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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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到复季珩的对面，用几乎胶着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看他，鬓发，朱砂，眉毛，眼睛，睫羽，鼻梁，嘴唇，手背，指节，每一个细节沈时笙都不遗余力地深深记下，烛泪滴落，还未至终点便已凝结在了半路，一如她伸出的手，硬生生刹在距离复季珩手腕的咫尺处。
她拒绝去触摸他。
道别是无声无息的过程，她不要惊醒他，更何况，她比所有人都清楚，任何一次触摸都会令她更加舍不得。
斑驳的桌面倾斜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指尖的末端交融在他起伏的呼吸里，深深浅浅，光线少许绵延，至少看起来，她与他的手，终于相扣。
其实，并没有。
借由阴影的假象，她最后的心愿能够得以满足，她不会忘记在这烛光中，在他看不见她的空间里，曾那么感谢复季珩许给了自己的一个天长地久。
……
至于两厢戚戚的对白，只好留给梦醒后的黎明去猜……
小侯爷，这一次，我是真的离开你了。
☆、拂袖匆匆
作者有话要说：
酒醒时分，天已蒙蒙。
霜林清寂，孤雁渐鸣，蜡落成灰，灯花不堪剪。
店小二拂了拂袖子，瞧见他醒了，问要不要给他熬一碗浓茶醒醒酒？复季珩点点头，思绪还有些混沌，原地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昨日的事情，总觉蹊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没有人叫我回房？”浓茶苦的令人咂舌，复季珩不禁皱眉，放下粗瓷碗盏，一本正经地问。
“唔……那姑娘折回来取东西，嘱咐小的不要叫醒你，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店小儿笑得倒是朴实，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琢磨着要么再去给复季珩盛一碗。
“姑娘？”猜店小二说的约是沈时笙。
“嗯。”他应道。
不消片刻，却忽见复季珩脸色大变，他猛地站起身，大力按住自己肩膀追问：“什么叫做那姑娘折回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表情吓傻了，店小二结巴几句，才磕磕绊绊地解释：“姑，姑娘不是说要回……老家么？一炷香之前赶着第一趟渡船就，就走了……”
……
眼前江水混沌，枝叶撒下黎明的微光，秋意和着潮意席卷得通体冰凉，沈时笙蜷了蜷了收紧的指尖，吐出一口气，淡淡的雾白色，转瞬消散在视线的未知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情感在郑重而安静地开始交付、沉淀。
水浅浅地漫了过来，绣着杜鹃花的布鞋浸入水渍，氲暗了娇艳的花瓣，船夫解下栓绳顺势把沈时笙望了一望，见她凝神所思的模样，再眼拙也瞧出了那几分心伤来，“姑娘啊，船已经好了，你说走，咱们就走，”他又将她往后拉了拉，“这水都漫过脚背了，小心秋凉伤身。”
沈时笙低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子，叹了一声，她拢了拢发髻，对船夫道：“劳烦你了。”
说罢弓身进了船舱，蓬草搭建的舱屋虽简陋却能避寒，里面放着个木墩，圆圆矮矮，约是充算的小桌，沈时笙抱膝坐在船舱里，稍稍抬头就要顶着仓棚，后脊背贴着不温暖的蓬草，其实真不舒服。她搓了搓手心，直到手心微微泛红，而分开后聚起温度迅速四散，仿佛方才握紧的温暖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船老大，这些碎银，够不够船费？”从不多的盘缠里摸出一些碎银子，问道。
接过银子，船夫瞧她一张脸都没什么血色，指着船舱一角对沈时笙提醒了句：“姑娘，你要是冷的话，就喝点酒，我自个儿酿的，味儿虽然差了点，可好歹御寒，能暖着身子。”
“谢谢……”
小船划得不快却很是稳当，行了会儿，也没觉得多晃，只是偶尔起风遇浪，还需扶着木墩才好，沈时笙探出头望前方江水滔滔，身后水雾苍茫，依稀前尘往事都掩在模糊的縠纹中央。
