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力士-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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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毛巾上充满新鲜空气和阳光。
女人们没有注意我,她们只是在梳着头发,她们的脸很红,热水的滋润让她们的脸上神采奕奕。当个女人真是太幸福了,她们一点也不着急,洗完澡后她们一直站在那儿享受天山和白云。她们之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一个男孩儿正在朝后边的锅炉房跑,他是想抄她们的后院,他渴望偷窥。那时,我还不能像今天这样拉开距离看自己:一个男孩,他先是溜进别人的宿舍偷东西,然后,又跑到了女澡堂的后窗偷窥。你说,他是一个什么东西?他肯定是一个问题少年。
当我来到了锅炉房后边时,一切突然静下来。那里也有一棵老榆树,枝节粗壮,枝叶茂密,在它的身下堆满了从大洪沟挖来的大块煤炭。我踩着煤炭朝窗户移过去。
那是一排由红砖沏成的厂房,窗户都很高,而且比较小。我数着窗户,右边第二个,在那下边有两块撂起来的煤块,我只有在那时才感到自己的心跳原来竟会那么清楚。我突然感到了犹豫,这样作是犯下了流氓罪,一旦让抓住了,按照母亲的话说,一辈子的政治生命就完了。人的生命没有了倒不是太要紧,可怕的是你没有了政治生命。那活着,还不如死了。望而却步是什么意思?就是我现在的动作所表现出来的意思。
我看着那个窗户,再一次认识到:无论外边的人,还是里边的人发现了我,我都完了。尽管这样想着,可我还是爬了上去,那煤块摆得很稳,一点也不摇晃。我把头朝窗口慢慢伸张,透过玻璃我先是看见了蒸汽,弥漫着在澡堂里飘逸,我知道正对着这个窗户就是阿吉泰最愿意呆的地方,美丽的她就会在这儿尽情地享受热水。直到我的眼睛从阵阵发黑到渐渐清晰的时候,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和洁白的身体像狂风一样朝我迎面吹来。她是阿吉泰,她果然是阿吉泰。我首先看见的是她的后背,长长的腿,金黄色的头发,还有曲线的腰,还有圆润的屁股,那果然是阿吉泰的皮肤吗?我激动得连呼吸都不正常了,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恐惧,我眼睛里突然产生了泪水,就像老年人遇见凉风会流泪一样,我的眼泪出来了,这时,奇迹发生了,阿吉泰竟然转过了身体,我看见了阿吉泰的正面。那就是女人们的乳房吗?我想起了合作社摆放的吸奶器。
阿吉泰闭着眼睛,充分享受着沐浴给她的幸福。我仔细地看着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那时,我的身上开始起了反映,先是浑身发冷,接着又开始燥热,就在阿吉泰用毛巾轻轻洗着自己小腹的那一刻,她高耸的乳房在颤动,它们那么洁净,像天山深处的磨茹,我终于喘不过气来,感到眼前一阵发黑,脚步也不稳了,我踩不住那块煤,感到他就是滑的,像冰块一样,我从上边摔了下去。
当我爬起来时,头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跑,要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我人生的最大一件事已经完成了,我看见了阿吉泰的全身。从今天起就是死了也值得。
我开始跑着,不顾一切地跑着,像是发疯了一样的跑着。天上照耀着我们的不知道是阿吉泰还是太阳,她走到哪里哪里亮光四射,她站得太高了,所以无论我怎么跑,她都在我的头顶,我跑一步,她也跑一步。我无法摆脱她的脸庞,还有她的眉毛,她圆满的肩膀和她那略微有些颤动的乳房。
我都忘了是怎么离开锅炉房和澡堂的,我飞跑着,穿过了猪圈和大食堂,然后,朝学校方向跑去。一路上,我看不见任何人,只有阿吉泰在天空中对我微笑。这时,突然有人拉住了我,并对我说:
GOOD AFTERNOON。
我站住了,像是一个梦游幻者被惊醒,我站住了,也本能地说:
GOOD AFTERNOON。
我站住了,看清楚了面前的英语老师王亚军,他总是那么体面,明亮的眼睛里含着微笑,从他的表情里我看不到任何审问的意思,只是在那一刻里,我的脸开始红了。
他看着我,半天才说:WHERE ARE YOU GOING?
