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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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冲进卧室,举起来,用力掼在地下。孩子不哭了,不懂人事的孩子永远不会哭了。凶手为色而来,目的还没达到,他急忙回到客厅,看见燕敏爬起来,想往门外跑(血掌纹的来历),又把她抓过来,实施强奸,后又把她用铁管敲死。凶手——此时同野兽没什么两样——感觉兴犹未尽,又回到卧室,企图强奸晓珍,见她又是呕吐又是大小便,没了兴趣,几下把她敲死(尸检报告上写:全颅崩裂)。接着对已死的社华实施性加害,往她下体塞进牙刷柄……再往后,把能翻的全都翻了一遍,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最后,沿原路出门翻墙逃离。
分析凶手的范围,虽然是外来人员作案,但半夜三更来来去去,不可能来自很远,满身是血,也不可能逃走很远,白铁管的出处就在附近。以七宝镇区为中心,扩展至周围九个自然村。
明确了性质和范围,马上制定了工作措施。
一、按地域分组铺开,做地毯式排查。要求排查穷尽探组所包空间。
二、为了信息扩容,并串案子。此方法为近年破刑事案件颇为有效的手段之一。本现场得不到犯罪嫌疑人的信息,有可能在同类其他现场得到。
三、继续沿着与被害人有因果关系的人员排查。
四、继续查找工具。
五、复勘现场,天上地下再仔细过一遍,查找嫌疑人的犯罪痕迹——脚印和指掌纹。
六、加强防范,防止同类案件再次发生,力争一发案就抓住现形。
会后,开始复勘现场。
虽说中心现场只有三间屋子,加起来不过五十平米。可是在三间摆满各式家具立体空间,查找犯罪嫌疑人的毛发、血迹、指纹。脚印并非易事——否则第一次勘察现场就能取到。第二次只能比第一次更细致更有耐性和责任心。
运道来了——我在采访上海803刑警时,多次听他们讲这两个字:“运道”。张总讲过,王总讲过,戴民讲过,浦东张洁也讲过。讲时的表情颇有意味。我问他们:运道是什么?他们并没给我可理解可感觉的回答。我想,这需要与刑警长期交往用心去体悟吧——当晚的复勘现场,他们发现宋原夫妇住的西屋梳妆台左上方抽屉很紧,上边有敲打的痕迹。
侦查员询问宋原,该抽屉一直就这么紧么?宋原讲,从买来就这么紧,不好拉,敲打过,还是不怎么好拉,侦查员由此想到,头一次出现场时,所有能拉开的东西都是拉开的,而这个抽屉是闭着的,凶手会不会曾经打开又把它关上?抽屉这么紧,在拉开关上的过程中,凶手会不会有多余的动作加在上边?于是他们特别“青睐”这个抽屉了。果然,在抽屉正面取到一枚新鲜完整的右手掌纹。经比对,排除是被害人和宋原夫妇的掌纹,倾向是凶手的!
兽迹露头了!
五、10月13日——并串案子和掌纹比对
何秀高,1988年从上海一警校毕业,分到七宝镇派出所。小伙子敬业,又肯钻研公安业务,工作细致,特别重视对违法犯罪人员建立指掌纹档案。1994年荣立个人三等功。
95.10.11案发时,他已是七宝镇派出所一名出色的治安警长了。
13日上午,赶回来的派出所长召集警长会议,何秀高报出一个夜闯作案的线索。
7月12日凌晨,派出所接报,凌晨2点,七宝镇“近代”发廊内两位打工妹被不认识的人敲打得满头是血,作案人用一柄榔头敲碎发廊门上的玻璃,把手从破口中伸进来将门打开,进入室内,他用榔头朝睡在床上的打工妹头部敲打,并企图实施奸淫。由于两人大声喊叫,尽全力反抗,那个莫名其妙的作案人扔下榔头,骑自行车跑了。派出所遂派警力和联防队员扑出去,将镇区包围。
凌晨4点,某服装公司的值班人员发现一个陌生男人在爬墙,追他,他骑上车就跑。有鬼!没鬼你跑什么?值班人员扭住他送往派出所。派出所警员发现他白球鞋鞋面上沾有血迹,体貌特征与“近代”发廊打工妹反映相像,遂重点询问。凭直觉,这人有事,但民警手中没有有力证据能让他交待。他也坚决否认与发廊妹被打一事有关。民警调转话题,问他自行车哪里来的?他爽快承认是偷的。好,偷自行车违法,治安拘留15天。这期间,民警积极寻找能证明他犯罪的证据。
此时是10月13日晚上10点,发案第三天。
此人叫什么名字?