渐渐的，渐渐的，对岸的枫林都化作一抹迟落斜阳。
她拔下瓶塞，抿了一口酒，眼中那矗立对面的斜阳便呼啦啦地燃烧了起来。
“我和我家婆娘就是在我这破船成的亲。”船夫咂咂嘴，摸一把灰白的胡茬，也没管渡人愿不愿意听，就兀自说了起来，“我家婆娘就爱坐我的船，总夸我划的稳，没成亲前，有次她来坐我的船，问她去哪里还不说，我就直接把船划到我家门口了！”
“然后就娶了回家？”
“哈哈，是啊，我划船划回家一个婆娘！”口气里藏不住的志得意满。
沈时笙不知道，其实每一个搭船的人都听船夫说过这个故事，沈时笙也不知道，其实船夫的婆娘在给船夫生小孩儿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船夫兴冲冲回来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尸两命。
“婆娘以前就说，若是往后她先死了，也不用什么好坟头，就沉在这江里，省的我挂念，咱们天天都见面……”
“……”不必戳破，她知道这并非是一个想象中完满的结局。
不约而同的沉默。
酒的辛辣，暖到她胸口发烫。总是忍不住地想，船夫的婆娘即便是离开了人世，她还是在江底安安静静地守护着他的每一次航程，可她和复季珩生离远过死别，相爱痛过相守。
再望一眼，江水愈发混沌，对岸的景色遥不可及……
“沈时笙！”由远及近……
“沈时笙！”由弱至强……
“沈时笙！”由愤怒到无力……
第一次，这个云淡风轻的人，第一次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山林间，那么静，他的嘶吼声惊起了栖鸟，惊散了游鱼，一抹白衣在似火的红枫间踉跄地穿行……
他忍着欲裂的头痛和未尽的酒意沿着岸边拼命地跑，从渡口到浅滩，长着倒刺的枝蔓划破了昂贵的衣料，层叠的蒿草打湿了他的眼神，复季珩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盼望有哪一声能传递给她，是了，他想通了，不知是哪一秒，许是第一缕天光乍泄，许是一片枫叶飘零，茫茫然的那一秒，他忽而无比通透，他宁可什么都不要也要把她留住，纵使留不住，也希望，她能停下来，把他一起带走。
那份感情是后知后觉的愧疚么？还是先抑后扬的慌张？
不是，都不是，他只是意识到，如果今后的生命中没有了那么一个人，那该多无趣，那该多寂寥；他只是意识到，不再计较芜杂的词语：爱、恨、喜、好，她是沈绪初，她是沈时笙，她是太傅千金，她是王府侍婢，她倾国倾城，她容姿质朴，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她在一起，从多舛的开始直至平淡的最后，只要身边陪伴的那个人，是她，就好。
他只求，自己还来得及。
“要不咱们，停下来？”船夫探头进船舱，看沈时笙时被吓了一跳。
“……我不认识他。”女子摇了摇头。
“姑娘？”船夫小心翼翼地叫她。
“我真的…不认识他。”女子堵住耳朵，更大力地摇头，可沈时笙三个字还是不驻歇地传了进来。
船夫无奈地瞧了瞧岸两头，重重划着船橹没有折回去，一旦过了这座山，那人就再也追不上来了。
“姑娘我也不掉头，你就甭哭了……”嘴说不认识，可眼泪是骗不了人的，谁没年轻过不是？
“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个呀……那个人，你……哎哟……”船夫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船身绕过半山腰，对岸一点点被挡住，他把话又咽了回去，到底一场萍水相逢而已，不多时又便是转身陌路的关系。
二十几岁的自己丝毫不比十几岁的自己要聪明，深深爱着的人能忍痛分开，可看不开的感情始终看不开。于是，我口中轻轻念着的歉意，在滔滔的江水里，一直摆渡到杳杳的未来。
对不起。
☆、交错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争取速度更完它！！！不然我写新文的时候总是充满对复小三和沈丫头深深的愧疚！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往后的几年复季珩每每念起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信笺，总是忍不住想，沈时笙那日折江临渡如果彼此还有什么言语相告别，大抵是逃不过这句，起因不同，但总是莫名合了意境的。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日子浑浑噩噩，莫说心如死灰，只是对着凡尘世间的东西都不再予以计较，若说有什么新发现的话许是晓得了，酒，诚然是个好东西。
