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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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头型、衬衣、鞋子之类的变变花样。她们来到连里没多久,便被指导员列为将要整治的对像,但她们对此却表现得满不在乎,我行我素。
显然,她俩的容貌与做派非常适合黄方的胃口,欣赏之余他便开始出击了,凭着他的容貌资本和兜里有钱、出手阔绰,还有他工作上的便利条件。黄方从山上回到连里后,依仗着从山上带下来的山货和北京寄来的烟酒,让连长给他派了一个人人钦羡的好活,学开胶轮拖拉机。那是连里唯一的一辆主要用于运输的拖拉机,每天都要外出,带回来外面的信息和连里急需的物品。一次,拖拉机到鹤岗市去拉货,正赶上尤菁菁和索燕跟车,黄方趁机大献殷勤,在鹤岗市中心一家最大的馆子里专请她俩吃饭,鸡鸭鱼肉、红酒白酒地搞了一大桌子,直到连里同去的其他人找到他们时,才蜂拥而上地帮他们把那桌饭吃完,这事引得连里议论纷纷。没过多久,甚至还传出了她俩为了黄方争风吃醋的绯闻。你曾劝过黄方几次,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在尤菁菁和索燕两人之间游移、玩耍,令他觉得有趣极了。
一天晚上开完会后,黄方拿着一瓶酒和一只烧鸡来到你的宿舍,你们面对面地盘腿坐在炕沿上,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
“刘二林那丫的总跟我找别扭,”黄方说,“我是快忍无可忍了,哪天非抽丫一顿。”
刘二林是指导员刘大林的弟弟,是连里运输拖拉机的正选司机,黄方是他的助手。
“那你不是找挨整呐吗?”你说,“你不知道因为你和尤菁菁和索燕的事,刘大林早就憋着劲想找你碴儿吗?”
“我不怕丫的,”黄方一脸不屑,“你说他能怎么整我,急了我就跟丫的拼了,我把他们哥儿俩都废喽!”
“胡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兄弟,黄圆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说,“你得学会忍着,别动不动就把山上学的那一套拿到连里来,那儿没人管得了你,在连里可不行,绝对行不通。叉子比你浑吧,结果怎么样?再说,现在已经不错了,同刚来时相比,现在对咱俩来说是好日子。”
黄方不再言语了。停了一会儿,他“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啦?”你问。
“翠翠来信了,”黄方说,“她还真的怀孕了。”
“真的,那你小子有后了,是男是女?”
“那还不知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先买上一些营养品托人带上山去,然后找空去山上看看人家。”
“对,”黄方说,“等忙过这阵子,咱俩一块上山去,你也见见她,说真的,她比咱们连里这帮人都强。”
“好,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去。”你边说边跳下炕沿,抄起步枪,“我也该上岗了。”
营区里静悄悄的,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已进入了梦乡。你看了下表,十二点整。
你每晚夜巡的路线基本上是固定的,先到油库,然后是机房、场院、猪圈、羊圈、鸡舍和库房,整个一圈转完后再到连部。如果各处都一切正常,你还会到种马舍呆上一会儿或睡上一觉。
因为种马配种时实在碍眼,所以种马舍盖在了离营区较远的地方。这里一溜五间红砖房,坐北朝南,通风采光都很好。老吴目前负责着这里三匹种马的饮食起居。也算是因祸得福,在被炸伤出院以后,他得到了这份好差使。比起在田野上从黑干到黑的人们,他这里算得上是天堂。
闲下来时,老吴可以从容地摘去仍然留在他腹部和手上的雷管碎片。出院前,大夫对他说,在他身上大约还有百十来块大小不一的雷管碎片,一时半会儿摘不干净,需要他回到连里自己慢慢摘去。因为雷管爆炸时,碎片嵌进体内的深浅程度不一,所以只能等到伤口痊合、重长时,将这些雷管碎片挤压到皮肤表层上来。而医院床位太紧张,无法容留像他这样的轻伤员。
他常常盯着自己那只被炸得伤痕累累的右手发呆,他那原本修长、柔软的手指在被炸伤之后,又被拙劣的医术修复得奇形怪状、丑陋吓人。每到这时,他便会发出“今后再也弹不了琴”的感慨!
