惫的罗雁端着脸盆经过一班门前,看到里面集体洒泪的场面,无话可说。
一阵欢呼传来,罗雁回头看去,原来是强冠杰用力太大,足球直飞向女浴室的后面,强冠杰去追球,罗雁加快步子向那边走去。强冠杰用脚勾住球正要转身,想起了什么,特地拐到女浴室后面的矮墙边,问一个坐在隐蔽处的男战士道:“有没有事?”男战士道:“一直没事。”强冠杰嗯一声,盘着球往回走。一个人影遮住了他,他抬头,看见罗雁端着脸盆,仿佛截击似地拦住他,轻轻招呼道:“队长。”强冠杰大咧咧地不停步道:“啥?说。”“徐文雅今天身上来了情况,而且每次来的时候都痛得厉害,所以滚进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挺不直。”强冠杰拉长声调道:“是吗?——”没停步,还是盘球。“耿菊花也不是怕脏,她上个星期又去总队医院看陈顺娃,把刚发的几十块钱的津贴全都买了营养品,她自己就没钱买肥皂。”强冠杰的脚顿了一下,又往前带球。罗雁继续道:“也没钱买卫生纸。听沙学丽说,她看见耿菊花上星期来了例假,是偷偷拿旧报纸来垫身子。所以她想让衣服少弄脏一些,怕没肥皂洗不干净,穿起来影响军容。”
强冠杰摹地一脚踩在足球上,仁立不动,不知在气什么,嗨地出了声大气。
夜晚,女兵一班的姑娘们七歪八倒地倚在宿舍里各自的床上,白天的疲累使她们没了说笑的精神,她们神情委顿,缄口无言,恰似庙里的泥塑木雕。
朱小娟一脚跨进来道:“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兵们木然地看看她,没人答腔。朱小娟想想,命令道:“唱歌,唱一首歌就快乐。沙学丽你起个头。”沙学丽没精打采道:“班长,随便唱什么都行吗?”“只要你们能高兴。起头起头,快。”
沙学丽略一思忖,张嘴唱起来:
“在我参军的那一天
妈妈来送我
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深情地对我讲……”
朱小娟一皱眉,小声嘀咕道:“什么歌不唱,唱这首。”她知道这是多年前特警队一个爱好音乐和诗歌的兵自己编写的,然后就在一茬茬的新兵中代代流传,大家都会唱。徐文雅抱起一个老兵的吉他,加入了伴奏,青春的喉咙一起吟唱着凄美的旋律,别是一番味道:
“孩儿到了部队上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想家乡不要想爹娘
更不要想郎
站在戈壁滩上
举目望四方
望不见黄河水后浪推前浪
更望不见娘……”
歌声中,沙学丽想到分手时母亲给她塞手机的情景,可如今手机何在?铁红的眼前出现了妈妈给她按摩腰部的镜头,她的声音哽咽,热泪满脸。耿菊花更是想起了在母亲坟头前鞠躬的气氛,穿着破烂衣服的哥哥背着瘫痪的父亲站在一旁,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女兵们唱得感情投入,唱得泪流满面。谁也没注意到,连朱小娟自己可能也未意识到,她的嘴皮也嚅动着,小声跟着哼起来。
这时强冠杰却在教导员室里,教导员在给妻子拨电话,教导员刚说一声“通了”,强冠杰就一把抓过去道:“嫂子,有件事要拜托你了。”小林在第七医院内科值班室,她欣喜地道;“好啊好啊,是不是约小周哪天见面啊?”“不不,是托你帮着买一些东西。”“什么东西要我买啊?”强队长吭吭哧哧半天,似乎不好启齿。小林在那边催促道;“说嘛,只要我帮得上忙的,那没二话。”强冠杰终于开了腔:“是要买一些妇女用品。”小林的语气疑惑了:“妇女用品?哪些妇女用品?”“是那个那个,一个是什么治疗痛经的。还有一个是女孩子来了那个事的时候用的那些卫生品。”小林的语言既兴奋又诧异:“呵?你自己有相好的了,都关心到这份儿上了?”“不不不,”强冠杰的脸早已红得像关公,“是另外的事,嫂子谢谢你啦。”赶紧搁了电话,脸上汗都出来了。
教导员带回那两大包东西是在第二天下午,一身汗水的强冠杰把它提到队长室,往桌子上一搁,随即让通讯员叫罗雁跑步来见他,正在操场上训练的罗雁大汗淋漓地应声跑来:“报告!”强冠杰指指两大塑料提袋东西道:“你,晚上把这些拿给徐文雅和耿菊花。记着,这一包是徐文雅的,这一包是耿菊花的。”“是。”罗雁隔着塑料袋看了看,明白了是什么东西,欣喜地:“队长,你买的呀?”强冠杰命令似地道:“不是我,是教导员送的。懂了吗?”
