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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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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证的不可思议的女人。这是我写作速度最快的作品。我事先看完有关材料,
仅用了两三个星期就完成了这部《原告的证人》。

自然,这部剧作在情节发展上略有变化,而且我还得为那个精心设计的
结尾不被改动坚持一番。没人喜欢这个结尾,女人更不赞赏它,谁都说这样
结尾会毁了整个剧。他们都认为几年前写的这篇短篇小说原作的结尾更可
信。可是短篇小说毕竟不同剧本,小说中没有法庭出现,没有审判谋杀案的
情节。那只是关于一个被告和一个不可思议的证人的故事。我坚持我的意见。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因为我不总是信心十足,然而这一次我却
充满了信心。

找坚持这种结尾,如果不同意我的意见,我宁可不让这个剧目公演。

我胜利了,演出也获得了成功。有的观众说这是一个骗局,是引入上钩,
可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它是合乎逻辑的。这种事是能够发生,也是可能发生
的,而且在我看来,或许将来还会发生这种事,只不过可能没那么多的暴力。
这种心理是存在的,而且,那不引入注意的事实根据明显地贯穿于全剧之中。

不管怎样,该剧首演那天晚上,我心情很好。我原以为会像往常那样忐
忑不安。可帐幕一拉开,我立刻为之一振。在我的搬上舞台的所有剧作中,
这部剧的演员最合我意:德里克·布卢姆菲尔德饰年轻的被告。由于不谙法
律,我没有确切地想象过被告在法庭上的举止,可是被告被演得活灵活现。
帕特里夏·杰塞尔饰最难演的角色。这部剧的成功与否几乎都取决于她,再
也找不出更好的女演员了。角色的确很难演,特别是在第一幕里,台词不大
起作用,因为台词都是时断时续、含含糊彻的,完全靠眼睛的力量。她把这
一切表演得完美无缺,真是一个严峻得不可思议的人。


为此我很高兴,听到观众鼓掌更是喜形于色。谢幕之后,我像往常一样
悄悄走出剧院。在我寻找自己的轿车的几分钟,我被一群热情的人围住了,
他们都是些普通观众。

他们认出我后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说:“亲爱的,写得精彩极了。”“第
一流的,没比的。”有人递过来我的手稿复制件,我愉快地给他们签了名。
那种忸怩感和神经质第一次不见了。是的,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夜晚,我至今
还为之骄傲和兴奋。

3


我的第三部在伦敦经久不衰的剧作是《蛛网》。这是特意为马格雷特·洛
克伍德创作的。彼得·桑德斯约我去见她商谈这件事。她说很欣赏为她创作
一部剧的想法。我问她究竟爱好什么风格的,她立刻说不想再扮演邪恶、夸
张的角色,她在许多部电影里扮演了“恶女人”,她想演喜剧。我觉得她的
想法无可非议,因为她演剧很有天资,擅于表演。

她是个杰出的女演员,台词念得抑扬顿挫,很能表达台词的内涵。

创作《蛛网》中克拉丽莎这个角色使我很高兴。最初,用什么剧名我还
有些犹豫不定,是用《克拉丽莎发现尸体》还是用《蛛网》?最后决定用《蛛
网》。这部剧演了两年多,我很满意。

后来,我写了名为《不速之客》以及另一部虽引不起观众兴趣而我却视
之为杰作的剧本。我至今认为那是除《原告的证人》之外的最佳剧作。大概
它之所以失败就是在于它既非侦探题材又非惊险故事。这是一部涉及谋杀的
剧作,但其主题是说一个理想主义者总是个危险人物,最终他很可能毁掉自
己的爱人,并因此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了自己的信仰,即便自己的亲友
并不理会它,一个人为了自己所热爱的人的利益究竟能够做出多少牺牲。

我认为在我的短篇侦探小说中有两篇是我的得意之作:《怪屋》和《奉
命谋杀》。

当我某天重读我的小说时,我惊奇地发现《平静小镇里的罪恶》也颇令
人满意。重读那些十七八年前写的小说对它们是极大的考验。人的眼光变了,
有些小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有些则是永恒之作。