沉默的钟楼 32(3)
“你可千万要加小心地把这几匹马给我伺候好了,它们的命可值钱哩。”连长在对老吴交待这活儿时,千叮咛万嘱咐,“一辆新卡车都换不回来这么一匹马,咱们团统共就这三匹马都交给你了。”
其实,即便连长不这样嘱咐,老吴自然也会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份活儿的。在他真算得上是无微不至地照料下,这三匹种马个个英姿勃勃,膘肥体壮。每天除非是你去了替他值班,让他回去为吴歌做饭,否则的话,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种马舍。
一大圈转完后,你来到了连部门口。连部设在营区的正中心,在一排平房的紧东头,进门是一条走廊,两面各有一处带有套间的房子,连长和指导员各一间,你看到,此时指导员刘大林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你走过去,轻轻地拉开房门,看到昏暗的走廊尽头,有一个身影正趴在亮着灯的房间门前,透过门缝向里面窥视着。是刘二林!你很快辨认出来。你踟蹰着,拿不准是不是来得及在刘二林发现自己之前转身走开。正在这时,刘二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一回头,与你打了个照面。
你们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显然,刘二林想尽快走开。但在他即将走出门口、与你擦身而过的时候,你一把拽住了他。
“干什么呢?”你低声问道。
“没干什么……”刘二林声音颤抖着,直喘粗气。
“没干什么?”你一拧刘二林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到了墙角上。“不老实说,我可就不客气了。”你想起了黄方的话,感到此刻倒是个替他出气的好时机。
“哎哟!”刘二林低声叫着,“我是来找我哥的。”
“那你干嘛不进去?”你使劲拧着他,继续问道,“谁在屋里面?”
“我哥他……没在里面。”刘二林支吾着,疼得弯下了腰,却又不敢大声叫唤。
到底谁在屋里,里面又发生了什么?你疑惑地看着刘二林,又看看那间亮着灯的屋间,房间的窗帘挡得很严实。就在你走神的当儿,刘二林猛地脱开你的手,一溜烟似地跑了。你并没有去追他,此刻,好奇在你心里占据了上风,你倒要看看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悄悄地走上前,站在刘二林刚才站过的地方,透过那条铅笔宽窄的门缝向屋内看去,一下子惊呆在那里。屋里,指导员刘大林正和连部文书朱美英一丝不挂地搂抱在床上……
你掂起脚尖,快步退了出来。
怎么办?你暗问着自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站在连部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你预感到,自己在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出了点毛病,你不知道刘二林明天会怎样对他哥说。第二天一早,你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黄方。讨论的结果是,坏事一桩。除去在课堂上和实验室里,好奇心大多只会惹祸。可你们又找不出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守的好办法,想来想去,你们只能做到严守秘密和等待。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
当时,老吴回家做饭去了,你在种马舍替他值班。老吴走后,你在马舍前后转了一圈,就回到屋里躺在了炕上。炕烧得正好,你躺在上面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傍晚时分,你在睡梦中被老吴摇醒。
“快醒醒,迪克,快醒醒……”老吴使劲摇着你,惊叫着,“迪克,出事了!”他脸色蜡黄,浑身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出大事儿了!”
“怎么啦?”你一轱辘跳下炕来。
“马死了……”老吴手足无措地瘫软在地上,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你跑到屋外时,见那匹死掉的种马已经被抬到了种马舍前面的空地上。死马周围站着不少人,兽医也来了,当场检查的结果是:种马的胃里有一颗钉子,造成胃穿孔后死亡。
“这钉子是被掺进马料里的,”指导员刘大林神情严肃地说,“无疑,这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不然的话,钉子怎么会进到马肚子里去?”他指着老吴斥道,“这马你是怎么喂的?这不是存心破坏连里抓革命、促生产又是什么?”他说着,又转向人群,“同志们,看清楚了吧?阶级敌人他们人还在,心不死,多么触目惊心啊!这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典型的阶级斗争新动向,阶级敌人已经向我们下手了……”
“指导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马刚才还好好的……真的……上午还好好的……我不知道怎么会成了这样。”老吴摇着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绝望地解释着,声泪俱下。
“你不知道?”刘大林阴森的目光扫视着人群,最后停在了你的身上,冲着老吴逼问道,“你是养马的,你不知道谁知道?难道这地方还有外人来过吗?”
