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谎言-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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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朝代传下来的油灯。监狱里面甚至没有电,也就不指望还有什么先进的通讯工具可以和外界联系。也许唯一有联系的是风。风呼啸而过,时而低沉,时而咆哮,时而断断续续,象一个时时刻刻在恻恻冷笑的怪兽,从未知中走来,掠过外面的山脉和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然后又向冥冥中飞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当然,应该不能再多抱怨什么。今天进狱长的办公室里,里面也未见得比自己的这个房间强多少。一样的油灯,一样的冷炕,仅有的狱长地位的体现,就是狱长的房间面积大些,和一套可以用来办公的桌子凳子。
油灯如豆,在没有任何空气的流动下,在一切都静止下来的时候,时间漫长得不可思议。和狱长的房间一样,他的单人房间也是在山里面挖出来的甬道旁边开的一个窑洞,但是小了很多。看来也许鹘山监狱所有的犯人都在窑洞之中生活?这样的监狱,倒是古怪。犯人的监仓,看守的宿舍,狱长的办公室,食堂和厕所,都在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甬道两旁。更确切地说,是在这座大山的腹腔内。
曾通漫无边际地想象着甬道的情景。一条漆黑的甬道,两旁是不同的房间,他沿着甬道往前走,两旁不时有犯人的咆哮声,疯狂的眼神,或者看守地打骂声,冰冷的眼神,那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片恍惚中,他推开甬道尽头的门,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躺在拼木地板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耳边传来警车刺耳的警鸣声,他枯涩一笑,终于来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面饼做的早饭,一个看守将还在恍恍惚惚的曾通再次提到了狱长室里。一个瘦长而有尖锐鼻子的马脸男人坐在昨天那个唯唯诺诺的胖壮狱长的凳子上。也许是他还嫌自己的下巴没有鼻子尖锐,所以用两只手指不断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到曾通来,他似乎很高兴。他挥挥手,让看守出去。
“曾通?”男人问了昨天狱长同样的问题,甚至措辞都一样。只不过,声音更加尖锐,而目光也更加锐利。
“是。”曾通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欢迎来鹘山监狱,我是这里的狱长。”男人似乎得意地冲他眨眨眼睛。曾通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男人接着道:
“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在你的脑海里狱长一顶还是昨天那个肥头大耳、说话低声下气的不成材的糟老头子?我昨天晚一些的时候把那个阴测测的家伙赶跑了。”男人自顾自道,“所以了,昨天你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至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囚犯。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不过我还是想先见见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曾通茫然地摇摇头,心里琢磨着“把他赶跑了”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不过男人很快就解答了这个问题:“我天没黑就来。老天,这里的路可不好走,还有那个甬道……不过还好,至少不用担心有人会越狱。我刚刚看了所有的囚犯档案,结果发现这里真是个地狱。什么人都有,杀人越货的,纵火烧房的,强奸女人或者男人的,啧啧……”狱长埋头翻了翻手里的档案,好象一副很欣赏的摸样,“唯一缺乏的,是那种高智商的技术罪犯——直到我看到最后一个,也就是你的档案。你是这里唯一一个经济类囚徒。怎样?自豪吗?嘿嘿嘿。”狱长得意地阴笑起来。