毛相兴,江西丰县毛村乡毛村村人。
(1995年,何秀高被评为全国优秀警察、上海东方卫士。1996年被提为七宝镇派出所副所长。)
六、10月14日——八方擒兽
当晚,警方派员到7月12日发案时毛相兴的住地九星村友谊6队暗访,未发现毛本人。得知当月在执行对毛相兴的治安拘留处罚后,毛被遣送回原籍。
遣返是公安对有轻微违法犯罪人员的一个常用手段,可是在大流通大开放的现代社会,基本是遣而不返,遣送的人还没回来,被遣送者已在原打工地接着干上活儿了,要么,换一个地方,该干什么干什么。新打工处的管理人员也根本不了解他在其他处有没有前科劣迹。既然毛相兴已作新案,证明他又回来了。而且推断就在七宝镇地盘上,没有走远。
再查,在九星村发现扣下的毛相兴的身分证。据治安联防协管员说,前几天这人还来索要他的身分证,说是办暂住证需要,我们没有给他。从身分证上可清楚看见毛相兴的长相,1971年出生,才24岁。
10月14日早8点,专案组集合起派出所干警、治安联防队员,分成十几个小组,按七宝镇9个自然村、5个居民委员会分片包干,进行卷毯式搜捕,讲好,谁抓到谁立功!
镇政府领导在政府大院安排好中午饭,给参战人员鼓劲加油。
擒凶在即,每个小组及小组成员都很负责,挨家挨户查问,不漏掉任何常住人和外来人。有两个小组走着,走到一起——发案现场对面的陈家塘。得知这里的工地雇佣江西民工,当即把包工头找来,问他,雇了多少江西人?十个。哪十个?包工头把人一一找来,对照身分证上相片辨认,没有毛相兴。
可有叫毛相兴的?
毛相兴有了。一个江西老表说。
人在哪里?
这个毛相兴晚上喜欢出来,又特爱看书,跟大家住不到一块。
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我带你们去。
警员和联防队员来到一处简陋灶间,推开门,见一男青年光着上身呼呼大睡。江西老表点头示意,就是他。警员猛扑上前,按住他,上铐。把他像粽子样扭抬到光天化日之下。
毛相兴挣扎着大叫:搞错了!你们搞错了!
支队长戴民紧接着问:什么搞错了?搞错了什么?
毛相兴彻底醒了,戴民看见他脸上布满未日临头的绝望,眼眶里含着泪水。警员在他住的小棚顶部缝隙里,搜出带血的申力牌球鞋。
阳光很好。此时是10月14日上午11点15分,距发案刚好73个小时。
七、10月15、16、17日——人兽较量
毛相兴被抓后,一副扛到底的嘴脸。他也清楚,既然抓住自己,说明警方掌握了自己的罪证。四条人命,怎么讲也得以命抵命,认不认罪,态度好不好改变不了必死的结局。
第一天审讯,侦察员苦口婆心讲法律,讲道理,毛相兴“死猪不怕滚水烫”,根本不开口。
第二天审讯,他打瞌睡。侦察员哪能让他睡觉?拿一张报纸让他念,他结结已巴念不下来,又编了两句顺口溜让他背:人民警察真伟大,七宝血案破得快……让他翻来覆去背。还是没有像样口供。
第三天,戴民支队长亲自主审。他把前几天的审讯人员集合起来,分析研究毛相兴吃哪一套?都说他平常爱看书,看些什么书?毛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一致认为他是个孤僻不合群的人,加上他犯的罪也不可能合群。平时看的书就是摊上的杂志,多色情暴力内容,对他犯罪起到推波助澜作用。内向性格的人一般吃软不吃硬。戴民决定,别绷得太紧,先同他聊聊家常,松弛一下审讯气氛,也探探他的底。
戴民上来先问毛相兴家里都有什么人?父母可还在?结婚没有?
