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外传-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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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鲛人!”她陡然低呼出来,明白过来,“那是鲛人啊!”
二、鲛人
郊外的别墅里,夜色沉沉。
窝在软厚的沙发里,贪婪地品尝着那些美食,四海财团的总裁现出了本相。脱掉了人类的外皮,这幅尊容大约会让再恋慕荣华的女子都尖叫退却。
雪白优雅的饕餮顶着一对巨大的羊角,悠闲地喝着咖啡,吃着法国甜点,一边翘着二郎腿翻看最新的花花公子杂志,一边啧啧赞叹:“真是美啊……其实你们人类中还是有些不错的。肢体长得匀称,符合黄金比例,真是赏心悦目。”
艾美一瞟那个封面,脸就红了,一个靠垫扔过去:“色山羊!人家和你说话呢。”
“噢?你说什么?”被靠垫压住脸,饕餮闷闷地问。
“我说,今天勾了那个女孩的魂的东西,是不是传说中的鲛人?”小脸上有难得一见的严肃,艾美一边翻看着手头厚厚的书,一边对着这个混迹于人世的神袛发问——她的手上,是《遗失大陆》的第一卷《海天》。
那幅精美的插页上,画着一个人首鱼尾的女子。她有着蓝色的长发和碧色的眼睛,美丽而忧伤,在月光下的波浪中歌唱,身侧开满了雪白的花。
图下的注释是这样的:海国,去云荒十万里,散作大小岛屿三千。海四面绕岛,水色皆青碧,鲛人名之碧落海也。国中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性情柔顺温和,以蛟龙为守护之神。
关于云荒的传说,自从沉音写下那一卷《遗失大陆》后,十几年来一直有如不息的风一样流转在民间,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甚至在考古界都有诸多专家相信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一种文明。
而海国,则是云荒大陆历史上的重要一笔。
云荒外有七海,而南方碧落海的深处,有一个被称为海市的岛屿。碧落海是鲛人们的海国的领地,海市则是海国的首都。有些胆大的中原商人根据旅人的记述,一度打通了去往云荒的贸易商道,用中原的土物跟云荒的居民交换奇珍异宝,而鲛人在那时候经常充任这些远洋船队的向导,带着中州的商人穿过急流暗礁,去往云荒。
从中州穿过碧落海抵达叶城的这段航道,被中州人称为“海上丝绸之路”。
但是有关云荒和海国的传说都是嘎然而止的。
一年前,沉音的忽然搁笔,让这远古宏大的史诗顿时拦腰截断。在草草结束的末章里,将云荒描绘成在一次巨大的海啸中陆沉。而海国,则和云荒的传说一起湮没无闻。
“不错,那的确是鲛人。我早上一眼就看出来了。”
饕餮甩开了脸上的靠枕,露出一对弯曲的羊角,满不在乎地回答,继续享用他的点心。四海财团老总的胃口一直是出奇的好,世界各地的别墅里都配备着一流的厨师,甚至一些著名的时尚杂志上,都邀请他做菜色点品。
饕餮顿了顿,补充:“不过,那是已经死去的鲛人……我可不知道怎么称呼。”
“女萝?”艾美迅速地反问,翻到了另外一页,“还是郎藤?”
对于那个遥远的云荒世界,她懂得的似乎比神袛更多。
按照沉音在《遗失大陆》里的描述,所有鲛人死去后、都被装入革囊沉入海底水葬。他们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
而有些含着怨气失去的鲛人,躯体却不会在最深的海底融化,而一直会凭了那点执念以异形的方式存在。死去的鲛人中,女性称之为女萝,男性称之为郎藤。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翻到了那一页。
那是另一幅诡异的插图:一个革囊状的东西里,蜷曲着一个赤身的人。那东西有着柔软的双手和鱼一样的尾巴,如藤蔓一样无限地延长,探出革囊。而那根茎般东西,则是这个人的一头蓝色长发了。
一眼看去,既如一个在子宫里沉睡的婴儿,又如一颗雪白的藤蔓。
雪白的藤蔓?
