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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110美国众神 [美] 尼尔·盖曼-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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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诺伯格摇头。
  影子说:“那部电影的名字叫《魔女嘉丽》,岑诺伯格先生。好了,你们两个,谁能跟我讲讲守灵的事。”
  南西说:“你说,我正在开车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哪部电影叫《魔女嘉丽》,还是你说。”
  南西只好解释:“负责守灵的人——将被绑在树上,像星期三过去那样,在树上悬吊整整九天九夜。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喝,孤零零一个人。最后,他们会把人从树上放下来,如果他运气不错,到那时还活着的话……唔,活下来还是有可能的。到时候,星期三就有了他想要的守灵仪式。”
  岑诺伯格说:“也许阿尔维斯会派他手下的哪个人来。矮人能熬过来的。”
  “我来。”影子说。
  “不行。”南西先生拒绝。
  “行。”影子再次坚持。
  两个老人都不说话了。最后,南西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应该做的事。”影子说。
  “你疯了。”岑诺伯格说。
  “也许。但我要亲自完成星期三的守灵仪式。”
  停车加油的时候,岑诺伯格说他觉得不舒服,要坐车子的前排座位。影子倒不介意移到公共汽车后面坐。他可以在那儿伸开腿,睡上一觉。
  他们安静地开着车。影子觉得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重大而怪诞的决定。
  “嗨,岑诺伯格。”过了一阵,南西先生说,“旅馆里那个高科技小子,你注意到了吗?他很不开心。他正胡搞瞎搞什么事,而那件事又反过来胡搞瞎搞他。这就是那些新一代小孩子的最大问题——他们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根本无法教导他们什么,只好让他们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好。”岑诺伯格说。
  影子在后面的椅子上伸开手脚躺下。他感到自己仿佛同时是两个人,或者不止两个人。一部分的他觉得心情轻松愉快,因为他做出了某种决定。他行动起来了。如果他已经不想活下去了,行不行动起来倒也无所谓。但他确实想活下去,所以有所行动非常重要。他希望自己能从守灵仪式中幸存下来,但如果只有死去才能证明他曾经真正活着,他愿意死。有那么一阵,他觉得整件事情都很好笑,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不知劳拉会不会也觉得好笑。
  但还存在着另一部分的他,这个他依然努力想把一切都弄清楚,想看清整个画面。他觉得这个部分可能是迈克·安塞尔。在湖畔镇警察局,好像有人按下了一个清除按键,迈克·安塞尔随即彻底消失了——
  “隐藏的印第安人。”他说出了声。
  “什么?”前排座位传来岑诺伯格那暴躁的哑嗓门。
  “小孩子涂颜色玩的那种画片。‘你能在这幅画里找到隐藏的印第安人吗?里面一共有十个印第安人,你能把他们全部找出来吗?’第一眼看上去,你只看到瀑布、岩石和树木,然后,如果你把画面转过来,从另一个角度看出去,你就会发现那片阴影原来是一个印第安人……”他打着哈欠解释说。
  “睡吧。”岑诺伯格建议。
  “但要看到整幅画面……”影子喃喃地说,然后睡着了。他梦到了隐藏的印第安人。

  那棵树在维吉尼亚州一个老农场的后面,孤零零地位于一片荒凉之中。为了到达那个农场,他们不得不从布莱克堡往南开了大约一小时,途中经过的道路名字都是“分币海螺支线”、“公鸡马刺”之类怪名字。他们来回绕了两次路,结果南西先生和岑诺伯格对影子和彼此失去了耐心,发作起来。
  他们在当地一家小杂货店停下来确定方向,那里正好位于山脚下的岔路口。一个老人从杂货店后面出来,瞪着他们。他身上穿着粗斜纹棉布的罩衫,连鞋都没穿。岑诺伯格从柜台上的坛子里挑了一只腌猪脚,坐在房子外面的台阶上啃着吃。穿罩衫的老人在餐巾纸背面给南西先生画了一张地图,标出该转弯的地方和当地的路标。
