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客-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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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肌肉略一抽动,仍向前冲,冲了三步,“嗯”了一声,脚下乱了,腰脊一阵急颤,身子略
向左扭,上身向前俯;仍死死地抓住剑,沉重地吁了一口气,冲劲仍末全失,向前俯身仆
倒。第三枚飞刀已贯入肚腹,“啊……”他叫出声来了“碰”一声冲例在地。“铮……当
郎……”长剑从文昌两脚中央空隙出,在窗壁下停住了。他的头正伏在文昌右脚尖前,手脚
一阵痉孪,似乎要抓实即将逝去的生命,但抓住了,黑色的浪潮掩没了他,他只抓住他地狱
门的门环,呻吟了一声,挣扎渐止。
文昌自始至终屹立不动,任由魏太行从两丈外凶猛地冲来,甚至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
冷静得象一具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石翁仲。
他外表冷静,其实心中发紧……心潮汹涌,手心淌汗,这是他正式有意杀人,似乎有一
阵奇异的电流通过全身,似乎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他的血液疑结了,魏太行的身形正向他
撞来,魏太行濒死的组曲狞恶面容,在他眼中愈来愈近,愈放愈大。那一声垂死的呻吟,在
他耳中愈来愈响,令他心弦振动,喉中发干。
但他一动不动,象个石人。
“体会生难死亦难,多奇怪的感觉啊!”他在心中自语。
第一次有意杀人,这是一种奇异的难以或忘的感觉,这与在格斗中自保求全而杀人的感
觉完全不同,格斗中杀人这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没有思索体会的时间,那时只有一个单纯的
念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求生的念头压下了任何与求生无关的意识。
最恐怖的时刻,是事发前和事发之后。文昌盯视着魏太行渐渐松驰的尸体,一阵寒颤通
遍他的全身,脸色渐渐发白,呼吸不平静了。他眨了眨眼皮,心中在呼叫。
“我做错了么?当兵刃暗器打入心坎时,那滋味是怎样的?我终于毫不怜悯地杀人了。”
当一个平凡的人成了凶手时,如果没有外来所加的刺激,惊骇之余,不会有第二次杀人
的事发生,甚至终生会被那次不可磨减的印象所震憾,在恐惧中受良心的谴责和精神上的折
磨。但如果再有外力的刺激,那么,情形必定改观,不但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的可
能。
假使这时没有人再加深文昌的刺激,日后可能一切改观。可惜,合该有事。
庭中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眼看魏太行冲上、倒地,毙命,死得莫名其
妙,变化太快,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怎得不惊?
小化子方小山,其名其妙地扭头注视着文昌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弄不清文昌何以会有如
此怪异的神色?脸色发白额上见汗,却又冷静得如同化石,理由何在?他神情困惑疑神注意
着文昌神情的变化,忽略了其他的人。
麻面虎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突如其来的震撼并末令他昏神,渐渐清醒,悄悄地从腰
中伸出三把飞刀。
庭中死一般的静,只有窗外风雪声十分清晰。
老妖狐老奸巨滑,他悄悄向后庭溜,象一只猫。
白光连闪,飞刀到了。
可惜!麻面虎功力不到家,他的飞刀是单刃厚背可当巴首格斗用的重玩意,不能用指力
弹出必须用手扔掷,也就是说,他必须扬手飞掷。
他冒昧地发出飞刀,不但送了自己的命,也送掉老妖狐的命,更把文昌塑造成一个杀人
不眨眼的狙家伙。
文昌恰在这刹那问抬头吸气,看到麻面虎的手刚收回,白光已连珠地飞到,第一把飞刀
距胸不足半尺了。
他本能地向左一扭,“哎!”他轻叫一声,飞刀贴右胸滑过,老羊皮外袄破了,一道冷
流擦胸而过,一时未感痛楚,但他已知道受了伤。
“得”一声脆响,飞刀钉在他身后的窗壁上。
在同一瞬问,他已接住了后到两把飞刀,一声怒吼,飞刀原对转还。
庭中只有两个人动,一是麻面虎,一是老妖狐,两把飞刀分取两个动的人。
麻面虎知道不妙,正想向下躲以酒桌掩身,可惜晚了半步,身体刚向下滑,刀已到了,
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咽喉,“嗯”了一声滑倒在桌脚下。
老妖狐溜了丈余,正想奔入后庭,被文昌的怒吼听惊,身形一窒,飞刀恰好贯入他的背
心。
“啊……”他凄厉地叫,上身向上一挺,冲前两步,脚下一阵乱,浑身猛烈地筋脉抽
搐,终于仆到地呻吟,身体仍在猛地扭曲颤动。
文昌突然反纵上窗台,厉声道:“姓郭的,剁下你一条左臂,不然休想活命。”
病无常略一迟疑,一咬牙,向后庭叫:“取我的刀来。”
小化子拾起魏太行的长剑,抛过道:“鬼叫什么?难道要我帮你卸狗爪子不成?”
