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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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郑泌昌望了一眼杨金水。
杨金水这时却像是局外人,只带耳朵不带嘴巴,闭着眼坐在那里养神。
“我看是有些人在和朝廷对着干!”何茂才一开口干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目光斜望着坐在他下首的谭纶,“省里调兵给马知府去改桑田,就是为了防着刁民闹事,现在好了,刁民闹到总督衙门了!到底是谁下调令叫戚继光把兵带走的?当着部堂大人,还有杨公公在,自己说清楚!”
这摆明了就是在逼谭纶说话了,几双眼睛都望向了谭纶。
“是我叫戚继光把兵带走的。”接这句话的竟是胡宗宪!
胡宗宪说出这句话是那样的低沉,可在那些人耳里却不啻一声雷,震得郑泌昌、何茂才和马宁远都睁大了眼睛。
杨金水闭着的眼睛也倏地睁了一下,又闭上了,还像局外人那样坐在那里。
其他人还只是惊愕,可何茂才已是僵在那里,坐不下去了。
谭纶显然没有想到胡宗宪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干脆地把担子担了过去。他心中一阵激动,想看一眼胡宗宪,却忍住了,把目光望向了桌面。
“以官府的名义向米市上的米行借贷一百万石粮,现在借贷了多少?”胡宗宪话锋一转,望向了郑泌昌。
郑泌昌开始怔了一下,接着答道:“很少,都说缺粮。”
“外省调的粮呢?”胡宗宪接着问道。
郑泌昌:“和往年一样,一粒也不愿意多给。”
“这就清楚了。”说完这句,胡宗宪瞥了一眼何茂才,“你先坐下。”
何茂才坐了下去。
胡宗宪提高了声调,但透着些嘶哑:“我是浙直总督,又兼着浙江巡抚,朝廷要降罪,都是我的罪;百姓要骂娘,该骂我的娘。改稻田为桑田是国策,必须办。可桑苗现在插下去到秋后也没有几片嫩叶养中秋晚秋的蚕。官府不借贷粮食,只叫稻农把稻田改了,秋后便没有饭吃,就要出反民!每年要多产三十万匹丝绸,一匹不能少。可如果为了多产三十万匹丝绸,在我浙江出了三十万个反民,我胡宗宪一颗人头只怕交代不下来!”
话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后堂里一片沉寂。
胡宗宪的目光望向了马宁远:“抓的人立刻放了。新安江各个堰口立刻放水。你带着各县知县亲自去办。”
马宁远站了起来,却仍想说什么。
胡宗宪:“去。”
“是。”马宁远答的这声也有些嘶哑,拿起桌上那顶纱帽走了出去。
一直闭着眼睛的杨金水这时终于把眼睁开了,他望着胡宗宪:“部堂大人,你们浙江的事我过问不了,可织造局的差使是我顶着,今天这笔生意我可是替朝廷做的。眼下从江宁织造坊、苏州织造坊加上江南织造局的库存一共也就十几万匹。照两省现有的桑田赶着织,就算一年内分期付货,到时候还要短二十多万匹。那时候内阁不问你们,宫里可要问我。”
胡宗宪:“所有的事我今天就给朝廷上奏疏,请朝廷督促邻省给我们调粮。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现在立刻去向各米行催贷粮食,所有的借据我胡宗宪加盖总督衙门的印章。运河上每天都是运粮的船,有借有还,为什么就借贷不到?不愿借粮的以囤积居奇问罪!逼他们,总比逼百姓造反好!”
第三章
1北京严嵩府书房
“什么‘无田则失民,失民则危国’;冠冕堂皇,危言耸听!”严世蕃拿着那封奏疏的手气恼得直抖,“我看是他胡宗宪怕失了自己的前程,想给自己留退路!”
严嵩坐在大案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却看得出是在出神地想着。
“我看也是。”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官员接言了。
字幕: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
罗龙文:“那个谭纶去浙江,我就提过醒。谭纶和胡汝贞有交情,现在又是裕王的心腹。他胡汝贞打量着裕王会接位,阁老又老了,留退路是意料中事。我看他上这道奏疏主要为的是这个。”
“胡汝贞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严嵩还是一动没动,但眼睛已经从远处移望向二人,“论人,论事,都要设身处地。换上你,或是你,处在胡宗宪的地步会怎么做?”