罗雁深明强队长的个性,她抿嘴悄悄一笑,然后挺胸立正道:“是。”
当天晚饭前,这两包妇女用品就分发到徐文雅和耿菊花手里,她们各自捧着满满的一大包,站在寝室里,都不知道怎么向罗雁说话了。徐文雅道:“区队长,这叫我怎么感谢你啊。”罗雁藏不住嘴角的一缕笑道:“不是我,是……你们的最高首长。”。
沙学丽听见,从床上撑起来:“我们的最高首长?强队长?”她一下躺回去,“他才不会,他是个冷血男人。肯定是区队长你。”
耿菊花突然抽泣开了:“这要花好多钱啦,我我我怎么消受得起啊,区队长,我没有办法感谢你啊……”
罗雁急了:“哎哎哎你干什么,你拿着就是了。”
强冠杰此时推门走进教导员室,非常在意地问教导员:“跟你老婆解释清楚没有啊?”教导员笑着道:“早说清楚啦,她牙齿都差点笑掉。”强冠杰又道:“另外,除了陈顺娃这事不谈,耿菊花把钱都给家里寄光也是不行的,你找时间开导她一下,一个月四十几块钱的津贴,那是用来买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保障正常的训练的,不是拿来支援家庭建设的,以为当兵可以挣钱养家,这个出发点就大错特错。”
教导员同情地道:“大山里出来的,苦嘛。”
强冠杰抓着教导员的大玻璃杯猛灌一气水,一抹嘴道:“出来当兵就是奉献,就是找更大的苦受。我不喜欢来挣钱的兵,有一点点这样想法都不行。当兵别挣钱,挣钱别当兵。何况当兵真能挣钱吗?笑话。当兵挣的是危险,是流血,是累死当睡着,也是挣的人生的辉煌。我就想这样告诉每个兵:要建功立业,你就留下;要挣钱,就滚蛋!”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教导员笑道:“行,你还是当严厉的爸爸,我呢,照样当慈爱的妈妈。我想给耿菊花家寄三百块钱去。”走到门边的强冠杰立刻站住,从兜里掏出三百元钱道:“我也添三百。”“嘿,二三得六,六六大顺。”“你偷藏私房钱,”强冠杰很难得地与战友开了个玩笑,“谨防小林拧断你的耳朵。”“她敢。”“那你那么让着她?”“那是尊重女性。”教导员大笑道。
强冠杰跟着咧了咧嘴,转身消失在月光皎洁的夜色中。
许多男女兵们围在浴室的空坪前,群情激昂,一片叫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情。这是盛夏的一个傍晚,每天训练结束后浴室最热闹的时刻。只见纷乱的人腿缝隙中,一个黑影趴在地上,看不见他的头。
耿菊花端着脸盆过来,礁见沙学丽一脸激动地从人堆中挤出,急忙问:“么子事?么子事哟?”沙学丽兴奋地抓住她摇道:“么子事?就是你的事哇!抓到了那个偷看你洗澡的人啦!”耿菊花愣了半天,忽然把脸盆往路边一放,疯子一样冲进人堆。
人圈中心,强冠杰正在审问一个小瘪三。
“抬起头来,”强冠杰严厉地喊道,“抬起!”小瘪三磕头如捣蒜:“饶了我呀,军官爸爸、军官爷爷,我再也不敢了啊……”强冠杰一把托起他的脸,是一副肮脏的形象,枣核脸,泥鳅眼,只有鼻子长得端正,但由于从砖墙上跌下来时擦破了一道皮,花一道绿一道的,尤其显得恶心。强冠杰道:“几次了?”小瘪三道:“饶命呀,就一次,就今天一次呀。”强冠杰冷笑:“我派我的兵守了一个多月了,哼,我看你敢糊弄我。”他手上稍一用力,小瘪三吱哇哇地痛得大叫:“三次!领导饶命,真的只有三次啊……”“上个月二十三号那天也是你?!”“是、是、是,饶了我啊军官爷爷,我没有好好学习,我罪该万死啊……”
耿菊花呆呆地看着这个肮脏的形象,脸上是震惊、是痛苦、是迷惘,陈顺娃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形象强烈地飞入她心中。她忽然尖叫一声,向小流氓扑去。人们还未回过神,就听到了小流氓的惨叫声。
强冠杰大声喊着“耿菊花住手”,众人也一起努力,七手八脚把扭在一起的耿菊花和小瘪三强行拉开。耿菊花被徐文雅和铁红抱得紧紧的,她起初还挣扎着想再往上扑,然后就呆了,只有胸脯剧烈起伏着,两行眼泪在脸上流。