我楞楞地,一时眼睛还有些发直,本能地说:I DONT NOEW。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为父亲洗那身军装。
那时洗衣服是可怕的事情,母亲用搓衣板为父亲洗得很费力气。父亲这身军装太宝贵了,那是他在背运时又重新走运的物证;是上边对他的关怀以及他最好地发挥才能的物证,他们制造氢弹是不是为了杀人的,父亲不会思考这种问题。机会就是一切,父亲那时就是一个彻底的实用主义者,而彻底的实用主义者是无所谓惧的,他们连鬼都不怕还怕困难吗?还怕把衣服穿脏吗?所以,父亲穿上就不肯脱,上边全是油污,洗出来满盆的黑水。
母亲在楼下的树上拉了根绳子,把衣服搭在了上边,并让我在旁边看着。
我望着母亲的背影,她像跳高一样地重新走进了单元门。自从我们家跟黄旭升家换了房子之后,我们家就成了一楼了,回家真是方便多了。从屋里走进屋外,从阴影走进阳光都变得简单易行,我们离大自然真是近了。
我看着爸爸的衣服正迎着乌鲁木齐的秋风招展,就像是一面像征着走运的旗帜,那抖动的棉织物飘扬在我与天山之间,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件军装的高贵。
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渐渐感到了无聊,就望着天空发楞。
黄旭升出来了,他看我,又看看衣服,说:
你爸爸穿军装真好看。
我说:你爸爸原来不是也穿军装吗?
她说:那是国民党的军服,难看死了。
我说:大盖帽威风,都是美式的。
她高兴了,说:真的?
我说:当然了。
她说:那你来,上我们家来,我家还有一张爸爸穿军装的照片。是挺威风的。
我跟着黄旭升进了她家。
黄旭升爬上一个大箱子,从上边撂的一个小箱子里边拿出了一张她爸爸的大照片。那是她爸爸穿着将军服照的。
她说:你说国民党军装和共产党军装,哪个好看?
我说:你说呢?
她说:你说。
我说:你说吧。
她说:还是你说吧。
我们都笑起来。
她说:你反动。
我说:你反动。
当我从黄旭升家里高高兴兴地出来时,却发现爸爸的军装没有了。我吓出了一声冷汗。深深地知道大祸临头了。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听说那身军装丢了之后的那种疯狂。
他几乎是从家里一步就冲到门外的,他像一个真正的神经病患者一样地跳到了树下,然后在四面的的角落里寻找。靠近楼的一角是围墙,挺高的一面墙,那边是另一个单位,父亲就像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他一步就跨了上去,他想看看是不是有外单位的人把他的军装扔在了那边。
然后,他又从墙上跳了下来。
母亲也开始向每一个过来的人询问,想发现线索。
我只觉得头脑发懞;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的看着上窜下跳的爸爸妈妈,尤其是看到父亲深度镜片后边的眼睛,那里像是一个深深的湖,闪耀着忧伤和恐惧的光。
最后,绝望的父亲跟咆哮的乌鲁木齐河一样地朝着母亲大声说:
我说,不要晾在外边。
母亲也心痛无比,她说:我说让刘爱看着,谁想到他会离开。
第14章
终于,父亲母亲都把仇视的目光投向了我,就好像我从一生下来就是他们的敌人。
父亲走到我的跟前,他狠狠地看着我,说:
你爷爷去世我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说着,他朝我的脸上用足了全身的劲,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被打得像是园规一样,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父亲还要再打,被母亲上来拉住了,她说:你不要真的打呀。
父亲不说话,还要再打。
我的耳朵里充满了受了刺激的嗡嗡声,里边也夹杂着父亲绝望的呼吼:
你爷爷去世我也没有这样伤心过。
少年的忧郁经常远远胜过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们想的当然不是死亡,而是出生,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儿娃子,我发现自己内心的难过有时比黑夜还要漫长,我会忍不住地望着雪山和天空发楞,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呢?我为什么要生在新疆乌鲁木齐这样的地方,五月份,甚至是六月份都会突然下雪,然后就是满地泥泞。春天里,到处都是冰雪融化的积水,我走在泛着阳光的路上,感到四面八方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茫。很远的地方,总有银亮的东西在朝我眨眼,在停课的那些日子,我不止一次地去天际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像水一样地闪光。我从小就感到乌鲁木齐是孤独的,或者说我是那儿孤独的孩子。