老吴语塞。
“我在这儿,”你平静地说着,一步跨上前,按下了老吴那只不停挥舞的手,将他挡在身后。“刚才老吴回家做饭去了,我在这儿替他值班。”
“你替他值班?”刘大林狠狠地瞪着你,吼道,“难道你不清楚,种马舍里是不让外人来的吗?”
你没回答。如此场景已经使你多少揣摩出了一些端倪。这事是冲着你来的,是和那天晚上在连部发生的那一幕联系着的,事已至此,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了,你对此早有预感。
沉默的钟楼 33(1)
你在那时还不知晓,只要处在一个备受压迫的环境下,只要处在一个出于政治需要而进行的专政环境里,无论是在任何地方,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所有的审讯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找到你有罪的证据而非证明你清白的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里,有导演、有演员,上场顺序不同,担任的角色亦不同,但目的只有一个,诱使或迫使你循着他们为你提前设计好的思路招供。一般情况下,导演就是组织者,就是你招供思路的设计人,他手里有两件迫人屈服的法宝——暴力和时间。你在十九岁的时候无法躲避地掉进了这一圈套里,担任的角色是受审者。
你被关押在连部,就是你发现刘大林和连部女文书乱搞的那间屋里。原来在这屋里的那张木床和办公桌柜等已被搬走,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两个条凳和一把椅子之外再没有其它东西。你是在种马死亡后的第三天晚上被以指导员找你谈话为名先叫到连部后被关押起来的。审讯在午夜开始,审讯组由刘二林和另外三名积极要求入党的知青组成。坦率地讲,这样的组合无论是受审者还是审问者都不能算是内行,双方都想在实践中试图找到战胜对手的办法。但对方的优势在于刘大林在来到连里当指导员以前,曾在地方的公安部门干过几年,他懂得该如何下手和掌握火候。
第一次审讯是在喝斥和辱骂中开始的,他们除了反复逼迫你承认在马料里放了钉子之外,再没有其它任何旁敲侧击的方法,审讯的气氛一直绷得很紧,毫无节奏可言。这使得你原本紧张、惶恐的心情竟慢慢地适应下来,你在滴水不漏地解释完了你根本没有做那种事之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任对方焦躁万分、歇斯底里,你始终以一言不发应对。终于,对方的神经和耐心像一根紧绷着的弹簧突然打开那样失去了控制,他们开始动手了。先是推搡、耳光和拳头,这些你都忍受了,接下来他们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棍棒。当你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从身后袭来的一棒,你被打得眼冒金花、鲜血直流的时候,你爆发了。如果当时只是刘二林一个人在对你进行殴打,你想自己甚至还可以忍受下去,但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三名知青对你的殴打。因为你平常丝毫没有得罪过他们,甚至有时还在一起干活聊天,你觉得相处得还算不错。你真是无法理解,同是知青,无怨无恨,在你遭到了明显是陷害、起码也是一场误会的情况下,他们怎么能只为了自己的所谓进步、积极表现和阶级立场鲜明,就对你狠下毒手呢?
反抗一旦开始,你便失去了理智。你像一支沉睡着的猛虎突然醒来似的一跃而起,扑向刘二林。显然,屋里的所有人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发生,混战开始了。五个人打成了一团。你不顾如雨点般打在身上的棍棒,机智地将头部藏在刘二林的胸前,死死地揽住他的脖子,用尽气力攥紧拳头,朝着他的腹部击打着。你感到刘二林的全身已经软下来了,脸色蜡黄,张大着嘴喘着粗气。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地从你的臂弯里出溜下去,瘫倒在了地上。你在用脚踩着刘二林的同时,又转向了另外三个人,用头撞,用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