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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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快醒醒!”
她凄惶无比地低喊着,跟初见她时的彪悍模样截然不同,她此刻的神情更像是稚儿在寻求庇佑,言欢死死地拽住他的手,不松分毫,霎那间,仿若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哥哥……不要走!是我不好!你不要死!”她依旧喊叫,目中泪水却不敢掉下一滴。
“千秋先生”不及多想,一手攫住她的双臂,逼着言欢面朝下,平压其背部,但听她干呕两声,朦胧间还在殷殷切切地唤着,“哥哥……”
“快醒过来!言欢!”他摸出怀中幸而未失的长瓷瓶,一手托住言欢的下颚,迫她张开嘴,他掌心一抬,药丸顺势滚入她的喉头。
“咳咳……”言欢虚弱地挣开那双碍她美梦的手,“瞎子……你做什么……”
经她一嗓子,他松了手劲,悄无声息地蒙上了丝缎,待她翻身看他时,已毫无差错,“我助你吐出腹中积水。”
“你刚给我吃了什么?”
“止血生肌的药,保姑娘暂时无性命之虞。”
睁开眼便见到了他,碧空之下,“千秋先生”淡淡地笑,晶莹的水珠顺着长发落下,将他的俊容勾勒得更是毫无遮掩,一时间,言欢竟失了神,那一瞬间,她以为他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自己的谪仙。可惜,谪仙有憾,这一句可惜,在她脑中不断反复。
可,这人怎么会陪她共赴倾海,素昧平生罢了,犯得着以身相救?
“你为什么在这?”
“坠河。”
“他们怀疑你的身份了?”
“不,夜深露重,一时失足。”
言欢嘴角一抽,“原来如此。”
“正是。”他又是笑得无比纯净,叫人无法生疑。
晨曦尚未破晓,二三艘破船载水停靠,岸边一个伤重,一个眼疾,两人之间半晌无话,任凭风呼啦啦的吹。
“喂……”
“言姑娘……我听那些人喊你言欢,是这个名吧?”
“嗯。”
“我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我们一同渡过难关吧。现在,你当我的腿,我当你的眼,北边有个小山洞,我们先去避一避风,太冷了。”言欢见他抿唇不语,应是谦让于她,她便也不客气地接过话茬,噼里啪啦地指点江山。
他颔首,没有一点不自然,“好,言姑娘,你站起来些,我背你。”
“我……”言欢试着动了动腿,奈何无力,她面有难色。
见她迟迟无动静,“千秋先生”直起身,微笑问,“难不成言姑娘喜欢横抱?”
“不,不是。”这个面皮斯文的家伙,完全不顾男女有别也就罢了,还成心调侃她。言欢瞪他一眼,赌气着支起身子,不及两步,她倏地一崴,欲哭无泪的面朝下……
“千秋先生”及时地伸出援手,稳稳地环住她,温润的呼吸轻擦在她的耳畔,“小心……”待言欢站定,他单膝抵地,体贴地蹲低,让她好攀上去,“言姑娘,上来。”
言欢依言搂住他的脖颈,将整个人的重量交托了出去,她伏在他的背上,却扯着“千秋先生”的肩膀,一刻不敢轻松。
他未曾回头,老实地照着言欢的指挥挪步,这路有些陡峭,可他却一点不曾绊到,似是平地行走,甚至比常人还要稳当,只是他们的模样都那般狼狈,画面看上去并不那么唯美,倒是……足够温馨。
言欢唇边挽起一抹笑,“喂,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以后就叫你喂喂喂吧?还是你喜欢我叫你‘千秋先生’?不好吧,冒人名讳。”
他静默良久,轻道,“严观白。 ”
“严观白。”她一字一字念着,忽地轻拍他肩膀,笑道,“真雅。同你这人外表倒是配得很。”
他埋首前进,平静道,“名姓一事,于我无谓。”
“怎会无谓,这世上,或许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她声音低了些,晶亮的眸子悄悄黯了下去。
“我们从何而来,归往何处都无从得知,小小名姓又何足介怀。”他察觉她的不对劲,转而问道,“言姑娘身体稍微好些了么?”