一位曾采访过我的印度姑娘问了我许多愚蠢的问题,她问道:“你是不
是创作和出版了你认为很糟糕的作品?”我生气地回答说不曾有过这样的
事。我说,我的作品都难以令人满意,从没有相当满意的作品,但是,如果
我认为刚搁笔的作品就很糟糕的话,我决不会让它出版。

《蓝色持快上的秘密》就属于这一类。每当重读此书,我就感到它内容
平庸,描写陈腐,情节淡而无味。可遗憾的是许多人都爱看此书。据说作者
对自己的作品最没发言权了。

尽管我并不贪得无厌,可写不出作品来时,我会多伤心。我在七十五岁
这个年纪仍在继续从事写作毕竟是幸运的。到这个岁数,应该知趣并且激流
勇迟了。事实上,我反复考虑过今年搁笔的想法,但是刚完成的作品比以前
哪一部都畅销,这使我欲罢不忍:似乎此时搁笔是老糊涂。或许我最好把不
再写作的期限定在八十岁为好?到一九四八年,考古学家再次跃跃欲试。人
人都谈论着可能去探险,筹划着去中东观光,到伊拉克挖掘古代文物的条件
也变得优厚起来。

叙利亚在战前曾有过较重要的考古发现,但这时伊拉克政府的优惠条件
更为吸引人。


尽管所有出土的孤品都要送到巴格达博物馆,但任何他们称之为“非孤
品”的文物,挖掘者都能有利可图。于是,经过一年的尝试性的小范围挖掘
之后,人们开始涌向这个国家。战后成立了西方亚洲考古学会,马克斯作为
伦敦大学考古研究所教授参加了这个学会。

他每年可以有几个月的时间在现场工作。

我们以极大的兴趣重又开始了间断十年的在中东的工作。

这次中东之行的结果是马克斯出了名。他坚定地说他惟一渴望做的就是
挖掘尼姆鲁德遗址。

今年这个月,我丈夫的著作《尼姆鲁德及其遗址》将出版。他写这部著
作用了十年。

他一直担心怕活不到写完这部著作。人生是这样地漂忽不定,心肌梗塞、
高血压等现代疾病虎视耽耽地注视着人们,尤其是男人。但是—切平安。

这部著作是他毕生的心血:从一九二一年起,他就扎扎实实地为此而努
力。

我俩的工作迥然不同。我缺乏文化素质而他天赋极高,但我们相互补充,
相互帮助。

他时常问我对某些问题的看法,而我则是一个对他的考古专业颇有了解
的业余爱好者。

的确,许多年前我曾忧郁地对马克斯说,可惜年轻时我没能学考古,那
样可以对考古问题更有见地。他说:“难道你不认为现在你比任何一位英国
妇女都更了解史前陶器吗?”我们生活得很幸福,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生
活逐年变得愈来愈复杂纷繁。愈加都市化,但是毕竟一年有一年的乐趣。

至于那土丘,由于四处堆放着垃圾,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景色。茵茵绿草
中缀着许多红色的毛其草,石像从草中昂然地探出头来。成群的蜂虎——一
种长着金黄碧绿相间的羽毛的可爱小鸟——在土丘上下翻飞鸣啭。

尼姆鲁德沉睡着。

我还没提到过巴格达的住所。在底格里斯河西岸,我们有一座古老的土
耳其式房子。

我们那么喜欢它,宁可不要现代化的住宅,人们都认为我们情趣独特,
其实我们的土耳其式房间凉爽宜人,阳台的栏杆前便是空旷的院子和高大的
棕搁树。房后是修有灌渠的棕榈园和一间用汽油桶筑起的小房。孩子们在那
里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妇女们来来往往地去河边洗锅盘。在巴格达,穷人
与富人毗邻而居。

自从我初识巴格达以来,它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埃大多数现代建筑物都设
计得丑陋不堪,而且不适合这里的气候。