一念及此,艾美莫名地打了一个冷颤。
“你该去做功课了。”饕餮放下了手里的杂志,白了她一眼,“小织梦者。”
织梦者——自从一年前和萧音姐姐认识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上流着这样一种血。她们出生于星象学上对应于“织梦者”的那一日,拥有着强大的创造力,凭着凡人躯壳里小小的心和脑,便可以虚构出一个庞大的世界,并以精神力维持那个世界里的一切。
云荒湮灭后,饕餮带着她离开了故乡海城,并留给了世人她已然外出上了大学的假相。
然而他没有像辟邪带萧音去云荒一样、带她去往那片沉没的亚特兰迪斯大陆,更没有让她动用力量去复活他的国度,而只是带着她在世界上到处游荡。
这些日子来,他们过着飘摇旅人的生活:从巴黎到东京,从拉萨到加德满都,从冈底斯山到加勒比海……他带着她走过了地球的大半地方,不停地指给她看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部分,告诉她自然和社会的奥妙,同时也带她品尝了世界各地的美食。
有时候看着那头雪白的山羊,她是满心感激的,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萧音姐姐为了维持云荒大陆,而被迫闭门在家日夜写作,每日只能通过那三扇窗口来感知外面的世界——而她,却能亲手触摸,亲眼看到那些美丽的景象。
那是多少人一生都难以获得的机会。
每天夜里,饕餮会督促她开始阅读和写作,甚至带来已经失传的上古典籍给她参考,请来异时空里的智者和她对话。多少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目眩神迷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竭尽全力吸收着一切,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尝试地建立起自己的梦幻国度。
终究有一天,她会拥有比萧音姐姐的云荒更恢宏华丽的世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邪魔全力的辅助下,这个年轻的织梦者在急遽地提高着自己的力量,然而这个饕餮却没有丝毫要动用她这种惊世骇俗才能的意图。
反而是她自己开始心痒难耐,宛如长出了新爪子的小猫急待找个地方磨一下。
“我……开始写亚特兰迪斯吧?”再也忍不住,艾美抱着kitty猫的靠枕试探着问,“我已经做足了准备——我们开始让你的亚特兰迪斯活过来吧!”
那头饕餮放下了花花公子,霍然看了她一眼。
那种眼神宛如雷电刹那洞穿人类的心,看得艾美忽然间怔在了原地,隐隐害怕。
“当能力超出了‘人’的极限的时候,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了么?”那头山羊的脸上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冷笑表情,言辞刻毒,“能支配一个世界的感觉很爽吧?操纵无数人的命运,生死予夺,很有吸引力吧?你想当那个世界里的女王,是不是?小织梦者?”
“我……”艾美张口结舌,想反驳,却无可否认这只毒舌的山羊说中了她心里某些部分。
“这不是办家家,”饕餮的眼睛从印着美女裸体的杂志后看过来,嘀咕,“你还差的太远。”
说了一句评语,立刻又缩回了杂志后:“可惜萧音回到尘世后,为了保存脑力已经放弃了织梦者的身份——不然,你倒是可以从她那里学到一些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胡混日子,弄得乱七八糟。”
艾美气得涨红了脸——
跟在这个邪魔身边一年多,虽然时常会受到他的毒舌讥讽,可艾美还是第一次从他那里领到如此恶毒而不客气的评论。
他的意思,是自己离开一个真正的织梦者还差的太远?
这个邪魔,居然敢否定她的能力!
“死山羊!那好,你自己去弄!”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艾美蹭的一声站起来,狠狠把手里的笔扔到饕餮脸上——他下意识地拿杂志挡在面前,那支水笔噗的一声扎在了美女光滑的大腿上。
“哎哎,你干吗?”饕餮看到艾美气乎乎地直奔二楼卧室,连忙站起来。
“我回家去!”艾美把东西弄得噼啪响,气的小脸都红了,“我才不跟着你混日子,我回去念大学!我自己写东西!才不靠你!”