她爽快一笑,“好了好了,之前你是不是给我吃了颗药,我感觉现在精神百倍,老虎都可以打死一只了。”
“是么,那我放姑娘下来?”他作势停了步子。
“不,不,不。”言欢死命摇头,“我这是玩笑……”
话音未落,听得身下的人“扑哧”地笑出声来,她知道上了当,窘得没了言语,只得暗自抱怨,“我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谁晓得你欺负人还一套套的。”
他不语,低垂的面上带着笑意。
夜色依旧深沉,一排脚印遗落在乱滩之上,风,越吹越狂,发尾擦在言欢的脸颊上,她轻轻一拨,直率道,“严观白,你的医术这样之好,怎么别人都不晓得你呢?光让‘千秋先生’一人占尽了好处。”言语中,颇有些为他鸣不平,患难与共,两人之间似是生出了莫名的亲近感。
他反问,“何为好处?名声?金钱?”
“唔。”她微地一怔,又听严观白继而说道,“千秋先生,心性高洁?医术卓然?是么?可这世上,谁人真的高洁?”
她嘿了一声,“严观白,你是我见过的人里头,看得最透彻的人。”言欢直觉他意有所指,自己又不便多嘴,只是顺着话头说,“你不喜欢‘千秋先生’。”何止不喜欢,简直不屑一顾。
“可以这样说。”他不否认,直接得很。
“我也不喜欢。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好。”朦胧月色印在她的眼底,没有半分虚伪,半分讨好,言欢扬言,“论关系,我好歹与你相识一场,论医术,我吃你的药才捡回半条命,论名字,你也略胜一筹。更何况,论长相……”
她骤然收口。
“我的长相,如何?”他抿唇,掩不住嘴角高扬的笑意。
言欢轻咳一声,有心转变话题,“没什么……啊,你那药真有效,有效,嗯嗯……”
他不依不饶,“你话未说完。我长相怎么,很难说出口?”
言欢含糊应着,脑门上直冒汗,这人事事通透,偏偏喜欢在这些寻常小事上与她较真,仿若逼得她无言以才乐得松口。她与严观白,犹如猫与老鼠,猫儿似是不在意地休憩,目光却是一刻未曾远离过,只等磨利爪牙,随即优雅地将猎物扑倒在地,由其左右。
他明明是斯文瞎眼一个,怎会让她感觉这样危险?
言欢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身子更是往前探了探,欲看清严观白此刻的神情。言欢没有察觉此举使得两人之间紧得毫无间隙,更没有料到他的神情竟使她心魂为之一震——
那短短一瞬,她分明望见那俊美的侧脸上漾起一抹恍如春花尽放的笑颜,严观白愉悦的声音响起,“相争虽是我不愿做的事,不论皮相,不论医术,不论其他,但严观白这个名字比起‘千秋先生’,确实让我觉得更为悦耳。”
“我随口夸夸,你别当真。”脸上余热散尽,言欢没了方才的激情,整个人软软地偎了下去,脸颊隔着衣料触及他的背脊,她竟觉安心。
他的身体很暖,连同湿透了轻衫也感染了这份暖意。
她微微地阖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悉数涌上心口,像是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就这样扛着她到处跑,她仿佛还可以听到那个人的喘息,那个人的话语,那个人爽朗的笑声……
可是,她却忘了那个人,是谁。
她一僵,登时醒神。
“怎么了?”
言欢脸色难看,心内所想尽数深藏,她敷衍道,“没事。”
“药的作用支持不了多久,过了今晚,我替你寻药草。”
“嗯。你那药丸,我刚才没品出味道,倒是现在,我觉着有股茉莉香气在全身上下窜。”她眉头一动,“这药,我像是从前吃过。”
遮掩的眉目一动,他平静开口道,“言姑娘有个哥哥?”
言欢想也不想地答了,“没有。我打小就是一个人。你偏了偏了,往左,再左一些……对!就这样往前。”
对于言欢之前哭喊一事,严观白只字不提,明明对她那样重要的“哥哥”,在清醒时候,就像是未存在过一般。这其中,哪里出了错?