  他们再次出发,这次轮到南西先生开车。他们十分钟后就找到了那个地方。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梣树农场。
  影子走下公共汽车,打开农场大门。汽车开进去,摇摇晃晃地穿过草地。影子关上农场大门,跟在车子后面走,顺便伸展一下腿脚。车子开远之后,他慢跑着追上去。他喜欢让身体活动起来的感觉。
  从堪萨斯州一路开车赶到这里,他已经丧失了所有时间感。到底开了两天车,还是三天?他弄不清。
  放在公共汽车后面的尸体似乎还没有腐烂。他可以闻到那股味道——淡淡的杰克·丹尼威士忌的酒味,盖住了好象酸蜂蜜的某种味道。总的来说,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气味。他不时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玻璃假眼,凝视着它。它的内部绽出了一道道裂纹,估计是子弹的冲击造成的。虽然旁边掉了一片,但虹膜的那面还是完好无损。影子在手中把玩着那只假眼,握着它,让它在手中滚动,用手指推动它。这是个可怕的纪念品,但奇怪的是,它让人觉得很舒服。他心想,如果星期三知道他的眼睛最后落在影子的口袋里,他本人说不定也会心情愉快的。
  农庄房子里一片漆黑,而且锁着门。农场的草长得很高,一看就知道这里早就被人遗弃了。农庄房子的屋顶后部已经碎了,用黑色的塑料板盖着,皱得隆了起来。然后,影子看到了那棵树。
  那是一棵银灰色的大树,比农场的房子还要高大。这是影子见过的最漂亮的树:枝桠宛如幽灵鬼怪,但同时又给人以完全真实之感,而且分布得完美而均匀。它看上去还非常眼熟。他想,也许是梦见过它?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梦到过,但多次亲眼见过它,或者说它的一个象征物。它就是星期三戴的那个银质的树形领带夹!
  大众公共汽车一路颠簸摇晃着穿过草地,停在距离树干只有二十英尺的地方。
  树旁站着三个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影子还以为她们就是卓娅们。但她们不是,她们是他并不认识的三个女人。她们看上去疲惫不堪,毫无兴趣,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具木头梯子,年纪最大的那个还背着一个棕色麻袋。这三个女人就像一套俄罗斯木偶娃娃:一个身材最高(有影子那么高,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一个身材中等,还有一个个子十分矮小,影子一开始还误以为她是个小孩子。三个女人长得非常像,影子断定她们是亲姐妹。
  公共汽车停下来的时候,身材最小的那个女人行了个屈膝礼。另外两个则只是瞪眼看着。她们三个人分享同一支香烟,一直抽到只剩下过滤嘴,其中一个人才把烟头在树根上摁熄。
  岑诺伯格打开巴士的后箱,个子最高的女人一把将他推开,然后将星期三的尸体从后面抬出来,搬到树旁,像只是搬动一袋面粉那么简单。她把尸体放在树前,距离树干大概十英尺,再和她的姐妹们打开包裹星期三尸体的布。阳光下,他的模样比那天在点着蜡烛的旅馆房间里看到的更糟糕。影子只飞快瞄了一眼,立刻转开目光。女人们整理好他的衣服,最后把他放在床单一角,再次把他包裹起来。
  然后,女人们走到影子面前。
  ——你就是那个人?个子最高的问他。
  ——那个将哀悼全能的父的人?中等个子的女人问他。
  ——你被选中为他守灵?最矮小的女人问。
  影子点点头。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否真的听到了她们说话的声音。或许他只是从她们的表情和眼神中,理解了她们想表达的意思。
  南西先生刚才走进房子里面使用洗手间,现在回到树旁。他抽着一支小雪茄,一副思索的表情。
  “影子,”他叫住他,“你真的不必这么做。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人。”
  “我要做。”影子简洁地说。
  “你死了怎么办?”南西先生问,“如果仪式真的要了你的命,怎么办?”
  “那么,”影子冷静地说,“就让它要了我的命好了。”
  南西先生猛地把手中的小雪茄扔到草地上,异常恼火。“我早说过,你脑子里塞的全是屎,现在你还是满脑子大便。难道你看不出来有人正努力放你一条生路吗?”