“真无聊。”饕餮脾气远没有辟邪好,也冷笑起来,“闹吧。随便你!”
一个小时后,皇后花园别墅区门口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一个女孩拎着一只大皮箱,从别墅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也不理会身后跟出来的私家车司机,只管自己扬手召车。
那时候,已经是是夜里十点钟。
然而别墅里的银发饕餮却转过身去,自顾自摇铃召唤仆人,询问红酒蜗牛有无焗好,牛排烤到了几分熟——根本不想去哄那个闹情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也并不担心——
艾美身上还带着那枚古玉,轻易不会有邪魅入侵。
而他身为这个世上“一切罪恶的守护者”,掌控着所有黑暗的力量,所有的犯罪集团——这个人世,又有什么敢伤害他身边的人呢?
和前面几次争吵一样,过了十天半个月,那个小家伙就会被在某处发现:不是拘留所,就是海城的家里。然后,最后都会被送回到这里来:或者饥寒交迫得安静乖巧,或者大叫大闹沸反盈天。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实在是乐得清静几天。
“唉,真是受不了啊!”饕餮揉着自己的额角,跌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随手拿起一块提拉米苏蛋糕,“为什么轮到我,就摊上了这样一个织梦者呢?”
刚刚咬了一口,忽然感觉自己刚补好没多久的牙齿又开始疼了。
——难道是被那个丫头气的虚火上升?
他哀叫一声。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比辟邪倒霉?这个女孩的脾气,可比萧音暴躁一万倍啊:自尊心强,敏感,易怒——或许因为前任织梦者实在是太完美,所以这个小孩子心里一开始就负担了太多,时时刻刻向着偶像看齐,拼命的努力。
然而,可惜的是,却始终欠缺了一样东西。
偏偏那种东西,是身为邪魔的他所不能教给她的。
牙齿疼的越来越厉害,饕餮的脸都皱了起来,不得不将视线从桌上那刚刚端上的精美夜宵上挪开——作为龙神的九子之一,饕餮对美食的贪婪是举世皆知的,可他因为贪吃而导致的牙齿疼痛,却是谁也不知道。
他咝咝地倒抽着冷气,觉得左半边脸都要肿了起来。
邪魔捂着嘴,在沙发上痛得咬牙切齿:他,饕餮,是这么的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控制着全球的黑暗势力,甚至可以决定这个世界是否继续存在下去,可是——竟然征服不了几颗牙齿?!
啊呜,实在是痛得要命……看来,这次又不得不去找辟邪那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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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去哪里?”司机问,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女孩。
居住在皇后花园里的人,每个都是身价不菲的吧?看这样子,定然是富家小姐和父母怄气,半夜跑了出来。
“不知道!”显然还是在气头上,艾美大喝一声,“一直往前开!”
司机噤若寒蝉地埋头开车。而她呆呆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自从初一开始读到《遗失大陆》开始,那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成为萧音那样的人,能拥有那样惊人的创造力。
十八岁那年,机缘巧合,她遇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也得到了指点,然后她对于写作的热情被完全的激发出来了——所以,她完全不惧于那个邪魔,在他提出用她十年的青春和创造力,换取织梦者才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然后,她跟着那个邪魔离开了家,离开了朋友,浪迹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时空,追逐着那个影子,一直奔过了山水迢递。
没人知道她是多么的用功,曾经抱着那些书卷和典籍渡过了多少个不眠的长夜。
她希望自己能像萧音姐姐一样,能在自己心里拥有一个完美的世界。
然而,这个凌驾于人世的邪魔居然用一句话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她根本当不了织梦者么?早知道……是不是还是老老实实去读大学比较好呢?
她抽抽噎噎地哭,觉得满心失望。
车子忽然停下了,她恼怒地抬头。
“抱歉,小姐,前头就是金水桥了,再‘一直’往前开就会开到海里头去啦。天也那么晚了,还是回家吧。”司机转头对她温和地笑,好心劝说。
然而那个女孩看着前方著名的跨海大桥,却眼睛一亮:“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