那完全是从当代的杂志上依样抄来的,其中有法国式的,德国式和意大
利式的。窗户再也不是那种能隔热的、高高的小窗户了。或许有抽水马桶是
一个优点,然而污水却无处排泄,还要像以前那样把污水倾倒在底格里斯河
里。河水似乎永远不会到泛滥的地步。

我必须提一下时隔十五年之后,我们重返阿尔帕契亚的情景。人们立刻
认出了我们,全村都轰动了,四处都是喊声、叫声、寒喧声和欢迎声。

“还记得我吗?”一个人说,“你离开时我还是个挎篮子的孩子,现在我
都二十四岁了,成了家,孩子都大了。”

他们为马克斯记不得他们的面孔和姓名感到不理解。


在那儿到处都能遇见十五年前的朋友。

一天,我坐着卡车穿过摩苏尔,值勤交通警察突然一挥指挥棒,叫车停
下来,喊着“嬷嬷,嬷嬷”跑到车前,抓着我的手摇晃着说:“见到你多高
兴啊,嬷嬷。我是阿里,我是跑堂的阿里,记得我吧?想起来了?我现在当
上警察了。”

就这样,每次开车路过摩苏尔,阿里准在那儿,他一认出我,就命令所
有的车辆全都停下,我俩相互打个招呼,他请我的车优先过去。这些朋友多
好啊。热心肠,纯朴,充满了对生活的乐趣,因而能乐观地面对一切。阿拉
伯人是快乐的民族,也是友好的民族。每当我们路过有过去雇员住的村庄,
这人便会冲出来,坚持要我们和他一起去喝点酸奶。虽然村庄里身着紫袍的
乡绅们不会理睬我们,但是那些农民却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我多么爱世界的那个角落。

我现在仍爱它,将来也永远爱它。

后记

写自传的想法是在尼姆鲁德的家中突然袭上我的心头的。

今天重新审视当时所记述下的一切,我感到还比较满意。我实现了我的
夙愿,这就像一次旅行。它不是一次回顾式的跋涉,而是一次前瞻式的长征:
循着生活的起点。回到那个踏上了生活征程的自我。我不为时空所限。心绪
所至,尽情地倘徉徘徊,文笔时而驻足不前,时而前后跳跃。

我想自己的记忆中留下的是经过筛选的事物,其中包括许许多多毫无意
义的荒唐事儿。人类本身恰恰就是如此诞生的。

如今我已七十五岁了,是该搁笔的时候了。因为就生活本身而言,再无
须赘言什么了。

我已日薄西山,静候那终究会到来的死前祷告。之后,我将去另一个未
知的世界,人门用不着去考虑那些事。

我随时准备着死神的光临。我已经格外幸运了。我丈夫、女儿、外孙和
那善良的女婿,都伴随着我,他们组成了我的世界。我对他们还并不是毫不
中用的老朽之人。

我对爱斯基摩人总是深怀钦佩之情。他们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给年迈
的母亲准备一餐丰盛的饭莱,之后,她便独自踩着冰雪离去。再不复返。。
对于这种充满尊严和决心告别生活的方式,人们应该感到骄傲。当然,写下
这些堂皇的词句是太容易了。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静持死神的到来,同时生活得很安逸,虽然随着岁
月的流逝,有些生活的乐趣再也享受不到了。

再不会有长途跋涉了,同样,也不会有令人向往的海水浴,嫩牛排、苹
果和黑草莓(这是由于牙齿的缘故)以及阅读友人的信件了。但是仍有许许
多多美好的事物,歌剧和音乐会、阅读书籍、以及躺在床上进入梦乡的巨大
乐趣,梦中时常会有年轻人来探望你并热情地与你恳谈。而最惬意的莫过于
懒洋洋地坐在阳光下,陷入往事的回忆。“我记得,我记得,我降生的那所
房子。。”一个孩子说过:“感谢上帝赐我佳肴。”

七十五岁的我说些什么呢?


“感谢上帝赐我幸福的—生,给了我深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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