武警总队医院的林荫道上,耿菊花发疯一样跑着,强冠杰专门准了她两小时假,她破天荒地花两块钱乘了中巴车赶来。医院两边绿地里散步的病员和过路的医护人员纷纷给满脸通红、目光骇人的她让道,然后用好奇的眼光目送她跑进住院大楼。
耿菊花哗地推开外科第5病室的门,但曾经躺着陈顺娃的病床如今已换成另一个生病的战士。病员们都支起身,惊讶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护士进来,耿菊花突然抓着她的肩,急切地问:“陈老兵呢,啊,护士?求求你,住在这张床的那个老兵呢?”护士冷静道:“你是说25床的陈顺娃?”“就是他,就是他,他不是住在这里的吗?”“转院了,转到基地疗养院去了。”耿菊花急迫地问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护士摇头道:“不会,他不可能再当兵了。”
耿菊花松开护士,麻木了一样站在原地。
护士打量着她,肯定道:“你是特警队的吧。”耿菊花还麻木着。护士道:“你叫耿菊花?”耿菊花痴痴地转过头,盯着护士。
护士走到护理拒边,拿出一封信说:“他说只要是耿菊花来看他,就交给她。”生命重新回到耿菊花身上,她一扑,就将信抓到手里,急速地拆开。
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我就是没有偷看你洗澡。你原先的配手”,没有落名,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写年月日。
似乎一股凄切的音乐裹挟住耿菊花,她感到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她张开嘴,要把那汹涌澎湃的心绪尽情释放,可就在此时,朱小娟的话语响在在耳畔:“流血牺牲,是军人的本分。”一个哽咽中,她看到四周病员的脸,她强压下了胸中翻腾的大潮。
她迈步欲出门,护士又把她喊住:“喂,差点忘了,他说把这个给你。”护士递来一个东西;耿菊花机械地接住一看,原来是一管黑妹牙膏。
耿菊花的手颤抖着,把牙膏紧紧捏在手心。
她走出房门在走廊上以军人的步伐坚强地走着,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推门进去,侦察似地看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她仔细地闩好卫生间的门。
做好了这一切,突然间,哭声像狂风暴雨一般占据了整个卫生间,耿菊花哭得就像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那么揪心断肠,那么孤立无助,慢慢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陈老兵啊,是我害了你啊,你是天下最好的大哥啊,呜呜。”
已经将近十点钟了,马上就要吹熄灯号了,但特警队昏暗的盥洗台边,一个人影还在那里走动,一班的女兵们静静地站在她后面,围成半月形,是徐文雅最先找到耿菊花的,她没有参加晚上的计算机学习,在这里呆了整整三个钟头,然后一班的女兵姐妹闻声都来了,没有谁惊动耿菊花,她对围在身后的一圈人也浑然不觉,她只是一点一点地挤出那管黑妹牙膏,挤在牙刷上,凝视许久,再将牙刷放进口中,试探着、感受着刷,刷得满嘴白沫,然后又挤,又凝视,又刷。她就这样不断地挤着,感受着,刷着,她仿佛要把陈顺娃的情义和形象和着这管牙膏一起,刷进心里,溶进血液。泪水哗哗淌着,她忘记了周围世界,年轻的胸中,只有那个曾悄悄往她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