病无常艰难地拾起剑,脸色十分可怕,眼中泛起恐伯的神色,持剑的手抖得太厉害,举
都举不起来了,怎能将手臂砍下?不劳动旁人是不行的。
小化子大踏步走近,一把夺过长剑,骂道:“你这病狗如此窝囊,怎配做地头蛇?没出
息,想要命却又不舍一臂,怎成?做人做到你这种地步,也算完蛋了,以你的所为来说,死
一百次也是罪有应得,断一臂大便宜你了。怎么?手都伸不出来了?伸。”
病无常不住发抖,象是疟疾发作了,左手又伸又缩,抬起三寸又落两寸。
“呔!”小化于暴叱。
病无常吓得一哆嚏,闭上了眼,左手猛向后收。
小化子岂容他收手?剑光一闪,“噹”一声丢掉剑倒掠而回,快极。“扑”一声,一条
抽动着的断臂落地。
“哎……我的妈”病无常狂叫,向上一蹦,“唉”一声撞翻了一桌好酒菜,他自己也倒
了。
窗口罡风呼吁,已经不见了文昌和小化子的身影。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寨门楼上安顿,那几个寨丁被小化子点上了睡大,呼呼大睡如同死
人。
小化子在门楼上面藏有酒莱,这是他从商洛老店偷来的,两人就寐前,据案先大嚼一
顿。文昌胸口裂了一条缝,小意思,贴上洒了金刨药,没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后如何打算?”小化子问。
文昌摇摇头,吞下一口羊肉,道:“没有打算,到江湖亡命,走到哪儿算哪儿。天下之
大,何处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该到外面闯闯,见见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场。”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点兴奋地说:“是的,不枉人生一场。年轻时及时体悟人生七情六
欲,让青春开出灿烂的花朵,让老年时好好回忆逝去的年华。青年时不及早追求希望。晚年
可回忆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举起酒葫芦,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险阻重重,危机四伏,
也许是曝尸荒山,也许是填于沟渠,但我不怕,我将勇往迈进,生,是多余的;死,也是必
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为生者庆幸,也不必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
反正我是个亡命客,我也无家可归,无上可恋,等什么?恋什么?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噜噜……”他喝干了葫芦中的残酒,一声狂笑,“啪”一声扔碎了酒葫芦,躺下了。
小化子用衣袂揩净手脚,喃喃地道:“一个可怜的人,一……一……个可……可悲的
人。我看……看得出,他……他……他是第……第一次杀……杀人……心中很……很乱。
哦!我……醉了,为他醉呢,还是为我自己醉的?哦!离家一年多了,爹娘……和祖父
是……是否……健康?我也该回家看看他……他们了,我可不是无……无家可……可归无土
可恋的人哪!该……该……回……回家……呃呃呃!”