在黄昏的夕阳里,我感到了饥饿。那时,我正好走到了百花村前边的马市。在很大的清真寺旁,我看见了一个回民饭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时的羊蹄是五分钱一个,我就像是一头饥饿的毛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食物,卖东西的老汉戴一顶白色的帽子,他留着挺长的白胡子,很慈祥地看着我,就好像他知道我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而且饿了。
我掏出了五毛钱,买了十个羊蹄,然后坐在一个角落里,开始大口地吃起来。由于这东西太香,我吃的时候忍不住地由嗓子里,甚至胸腔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我把头几乎埋在了那堆骨头里,我觉得不这样,就对不起这美味,还有我在黄昏中凄凉地来到马市的孤独。
我正吃得很香并陷入深思的时候,突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她穿着高高的皮靴,并围着大大的披肩,落日的余晖像追光一样地照在她的皮肤上。当她把脸彻底转过来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是阿吉泰。就是阿吉泰。除了她以外,在我们乌鲁木齐哪里还有第二个这么美艳的女人?
她没有看见我,只是要了一碗汤饭。当她坐在那儿喝茶的时候,我紧张得把一个装着醋的瓶子打倒在地。
阿吉泰就是在那个时候回头看见我的。
我们的眼睛碰到了一起。
她认出了我,并很快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照亮了清真寺旁的回民饭馆。也照亮了我在文革中最黑暗的下午。
你没有跟你妈妈一起来?
她起身走过来,边走边说。
我放下羊蹄,看着她,一时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阿吉泰的到来,让我突然为刚才的吃像而难为情。我一瞬间就悲哀地发现自己是一个粗俗的人,不配说英语,更不配唱英语歌。
阿吉泰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窘困,她轻轻地走过来,并坐在了我的旁边。
她说:你那么喜欢吃羊蹄?
我犹豫着点头。
她笑了,说:我也喜欢吃,但是,你们英语老师不喜欢,上次我带着他来这儿,他吃了一个,就吐了。
我的脸开始发红,我为自己的能吃而不好意思。
阿吉泰说:王亚军不是新疆人,他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是新疆人。
我点点头。
但是,我心里难过,我不希望自己是新疆人,不是乌鲁木齐人。应该是上海人,北京人。最少也应该是西安人。但我却是新疆人。我爱吃的东西王亚军不爱吃,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我对于文明知之甚少。
能让我吃一个吗?
阿吉泰说。
我把盘子推过去,着点头并笑起来。同时,对她能吃我的东西,有惊讶,又期待。
她笑起来,说:你一笑,脸上还有酒窝,像个女孩子。
阿吉泰说着,高雅地吃着那只羊蹄,而且姿态优雅,嘴唇的动作很小,更不会像我那样发出可怕的声音,我真想骂自己像猪一样。但是,当着阿吉泰,我不能这样,因为她有一半民族血统,不能在她面前用这样没有礼貌的词。
我有些不敢看阿吉泰,就低下了头。
汤饭来了,她要了一个碗,给我拨了很多,说:吃吧,你饿了,能看出来,你可能饿坏了。
我开始吃面片,并尽可能文明一些,但是,我的嘴在喝汤吃饭的时候,又发出了跟压路机一样的声响,于是我的脸更红了。
阿吉泰看着我,丝毫没有蔑视的感觉,多年以后,我回忆她的眼神,总是感到她甚至还带着几分欣赏的目光。
整个乌鲁木齐最漂亮的女人竟然跟我坐在一起吃汤饭,竟然吃我的羊蹄,竟然用那么美丽的眼睛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我的汗出来了,我因为今天的偷窥而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掏出了白色的手绢让我擦。
我坚持不用。
她笑了,说:你出了这么多汗。
我说:我的脸脏。
她随意地伸过手来,为我擦汗,并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回家?
我的眼圈红了,但是,我没有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