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谎言-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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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数!”
“一……二……三……十七……十八……”
曾通心里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当狱长看到自己的时候,似乎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次看见的时候那么冰冷而锋利了。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九……”
趁众人报数的当儿,曾通仔细地观察着狱长。狱长夹着电棒,微微抿着嘴唇,眉头微缩,如同一个军人一样笔直地站着,不怒自威。
“……七十三……七十四……”
如果只是第一次见到狱长的人,一定会为他的精神面貌赞叹不已。但曾通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他的目光空洞地朝着前方看去,好象在注视着面前的囚犯们,好象要把目光穿透囚犯的身体,又象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思索自己的事情。
“……九十……九十一……”
慢慢的,曾通看见狱长的目光聚焦了,狱长微微抬起头,看着斜对面的崖顶。他将双手背在后面,手中的电棒上下摆动宛如他在晃悠自己尾巴一样可笑。
“……一百零九……一百一十……”
要到自己了。曾通不再胡思乱想,开口说道:“一百一十二。”
吴仲达一直站在曾通身旁,待曾通报完后,小步到狱长面前。这是报数的标准程序。他说:“报告狱长,犯人报数完毕。应到一百二十二人,实到一百一十二人。”
这是例行的对话,狱长对这样的例行结果早有预料,但他还是问道:“还有十个人是生病了吗?”这是废话,这十个人中有七个是手指甲盖都老得掉光了的老犯人了,只怕一阵风吹来都能收了他们的老命。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放风和劳动,只是关在窑洞里面,随时等待被看守们放到监狱外面去和莽扑会面。
吴仲达道:“是,其中七个健康状况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出来放风了。还有两个是昨天晚上发烧,应该是伤风了。还有一个是新来的,你……”
狱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哼,七个老东西,我看也该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不然连太阳月亮是圆是方都快忘了。”
犯人一阵哄笑。吴仲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对白不在程序以内。但狱长很快向前一步,接着对众犯人说:“今天之所以要集合,是要向大家宣布我们鹘山监狱管理制度改革的决定。鉴于现在的鹘山监狱内部管理不合理,已经不适合新的监狱管理章程,我决定对监狱内部管理进行改革。首先,我认为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劳动制度的问题。现有的劳动制度有以下几个弊端。第一……”
狱长就是狱长,曾通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随时随地都能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来。从这一点上看,狱长和那个变态杀人狂侯风颇为相似。当然,不同的是侯风的话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明明白白的歪理邪说,而狱长却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如果自己没有和狱长那种特殊的关系话,肯定会和身旁的囚犯一样,以为这是个兢兢业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好狱长。这回没事又要搞什么改革,天知道是不是他又无聊了要突发奇想再折腾犯人一把。
犯人?曾通忽然一个激灵。伍世员不是生病了吗?可是刚才报数,一共来了一百一十二人。除开侯风和七个老家伙,剩下就两个。从数字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吴仲达说是两个犯人昨天刚刚发烧的,那么,伍世员到哪里去了?吴仲达在说谎,或者,伍世员压根就没有生病?
曾通疑惑地看着侃侃而谈的狱长,又看了看狱长身旁的吴仲达。吴仲达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自己给狱长提过伍世员,狱长在纸上回应说伍世员的事情他来解决。怎么解决呢?狱长还在滔滔不绝:“……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每个工作,都能将每个工作干好。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将你们的工作重新分配。此次分配之后,除非另外通知,就一直执行下去。我仔细看了你们每个人的档案材料,我相信这样的分配是绝对合理的……”
独裁者的口气,曾通想道。狱长冷酷专横的语调再套上他机器一般的外表,让曾通想起纳粹的希姆莱也不过如此。这样的人,应该会有水泵一样的强有力的心脏和钢丝一般坚强的神经吧?
狱长刷地一声抽出一张纸,念道:“现在我开始宣布洗衣服工作人员名单,名单生效日期是明天。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要遵照今天的这个名单进行劳动。洗衣服的犯人是,曾通!”