他打了两个酒呢,也躺下了。
两人在角落中躺下了渐入梦境。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希望和憧憬,江湖亡命者的希望
和憧憬更为强烈而突出,宝剑、美人、醇酒,在他们一生中所占的份量极为沉重,生与死反
而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云沉风恶,大雪纷飞。字宙是茫茫的银白色世界,白皑皑一望无涯。
江湖人的警觉性极高,他们有一具经得起苦难打击的身体,有一颗坚如铁石的心,及一
个反应灵敏的头脑,这个头脑,不但用来思考、衡量、抉择,明辨,且无所不包,对时刻的
控制有超人的神奇作用。天刚破晓,尽管天色仍然暗晦,但他两人悠然醒来,各自坐下行
动,各据一方互不干扰。练些什么,谁也不能鲁莽地询问,这是武林禁忌,虽亲如父子也不
可乱问。
一个时辰之后,略一舒张手脚活动筋骨,小化子问:“文昌兄,是否从今天起闯荡江
湖?”’
“正是此意。”文昌信口答。
“第一站是哪儿?哪儿是你江湖生涯的起点。”
“还未决定,龙驹寨便是起点。”
“到西安府吧,那儿是一座复杂的地方,一处王公富商的天堂,江湖人的乐园。但我先
警告你,那是一座不适于三流江湖朋友生存的城市。”
“为什么?”
“秦王府在那儿,官府的鹰犬特别多,手脚不灵招子不亮,在那儿准倒霉,至于一二流
高手,便可得其所哉。”
“小兄弟,你看我该列入那一流人物?”
“介乎二流与三流之间。”
“你呢?”
“区区可列为第一流,不是吹牛。”小化子傲然地答。
“你也不见得太行,功力并未臻化境。”
“嘻嘻!不要不服气,按人物分流,大致可分两种,你说的是修行,是二者之一。另一
是江湖经验。这一种包括了见闻、手面、机智、靠山、经验等等,其中奥妙无穷,可意会而
不可言传。运用权术,手辣心黑,表里各异,面唯心否等等,正是此中学问,大矣哉!真正
两种皆为上乖的人,世上并不多见,你以后便可知道了,这就走。”
“不。”
“咦!你还等官府派鹰犬来擒你归案,等病无常找党羽来剥你的皮?”
“我必须回乡拜别祖茔,这一去我可能没有回来在爹娘坟前化纸焚香的机会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声地道:“应该,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两匹健马冒着漫天飞雪,到了蔡家的西庄门,在庄门外停住了,人和马喷出阵
阵浓雾,好冷的天。
文昌牵着坐骑,伸手推门,门上了顶闩,大雪天没有人出庄。
“碰”一声文昌一脚端开寨门,沉重而结实的寨门“吱嘎嘎”掀开了,粗大的顶门折为
两段,他的脚力委实惊人。
两人牵着坐骑进入寨门,直向庄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门内的犬吠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中年人拉开门
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揭起皮护耳,面目阴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惊呼。
文昌向中年人点点头,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子回来了。”
两人牵着坐骑继续往前走,走向蔡庄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庄中鸡飞狗走,男女老少冒着风雪,纷纷向庄主宅院前集中。
两人在栓马柱上系好缰,高大的朱漆大门打开了。门后,蔡庄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
在门内骇然并立。
文昌踏上台阶,向门里闯,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回来了。”
“你……你……”蔡庄主语不成声。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说:“我的屋子不烧了,今后任何人皆不许动一草一木。我小虎
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动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认得是大伯,刀剑可认不得你是谁。让
开!”
他进了院子,踏入庭堂转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带房舍,全是他父亲名下的产业。’
他在蛛网的房舍停留了许久,出来时眼角有了泪光,在蔡庄主一群老少的惊恐目光注视
下,走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扭头道:“田地任它荒芜,不许任何人动用,不然休怪我小虎
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阶上,冷冷扫视外面千余名庄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们
的祖宗家法呢?拿出来我看看是啥玩意?你们一群狼心狗肺的入,出来摆长辈的面孔让我看
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们心目中总是眼中钉,为何今天不出来把我这颗钉子拔掉?三年
前,文华哥说了一句真心话,这句话让我小虎子今天不放火烧屋,不与你们计较。文华哥
说:该怪小虎子没有爹娘。我小虎子从小和文华哥是死对头,但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仗义
吐出心声,你们该为这句话惭愧,你们没有脸面活着见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见我在九泉下的
爹娘。”他说着说着,大颗眼泪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阶解缰上马,向东冲。
人群急急让开,两匹马奔出东寨门。山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