严世蕃和罗龙文对望了一眼。
严嵩:“也只能这样做。谭纶不去,他好干;谭纶去了,背后就是裕王,裕王背后就是皇上,替我想,他也不能毫无顾忌。”
严世蕃:“可改稻为桑本身就是皇上的旨意。”
严嵩:“胡宗宪也没说不改。关口是有个谭纶在,他要照你们那种改法就会给人口实。”
“爹!”严世蕃走到大案前,把那封奏疏往严嵩面前一摆,“这封奏疏摆明了是讨裕王他们的好!东西都摆到您老眼前了,您老还护他的短?我跟您老说吧,这个世上除了您儿子没退路,谁都有退路!”
“那我问你,”严嵩望向了他,“裕王又是谁的儿子?”
严世蕃一怔。
说完这句,严嵩望向了门外:“你们知不知道皇上今天要去哪儿?”
严世蕃和罗龙文都望着他。
严嵩:“去裕王府,看孙子。”
严世蕃和罗龙文都是一愕。
2北京裕王府寝宫外室
“谭纶是国士!”张居正显然是最后一个看那信的人,看完信,毫不掩饰地在那信上兴奋地一拍,“居然能从铁板一块的浙江说动胡宗宪上这道奏疏,大事尚可为!”
“再看看吧。”高拱不如他那般兴奋,“信上说,奏疏是四月初三上的,应该昨天就到了内阁。严家现在还秘不外宣,不准会想着法子把那封奏疏淹了,然后去信封胡宗宪的嘴。”
高拱的话就像一瓢冷水,立刻把几个人的兴奋情绪浇下去不少,大家都沉默了。
裕王用目光询望着徐阶。徐阶想了想,刚要答话,突然一阵孩子响亮的哭声从内室传来,他便又把话停住了。
裕王大声地对内:“怎么回事?”
一个宫女从内门急忙出来了,低头答道:“皇上下午来,这时正给世子试着戴礼冠,一戴上就哭。”
说话间孩子的哭声小些了。
“唉。”裕王有些感慨,“这么大一座王府,到处是眼线,也就这个地方能说话了。师傅,您接着说。”
徐阶笑了笑:“听到世子这一声哭,我敢断言,这封奏疏他们淹不了,也不敢淹。谭纶在浙江,这个嘴,他们知道封不住。”
“国库闹的亏空要补。”高拱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还有那么多人的财路在那里,他们不会让胡宗宪的奏疏搅了局。”
孩子的哭声又响亮地从内室传来。
徐阶站了起来:“皇上一个时辰后就要来,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多待了。严世蕃他们会不会把胡宗宪的奏疏淹了,下午皇上一来,王爷也许就能知道。”
裕王也站了起来,高拱、张居正随着站了起来。
裕王:“说来让人伤情。虽是儿子,我还不如你们。记得上次见皇上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今天皇上来,我也是沾孩子的光。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浙江的事改日再说吧。”
在孩子的哭声中,裕王把三个人送到了门边。
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远去,裕王转过了身,刚要向内室走去,李妃已经抱着还在大哭的世子走出来了。
一个宫女手里捧着一顶细小的镶珠礼冠跟在后面,满脸是汗。还有一个奶妈,几个宫女都跟了出来,脸上也都流着汗。
裕王望了一眼抱到面前的孩子,又忧急地望了一眼门外的天色:“皇上说话就要到了,一顶帽子也戴不好!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孩子的哭声在李妃的摇哄下小些了,可等那宫女战战兢兢想把帽子给他戴上时,哭声又大了起来。宫女吓得又把手缩了回来。
李妃望着裕王:“这孩子平时就冯大伴哄得住,我想只有叫他来了。”
裕王显然一听这个名字便有些厌恶,想了想,将手一扬:“反正下午他也得在场,叫他来吧。”
“是。”一个宫女答着,急忙奔了出去。
3北京严嵩府书房
这时,严世蕃和罗龙文正一边一个搀着严嵩在另一把躺椅上躺下。
严嵩:“你们也坐下吧。”
严世蕃和罗龙文在他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严嵩:“因谭纶在浙江,事情他都知道,这封奏疏瞒是瞒不了了,必须上给皇上。皇上看了会怎么想呢?说句实心话,这道奏疏我昨晚看了几遍,觉得胡汝贞说的话还是老成谋国之言。那么多田,那么多百姓,又是倭寇闹事的地方,真若激起了民变,不是国家之福。要是皇上也这样想,丝绸又还要增加三十万匹,问起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回话?你们再想想,除了你们说的让丝绸大户改桑田的法子,还有没有别的两全之策?”