曾通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他发现狱长的目光不断地在自己身体和四肢上下滚动,似乎想将他看穿一样,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再苯,或者再迷糊,也知道自己万万不可做出些让对方不爽的事情,于是只好一动不动。
果然,狱长似乎很满意地哼了一声,“我想你也多半不会自豪的,失手被逮的人都不会怎么得意,”他伸手拿起一个杯子喝了一口:“茶,真是好东西啊。不过也是真奢侈的。你喝茶吗?要不要来一口。”狱长很没有诚意的举起杯子晃动一下,又送到自己嘴边,“铁观音,明前的呢。我很欣赏茶这种东西,并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实实在在地喜欢。这是文明的体现,是不是?我压根看不起什么矿泉水纯净水之类的东西,我们祖先在山洞里就喝那种玩意儿,进化是往前的,而不是什么狗屁轮回对不对?咦?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狱长似乎对曾通对茶不感兴趣而沮丧,而不得不打断问道。但他马上就想起来了刚才的话题。
“哦,文明,对。文明可是个好东西,我想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这一点。这也是我为什么对你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因为文明。在这个监狱总共的一百来号人——一百二十一个犯人和二十个看守中,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就是你我。有趣吗?”狱长又喝了一口茶,目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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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曾通(二)
对于没有蹲过大牢的人来说,放风也许是件新鲜事儿。但是对于老犯人来说,这只是一道必要的程序。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交易,都在这个时间进行。所以了,除非有疾病或者其他什么理由,放风活动是神圣不可侵犯、不容动摇修改也不容不参加的。当然,如果没有招惹麻烦的话,这样的时间倒也不妨用于消遣——如果的确能找到有效的消遣方式的话。曾通跟着一群同病相怜的囚犯排成长蛇而出,猛烈的西北的阳光顿时扎扎实实地刺得他泪盈眼眶。然后,等他眼睛红过之后,他就清楚地看见了鹘山监狱的全貌。
鹘山监狱坐落在四个大山之谷。也许是天然的,四面的山谷都呈不同程度的悬崖,即使是最低的南面的悬崖也是有近百米高度的断壁,这就杜绝了任何囚犯可能逃窜越狱的希望。考虑到外面巨大无比的大戈壁和大戈壁上面择人而噬的莽扑,这种悬崖大约不会是人为的。如果在空中看来,整个监狱其实是一处在大山之中突然出现的地陷构成。这就解释了通往外界的甬道的来历。监狱的建筑都坐落在紧贴北面,也是最高最陡峭的悬崖旁边。建筑与山壁相通,里面暗接甬道通往外界——那也是唯一的与外界联系的途径。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建筑都不是监狱的主体。犯人居住的监仓,包括曾通自己的单间都是在山体内部的甬道两侧开掘出的房间里。望着这些灰蒙蒙的房子,曾通心里估摸着昨天黑暗之中自己进去的狱长的居室到底是哪一间。看了一会儿,这些外表上一模一样的建筑实在不能给曾通道出更多的信息,于是曾通放弃了这种猜测的无聊游戏。
除开这些连着山壁的房子,剩下的就是一个很大的操场了。操场并不平整,四周朝中央倾斜,似乎在预示着有一天会在现有地陷基础上来的再一次某种程度的地陷。操场中心是一处积水而成的,昏黄颜色的小湖泊以及紧挨着水源的十来亩田地。
这里也许是这个地球上离文明世界最遥远的地方之一。没有什么建筑,没有别处监狱流行的钢筋混凝土,而是古老遥远的甬道和窑洞。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里没有电网,因为根本就没有电线。最近的一条公路离这里尚有近百公里的路程,而且是穿越死亡戈壁。再没有经济头脑的人也不会把电线铺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甚至也没有了其他地方非常风靡时尚的了望哨塔,可能高高的悬崖长长的甬道以及外面方圆上百平方公里的戈壁已经很好的彻底地断绝了这里的囚犯逃出升天的任何期望,所以实在没有必要再脱了裤子放屁,修建监视囚犯的什么了望塔一类的东西。
象其他囚犯一样,曾通慢慢地在操场上镀步,四下打量四周的悬崖峭壁。悬崖犹如刀削,寸草不生,唯有悬崖顶上有一棵枯树长开四肢,坦然地或者绝望地拥抱着死亡。一群囚犯阻着他的去路:“嘿,新来的?”领头的人身子硕长,皮包骨头。
曾通点头称是。领头的人骂道:“是个鸡巴!叫什么名字?”