曾通一愣,大声道:“有!”
狱长微微颔首,嘴角不为人察觉的淡淡翘起:“伍世员!”
伍世员!
没人回答!
犯人们交头接耳起来,吴仲达脸上抽了抽,更加笔挺地站着。看守们不知所措地互相张望,似乎在意外狱长念出的这个名字。曾通愣愣地木然站着。他听到了旁边犯人的议论。犯人们的议论逐渐汇聚成一个疑问句:“谁是伍世员?你见过吗?”
狱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伍世员!”
马宣悄悄走到狱长身旁:“狱长。我们这里……没有伍世员这个人……”
狱长皱眉道:“你确定吗?”
马宣点头:“我确定!”
狱长毫不在意地掏出笔,将纸上伍世员的名字划掉,既不做任何解释,也不压制下面议论纷纷的犯人。他继续念着下一个名字:“百羽!”
“有!”
……
犯人分配完毕,百羽、乌鸦以及百羽手下的小崔、阿丁、老罗和曾通分配在一组,负责单日浆洗衣服被单的工作。曾通完全明白狱长的意图,这些人全是曾通的熟人,这样有更多的机会了解情况,解答伍世员、老舜以及五年前留下的疑问。
狱长分配完犯人,独自一人转身回他的办公室兼卧室。曾通知道,他急于会会侯风这个怪人。毫无疑问的是,狱长这样尖刻的人和侯风的见面会非常有意思。可惜自己见不到了,曾通吞了口唾沫。他伸了个懒腰,现在是放风时刻,可以放松一下。可是……伍世员,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曾通不是没有考虑过伍世员是个假名字,但刚才他注意了所有人的面孔,没有一张脸象自己认识的那个伍世员。伍世员到哪里去了呢?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说他是五年前进来的呢?
曾通仰着头,活动活动脖子。一瞥之下,看见崖顶的那棵枯树。今天没有风,枯树的枝干插进了阳光之中,恰象一只巨大的骷髅的手骨一样,向蓝天抓去。又象是一个被活埋了的尸体留在地表上的唯一证据。经过日照雨淋,最后一只手化成了骷髅。伍世员该不会象这样,被活埋了吧?
“嘿!”一人拍了拍曾通的肩膀。曾通回头,是百羽带着他的几个兄弟。百羽皮笑肉不笑道:“有烟吗?瞅啥哩?”
曾通摸出烟:“没什么,看看崖顶那棵树。那是胡杨树吗?”
百羽一愣,仰头看了一眼,奇怪道:“什么树?在哪里?”
曾通指着枯树的方向:“那边,你,没看到?”
百羽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开什么鸡巴玩笑?哪有什么树?难道是我眼睛不好使?你们看看?”回头吩咐对着手下几个弟兄。小崔几个都看向那个方向,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表情,眼珠不断的改变方向。
“什么都没有啊?”
“哪里有什么树?”
百羽抢过曾通手中的烟,骂道:“装神弄鬼!我吐!真鸡巴不是东西!跟那乌鸦一个德行!”