“除了我们这个改法,我不知道还有哪个改法!”严世蕃一听又急了,“改稻田为桑田是为了多产丝绸,产了丝绸是为了变成银子。丝绸不好,西洋那边就不要。让那些百姓自己去改,产的丝都卖给了小作坊,织的绸便卖不起价。爹,当时就是因为国库空了,宫里的用度又那么大,才想的这个法子。这个时候要是不咬牙挺住,国库还是空的,不用人家来倒我们,我们自己就倒了。”
“小阁老说的是理也是势。”罗龙文接着说道,“治重病用猛药。当初定这个国策就是为了舒缓危势。浙江的桑田只能让那些丝绸大户改,才能一年多有几百万银子的进项。改桑的田,百姓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然,就连织造局那边今年的五十万匹生意也做不成。那时候吕公公不会担担子,皇上那一关我们今年就过不去。”
严嵩又沉默了,怔怔地望着门外在想。
4北京裕王府寝宫外室
虽然眼下不给他戴帽子了,孩子还是在哭着,那奶妈的衣襟向一边搭着,抱着他还是哄不住。
裕王显然有些焦躁,干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着一本书没心思地看着。
李妃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一边说道:“冯大伴怎么还没来?”
“来了!”那宫女从门外的院子里疾步奔来,一边答道,“冯大伴来了。”
李妃她们眼睛都是一亮。裕王低头仍在看那本书。
冯保从院中疾步来了。也就几个月,很明显他就像变了个人,一身灰色的粗布长衫,腰间系着一根蓝色的粗布带子,一脸的风尘奔来了。
走到门的外边他就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冯保给王爷、王妃磕头了。”
裕王没有理他。孩子还在哭着。
李妃:“快进来吧,哄哄世子,让他把礼冠戴上。”说着她把孩子递给奶妈,示意奶妈抱过去。
“是。”冯保又磕了个头,这才轻步走了进来。
奶妈抱着世子走近冯保。冯保却又低下了头,对李妃:“奴才身上脏,怕……”
李妃:“都什么时候了,快抱着哄吧。”
“是。”冯保这才伸出手接过世子,双手捧着,让孩子看着自己的脸,“小王爷,小王爷,是大伴来了。”
说来也怪,那孩子看见冯保那张笑脸竟立刻收住了哭声,两只小眼睁得大大的,直望着他。奶妈和宫女们都立刻舒了一口长气,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李妃脸上也露出了些笑容,不经意地望向裕王。裕王仍在看书。
李妃又望向冯保:“想法子让世子戴上礼冠。”
冯保:“是。〃
那个宫女立刻捧着那顶镶珠礼冠递了过去。孩子像是吓怕了,刚才还好好的,见到那顶礼冠又大声哭了起来。
裕王这时把书往身边的茶几上一甩,十分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太监跪下了:“禀王爷王妃,皇上御驾已经离宫了。前站的仪仗都到王府门口了。”
孩子还在大声哭着,所有的人都更急了。裕王甩了一下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快!一定想法子让世子戴上礼冠。”李妃真的急了。
“那奴才就失礼了。”冯保捧着孩子慢慢蹲了下去,然后两腿跪在地上,“喵喵”,学着猫叫,接着弯腰把孩子背朝地脸朝天地抱着,一边跪走着,一边叫着。
孩子很快就不哭了,慢慢还露出了笑脸。
冯保:“把礼冠给我,想法子戴在我的头上。”
那个宫女有些犹豫了,望向李妃。李妃:“去,照着做。”
那个宫女这才走了过去,将那顶小礼冠顶在冯保的头顶上。孩子的礼冠小,在他头顶上也就占了小小的一块,好在系带还长,那宫女把系带在冯保的下颚上系紧。
冯保又弯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