  “对不起。”影子说。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别的,南西气得走回车里。
  岑诺伯格走到影子面前,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你必须活着通过守灵。”他叮嘱说,“为了我,必须活下来。”然后,他轻轻用指关节敲敲影子前额,说一声:“砰!”他抓住影子的肩膀,拍拍他胳膊,然后离开,去找南西先生。
  个子最高的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尤莎或者尤妲。影子无法跟着她复述她的名字,让她高兴。她打了个手势,让他脱下衣服。
  “脱光吗?”
  高个子女人耸耸肩。影子脱到只剩下三角内裤和T恤。女人们把梯子靠着树干放下,其中一把是手绘的,每层梯级都画着细小的花朵和树叶。她们朝这把梯子指了指。
  他爬上梯子的九层阶梯,然后,在她们的催促之下,他登上一根低矮的树枝。
  中等个子的女人把麻袋里的东西倒在草地上。里面装着乱成一团的细绳子,年代久远加上肮脏,绳子已经变成了褐色。女人们拣出绳子,小心地放在星期三尸体旁边的地上。
  她们爬上各自带来的梯子,开始在绳子上打出复杂而讲究的绳结。她们用绳子把树缠绕起来,再缠到影子身上。她们脱掉他的T恤和内裤,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像接生婆、护士,或者摆弄尸体的人物似的,一个个神色自若。接下来,她们把他绑了起来,并不很紧,但绑得很牢固,很结实。绳子和绳结承担着他的体重,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感觉很不错。绳子从他的手臂下面、双腿中间绕过,穿过他的手腕、脚踝和胸膛,把他绑在树上。
  最后一段绳子在他脖子上松松地打了一个结。起初,那个结让他有点儿不太舒服,但他的体重被分配得很平均,没有哪一段绳子会勒痛皮肉。
  他觉得自己距离地面大概五英尺。这棵树光秃秃的没有树叶,树型巨大,黑色的枝桠映衬着灰色的天空,树皮呈现光滑的银灰色。
  她们把他脚下的梯子移开。全部体重落到绳子上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慌乱,身体往下坠了几英寸。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女人们把包裹在旅馆床单里的尸体放在地上,放在树脚下,然后离开了。
  留下他独自一人。 



《美国众神》作者:'美' 尼尔·盖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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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吊起我,哦,吊起我,我将死去,离开这里,
  吊起我,哦,吊起我,我将死去,离开这里,
  我不在乎被人吊起,生命早已离开了我,
  尸体早已安息在墓中……
  ——一首老歌

  被吊在树上的第一天,影子体验到了从只是有点不舒服,逐渐过渡到痛苦与恐惧的全部过程。偶尔还会产生一种介于厌倦和冷漠之间的情绪,那是一种灰色的、漠然接受一切的心情,一种等待。
  他被吊着。
  周围没有一丝风。
  几个小时之后,他眼前开始出现颜色。色斑短暂闪过之后,深红色和金色的大片色块像开花充满视野,跳动着,脉动着,仿佛有了生命。
  胳膊和腿上的疼痛逐渐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想让手脚休息一下,可要让身体松弛摇摆一下的话,身体向前一冲,绕在脖子上的绳子就会立刻收紧,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闪着微光,感到阵阵眩晕。于是他只好把自己再拉回来,紧贴着树干。他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胸膛里急速跳动,连续不断的节奏像敲鼓一样,把血液压送到全身……
  眼前凝成一块块翡翠、蓝宝石和红宝石,旋转着,然后爆炸。呼吸变成了一小口一小口的浅浅喘息。背后树干的树皮很粗糙,下午的寒冷包围着他赤裸的肌肤,让他开始发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在他脑子深处说,这里面有个窍门。找到窍门,否则就死。
  这个想法让他很高兴,于是,他一遍一遍在脑子里重复它,有点像念咒语,又有点像幼儿园的儿歌,和他心脏的跳动声节奏一致。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面有个窍门。找到窍门,否则就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面有个窍门。找到窍门,否则就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面有个窍门。找到窍门,否则就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面有个窍门。找到窍门,否则就死。

  时间慢慢过去,单调的诵经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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