曾通迷惑地看着百羽一行远去,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来的惶恐。为什么,那么明显一棵树,为什么居然他们都没有看到?百羽的神情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再说拿这种小事跟他过不去,那绝对不可能是百羽干的事情。可是,他们为什么都看不见?曾通再次抬起头,树还在原来的地方。起了一丝风,枯枝在风中发出吱嘎的声音,仿佛是咯咯的狞笑。
这树,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劲。
城市的上空密布的乌云被怪异地套上了红色的外皮。也许,那并没有任何的特别,只是因为红色光的波长特别的缘故。不管是否怪异或者特别,曾通都没有心情理会。
汗水从曾通额头的毛孔中不断涔出来,凝聚成一个个水珠。他毫不理会额头上的汗水,只是木然呆立在办公桌上。猛然地,他再一次举起办公桌上厚厚的报表。报表上的数字乱七八糟,阿拉伯字母毫无规律的分布在一个又一个的格子里。曾通不关心数字,他只是一张又一张的飞快地翻着手里的报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报表右下脚的签名档。
每张纸的签名档上面,都是他自己亲手签的曾通二字。不管他再怎样疯狂的翻动,这个熟悉的笔迹和名字都没有本质的改变。
完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任凭手里的报表四处散落。纸张白色的纯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其中的一张,然后就着燃烧的纸张点了根烟,然后随手把纸张塞进旁边跌破了的茶杯里。
一切都完了。
警车刺耳的警笛由远至近,最后停在楼下。红蓝交替的警灯不断变换着窗台上那盆月季的表情。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一个警官在楼下部署手下包围的以便抓捕自己的声音。这,已经无关紧要。曾通清楚地知道,反正自己是跑不了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厚重而缓慢,仿佛在预告着曾通的末日,又好象在给曾通已经崩溃的心理再施加一层灭顶的压力。
脚步声来到门口,曾通回头望着门,希望看看来抓自己的警官长什么样子。
门被打开了,发出怪诞的吱嘎一声。
一个警官走了进来,皮鞋黑亮,裤子的线条如刀削一般笔直。曾通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眼光犀利,表情严肃。也许冷峻这个词不足以形容这个人,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可以用一个人来形容冷峻这个词的话,那么他会是最好的人选。
是狱长!
狱长的背后忽然传来另一个警官叫骂的声音。
曾通猛一睁眼。是梦而已。他全身上下被自己的汗水湿了个透。
隔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坐牢时间长了,曾通凭听也知道,这回送侯风回来的是吴仲达而不是马宣。吴仲达脚步声稳重,塌实,而不象马宣的脚步声轻轻飘飘,又快又浮。
“呼——”隔壁的侯风吐出一口长气,似乎坐了下来。曾通有些好奇地想知道侯风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整整一天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和狱长谈了些什么。
就在曾通孕量着辞藻想开口探问的时候,隔壁侯风的声音传来:“曾通?”
“在。”
“还没睡呢?”
“没哪。你去哪里了?”
侯风笑道:“狱长没有告诉你,你今天早上也该自己听到了。别鸡巴装傻,那样别人会因为你是弱智而让你饱受歧视。”
曾通脸上一红,不过反正倒也没有人看见。他决定不再自取其辱没话找话,于是他站起来,走向门口。这个木门,似乎年代倒不久远。曾通记得以前电视里看过的古代牢房,似乎并不是这样封闭式样的。他透过厚重的木门上的透气窗口,朝外看去。对面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牢房,但是只能靠拐角处的油灯来欣赏门面而已。门上的透气孔漆黑一片。
见曾通久久没有说话,侯风问道:“曾通,你来这里多久了?”
曾通道:“没来多久,怎么?”
侯风道:“你来了之后,有没有发觉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曾通心里咯噔一下,侯风知道了?狱长都告诉侯风了?曾通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狱长绝对不会信任侯风这样一个变态杀人犯的。但是,他们在一起待了整整一天,他们都说些什么呢?“有什么不对劲的?你觉得?”
侯风道:“该死的,我怎么可能问你?你这个崽子他妈以前是绝对不会蹲个大牢,当然不会知道有什么不同了。算了,算我鸡巴没说过。”
曾通道:“你是问这里有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要说这鹘山监狱,实在是老子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地方。反正我一进来,不,我还没有进来,走了一阵戈壁,已经很是不爽了,对这个监狱也没有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只不过一见之后却还是出呼我的意料。曾通你以为怎么样?”
曾通道:“你是指,偏僻?”
“不是,”侯风道,“哪个监狱地方不偏?总不成在天安门广场修个看守所?我来一看没把我吓一跳,操!连油灯木枷木镣铐都有,要是出来一群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