毛相兴稍感诧异,斜眼看审讯桌前又换了人。他没有回答,沉默。也可能想到,这些情况与案情无关,讲了也不会加害自己,他开口了——
老家在江西农村,生活挺苦的,否则也不会出来打工,打工为了挣点钱。他从1993年出来到上海做,除了回家结婚,一直没离开上海。
问他老婆是什么人?有没有孩子?
他讲,老婆也是江西人。在上海打工时认识的。老婆怀孕后回江西老家生孩子,后来又带着孩子一起来到上海。
问他既然结婚有老婆,为什么还到外边做这种丑事恶事?
毛相兴扭捏着不开口。
派人把他老婆找来,才发觉这是个柔弱矮小的女人。问那女人夫妻生活和谐么?
江西女人胆怯地小声说,吃不消他,他还打人。吓得不敢回去,带着孩子到外边住。他出事了吧?一定出事了。早知道他要在这上面出事的……案发时他老婆不在七宝,讲不出与本案有关的情节。
再问毛相兴同老婆夫妻生活如何?
他沉默了半天,吐出两个字:没劲。
两个字道出了他的作案动机。
问他,你的孩子同林凤娇差不多大,你怎么下得了手把人家孩子活活掼死?
毛相兴不语,看得出他内心不平静。
如果别人掼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想?
她哭了!毛相兴不情愿被逼一步步走近实质,他烦躁地说,她哭得太厉害,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戴民紧追一句。
哭闹得没办法,用被子也捂不住。不是故意的……
戴民把话题一转,问:你做错了没有?
什么做错了?
你7月份因为什么进来?
偷自行车。
进来后有没有叫你弹钢琴?
毛相兴愣住了——早讲过这是个文化和精神层次很低的人——他注意看戴民十根指头在纸上捺,还是一副拎不清的憨大样。
戴民只好从头给他上指纹课。人的指纹是与生俱来,永远不会改变,也不会与任何人相同的。你作这种欺负女人的案子,不好戴手套吧?话题又一转,你认为大上海的科技力量怎么样?上海警方的能力怎么样?
毛相兴一怔,他拎清了。
沉默半天。他说,让我交待可以,但要答应我两个条件,不然我不讲。
讲讲看,哪两个条件?
第一,我的事情不要告诉老家我父母。你说话作得了数么?毛相兴半信半疑地问戴民。
旁边陪审人员敲边鼓,指着戴民说,这是我们领导,说一不二的。
毛相兴看了戴民一会儿,接着说,判决时,别张扬,也别给我老家贴布告一一他明白这不是什么送立功喜报一类光彩事情,心底还残留一星半点羞耻感与亲情,命丢在远天远地了,给家人留张脸皮吧一一这条能答应,我就交待。
可以答应。戴民斩钉截铁地说。
第二、我要在闵行呆三天。为什么要呆三天?戴民问。
从1993年我就到上海打工。在七宝呆的时间最长。我对七宝有感情。我是看着它一天天起来的。七宝有我的汗水。
(戴民想说:还有你作恶的血水呢!)
我答应你,就呆三天。
你吹牛!我懂,这种上断头台的案子要转到市里,你根本做不了主!
做得了主!就让你多呆三天。戴民十分平静,他知道离冰山崩坍的时刻不远了。
毛相兴与戴民对视了半天,直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说……
毛相兴实在是个很复杂的人,作案时完全像一头凶恶的野兽,心残力大,行动果断,毫无怜惜之心。但谈起他的家人,特别是与林凤娇同岁的孩子,他的心底又稍稍泛起人性的残余,可是他一进看守所,又恢复野兽形态,不仅凶狠,而且霸道、专横、狡诈。
他对同监房的八个人讲,我是吃过官司的,曾因流氓在老家吃过三年官司,我也看过《水浒》,知道新进来的人要受“老人”的欺负。我告诉你们,我身上有几条人命,反正一死抵住,谁不怕死谁就上!他说这话时,还做了个抱拳手势,手铐在腕上叮噹作响。
几句狠话残话居然把同监房八个歪瓜裂枣镇服,他在看守所呆了三天,那八个人给他送饭送水服侍了三天,焉然老大派头。临离开时,毛相兴大刺刺地说,本来我还想说几个案子,给你们检举立功的机会。我看你们改造得不好,同我一样,不可救药。所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