“曾通。”
“我是百老大,是这里的大哥。你要叫我百老大,或者百大哥。听见没有?”百老大阴恻恻地冷笑。
曾通愣了一下,旁边人推了一把:“装什么孙子?还不叫百老大好!”曾通忙道:“百老大好。”顺便瞟了一眼推他的那人,惊异的发现居然也是一张皮包骨头的脸。
“嗯,看你还老实。以后我的衣服就你洗了!乌鸦那小子手脚不干不净,衣服都洗球不好!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周围一帮兄弟在一旁起哄:“对,老子早就想干乌鸦了。”“干乌鸦他妈去!”清一色的,皮包骨头的脸。曾通心里嘀咕难道这里伙食不良吗?可是从早上的早饭看来不错啊,虽然不会很好,但是分量绝对够填饱肚子。百老大阻止了众人的吵闹,回头对曾通说:“听见没有你?记得要洗干净!”旁边一个兄弟叫道:“还不快谢谢百老大!”于是曾通连忙点头哈腰:“谢谢百老大。”百老大随即挥挥手,带着一干兄弟去找那只倒霉的乌鸦的麻烦去了。
但是他们高昂的兴致很快就被破坏了,因为一个狱警走到操场中间一块空地上,拼命地吹着响哨。尽管曾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大家都往那边聚集的情形很容易猜出是集合的哨响。于是他也跟着众人朝一个方向跑去。忽然一个人从背后冲上来,不小心踩到了曾通的脚。曾通身子一歪眼看就是个跟头,旁边一个人伸出手扶住了他。“多谢!”曾通感激地点点头,旁边那人没有在意道:“新来的吧?”
“对。我叫曾通。哎——”曾通脚下一痛,低头卷起裤脚一看,皮被擦破了。
“我叫伍世员。你别在意,这里,好多人的眼神都不大好。”伍世员笑笑,既而皱眉道:“今天这通哨子,可不大寻常啊。”
“平常不吹哨子吗?吹哨子是什么意思?”
“那自然是集合的意思,不过没有道理放风放到一半的时候吹。”
“平时集合都是什么内容?”
“没什么好,当官的要训话之类。但都是放风之前集合,这时候集合倒真少见。”
两人边走边说,一大帮子人都到了空地上,一个狱警随即吼道:“吵什么吵?都给我站好了!不许说话!百羽,你再不把你的人看好点,老子就把你送禁闭去。”于是大家纷纷安静下来,百老大旁边的人也停止了鼓噪站定。狱警满意地看了看,然后叫道:“大家欢迎我们的新狱长!”随即退到一边。
狱长向前跨了一步,他冷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开始之前,我先自我介绍。我姓陈,以后,都叫我陈狱长吧。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见过我。”说着将目光移向曾通,很明显他锐利的眼睛早就发现了曾通,“不过,这没有关系。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里的总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是犯下了杀人,持枪抢劫等等严重犯罪行为而又逃过了死刑的重犯,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我听说过,由于前任狱长的宽松政策,以至于在监狱里面仍然有人做着和监狱外面相同的事情。我甚至听说,这里还有类似的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存在。我要说的是,这个团伙的存在,是对我们鹘山监狱的侮辱。在此我要说一句,这些团伙分子们,你们搞错了。这里不是外面,可以凭力气将称王称霸,如果硬要说是团伙,那么只有一个团伙——鹘山监狱,这个监狱只有一个老大,就是我!所以,为了保持我们鹘山监狱的安定,我决定从今天起,加大劳动强度,缩短放风时间。除了劳动时间以外,每个人在外面待的时间由每天的三小时改为一小时——”说着一顿,满意地看着他面前的众人象他预料地那样小声喧哗起来,接着又道:“并且,对违规行为加大加重惩罚力度!听明白了?如果有谁不识相招惹上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你们逃脱了死刑,并不意味着你们逃脱了惩罚,在这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要受到相当程度的处罚!有谁不满意的?”
没人啃声,尽管曾通知道大多数人对这个新到的狱长如此飞扬跋扈心怀不满,但是毕竟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于是狱长两只手轮流抚摩着电棒的两头,满意道:“很好,今天放风结束!各人回房间,现在!”
“怎样?”狱长将水注入杯中,很快,在杯子小小的空间里荡起了一个旋涡,旋涡上面漂浮着一颗颗茶叶顺时针转动着,一股茶的香味在小室中弥散开来。“什么怎样?”曾通耸耸肩膀。
“我今天的新政策怎么样?”狱长将茶杯盖子盖好,“有够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