他道,“是么。”
两字极轻,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去。
殊不知,隐在丝缎后的那双眸中,已现出洞悉一切的锋芒。
第四章 便宜大哥
天色渐渐亮,晨曦携风而来,狭小的山洞中滴着水,落地的声音分外清晰,言欢不得已挨着严观白的臂膀,浓重的睡意一拨一拨地袭上,可身上的湿衣粘得紧,过路的风一撩,她冻得牙关直颤。
严观白依旧精神极好,面上丝毫不见倦色,言欢觑了一眼,暗叹一声妖怪。
“言姑娘好像很冷?”牙齿打架的声响倒是听得清楚,看来有人冻得不轻,他掸了掸湿衣,自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道,“你周围拾些木条来,把火点上。”
言欢连连点头,拢了些枝条架起个火堆。
她几下除掉了湿透了的重衫,一抹艳红倏然委地,火星荜拨伴着布料的悉索声,她仅着亵衣,围火堆而坐。虽不至全/裸,可薄薄衫子哪里挡得住春色无边,她瞥了眼一旁似入定的严观白,疑道,“你怎么不动?一夜冷风你一文弱书生扛得住?还不脱了外袍烤烤火?”
“咳,好。”他默默背过身去,声音淡定自若,只不过,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竟浮起了可疑的绯红,为掩尴尬,他又咳了数声。
“严观白,你病了么?”言欢膝行几步,绕到他的身后,手儿毫不避讳地搭上了他的额头,“果然有点烫,医者都是不自医的?”
严观白侧首,不自然地避开她关切的手,“虽然如今我看不见,可言姑娘这样……似乎不妥。”
“少罗嗦。”
言欢边说边主动地扯下他的腰带,素色袍子应声而落,严观白来不及反应,赤/裸的肩头已落入她的眼中,“观白兄,你的背我方才靠过碰过了,也不差现下再多看那么一两眼,你别怕嘛,我不会起色心的。嘿嘿嘿。”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以为意,豪爽笑道,“再说了,赤身裸体的男人我见得多了,正面反面都看过,江湖儿女哪里在乎那么多虚名!哈……”
严观白道不明心下情绪,只垂首淡道,“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言姑娘。”
“迂腐。”
言欢大声啐道,她站不起来,手上力气倒是分毫不减,没几下功夫便扒干净他身上碍事的湿衣。严观白身形颀长,衣衫被褪至腰间,松松散散地落在身侧,可谓以玉为骨,以雪为肌,美不胜收。穿堂风刮过,他的长发随之轻舞,似泼墨一般,那毫不修饰的清淡之气,已然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言欢在一瞬间微微失神,指尖犹似存留他肌肤的触感,极细腻极有弹性,男人的皮肤那样好,真教人再摸摸看,她一怔,突然像是触电一般,急忙缩回作乱的手。
她……她这算是动了什么可耻的念头?
严观白仿佛未察身后的事情,任她脱,任她说,任她突然逃开,他都不闻不问。
言欢更加烦躁,她时而瞪着那白皙精壮的背脊,时而扭头叹息,若旁人看了,定会以为她魔怔了。“哎……”她哀怨地叹出声,美目直勾勾地望着远处一点,直把那处都快看穿了去。
她怕,怕美色惑人。怕只一眼,就会被他魅惑了去。教主阴柔至极,却蛇蝎无比,萧南风光一双桃花眼就可倾尽众生,却手段狠辣,行事诡异,两大美人的神话在她面前一一破灭,难道她还会自陷囫囵,被表皮的幻象所迷了心智?
言欢忆起那两人,头皮一阵发麻,奇迹般地压制住了内心澎湃的色心,心湖霎那间平定。
她倚靠在山洞一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抖着湿衣。严观白也占据一边,一直没言语,也不知是否已经睡了过去。
静默的两人相安无事,似在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言欢不胜睡意地眯起了眼,不一会,她便歪倒在地上,半干的衣衫掉在脚边,整个人蜷成一团,竟很快地睡着了。逼仄的山洞里更静了,唯有火星溅开来的细微响动,还有言欢匀缓的呼吸声。
山风露重,严观白生怕言欢会着凉,几欲喊她,又不忍毁她美梦,他拣起衣裳,正要给她盖上,忽听得她喃喃着,“哥哥……”
她咂嘴,吐字模糊却依稀辨得出是“哥哥”两字,严观白闻言,手猛地收了回去,像是时间停留了般,他迟迟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最终,他还是悄无声息地退至原来的地方,严观白的侧脸在忽高忽低的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爱笑的唇角已无笑意,那肃然的气势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雨又停,风又遮,忽而严观白道,“言姑娘。醒醒。”
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异常警觉的言欢忽地一下惊跳起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