自别后岁入深冬，南殊王府里的光景总是经年累月的寂静而清冷，复季珩去沈时笙萧条无人的小院子成了某种习惯，起初只是坐在石桌子前看看空屋，看看枯树，后来天慢慢冷了，那种冷是让他从体表的皮肤到身体的深处都挨不住的寒意，再热的茶都难以平复，于是便让人随时烫一壶酒备着，他一个人常常一坐就是整宿，在计数不尽的冬夜里，能够凭着醉意看见她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而那幻象往往短暂得让他嗟叹。
他的目光总落在屋门前面青青的石台阶上，看的出神了也就慢慢幻化出一双脚，然后那幻象慢慢往上延伸开去，如同一幅水墨，一丝一丝地晕成不甚清楚的轮廓，什么都是淡淡的，带着半透明的颜色，沈时笙她挂着常有的表情给他沏茶，递茶给他的时候也总有轻轻歪一下脑袋的习惯，他平日里都不记得她还有这样的小动作，可只有在这阒静寂寞的空间里，那些纷繁芜杂的枝节才会顺着记忆一路攀爬成令人窒息的思念。
可笑就连后知后觉都是这般的惊觉。
看那亭下的凌霄早就枯萎了，却有什么在心室的最底部开成一朵刺透骨血的花来。
“小侯爷，茶。”身边是她。她低着声，低着脸，低着眼，他仅能看清她的眨动睫羽，还有她腕子上的佛珠。
佛珠……
那个雨夜她将那串佛珠连同感情一并包好还与自己，佛珠至今他还戴在身上。
“唔。”复季珩一时想不清，便连忙去摸自己的內襟，实际上佛珠就在胸口处突兀地硌着，他取出来，幽幽的光泽，温热的触感，比幻象真实得多。
他再抬眼，那手，那人，那茶都消失了……
一壶酒余了一半，转眼恍惚是雪沫落下，后迅速消融在雾蒙蒙的壶口，不远处，有梅隐香，凌寒独放。
嗒嗒——嗒嗒——
一双手拍按在他的肩膀，复季珩回头，是复煜さ男θ荩传｜提了另一壶轻轻放在桌上，笑了笑道：“对月煮酒，恰逢落雪，这机会难得，我睡不着，巧寻个机会与你说说话。”复男θ菔强嗌模迕夹Φ溃骸拔已乖谛睦锿范嗄辏煌虏豢臁！�
“怎么？”复季珩自斟了一杯，瞧见着飞雪细细地打旋，一点一点缝进了彼此的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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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季珩脸上有一瞬的诧异，后又恢复平淡，他接道：“是我愚笨，没能发现，也没能护得住她和孩子。”捏紧酒杯的手显露出白色的骨节，“就算大哥怨怪，我亦无可辩解，只是沈时笙她……”
“我不怪她，也不怪你，可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有些话我是总要说的，”复酒鹄绰叩缴蚴斌系姆棵趴冢瓶ㄖㄑ窖降哪久虐澹诨璋档脑鹿庀禄仨砬槭撬挡怀龅某林兀拔叶允斌系母星椋徊糠质橇脑庥觯硪徊糠衷蚴浅鲇诙运睦⒕危⒚挥心信榘裳裕约幢愕弥怪械墓侨馐悄愕模裁挥写坠裁础！�
他呵出一口气，沈时笙的屋子里铺着厚厚的一层灰，复讣饣鲆槐噬钋巢灰坏暮奂＃裁椿崂⒕文兀恳蛭搅瞬桓锰模布瞬桓眉模弥恼媸档亩鳎遣腥痰摹�
“沈太傅是被冤枉的，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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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沈太傅是被冤枉的，父亲知道，也有证据替他澄清冤屈，可自己眼中一向德高望重的父亲不仅没有给予援手，反而是在沈太傅锒铛入狱之后与容连海联合起来，一个鸠占鹊巢夺了权势，一个偷天换日窃了家产。
转念想想，是啊，就算身为王爷的父亲再怎么根基稳健，人脉逢源，也不可能在强权的打压后如此迅速聚集起庞大的财富。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自己的父亲把沈家所有知情的族谱亲戚、管家婢子都几乎赶尽杀绝，只留一个沈绪初作为活口用以要挟沈太傅就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