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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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这是那个面色黝黑的商人脱口说出的,显然这个人经常到大明朝来做生意,会说中国话,但带着拗口的吴音。
“在行!”杨金水笑着夸了一句,“前面那一段按你们西洋钟的说法是早上七点穿的,花还是朵子,因此蝴蝶和蜜蜂只是绕着飞。”
说到这里杨金水望着那个说中国话的商人。
那个商人立刻用另一种语言向其他几个商人翻译杨金水刚才那段话。那几个商人立刻会意地点头。
杨金水接着说道:“这一段是你们西洋钟上午十点穿的,花刚刚开,蝴蝶和蜜蜂准备吃花粉儿了。”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商人立刻翻译了过去。
“哦!”几个商人这时忘了矜持,同声发出惊叹。
郑泌昌和何茂才脸上都浮起了得意的笑容,对望了一眼,又望向杨金水。
“请再往上看!”杨金水这时也笑着,不只是得意,更多是矜持,举着烛台领着一行又往上面登去。
17江南织造局衙门大门外
这里本来就是江浙最高的宦官衙门所在,平时规制就十分森严,今天由于一省最高的几个官员都在里面,总督、布政使、按察使的亲兵队这时全在外面戒备着,就显得更加森严。
给胡宗宪盖披风的那个七品武官就是总督衙门的亲兵队长,当然就由他站在这里主持着警备。
居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衙门左侧的街面上传来,那亲兵队长眉头一锁,立刻便有一队亲兵向马蹄声方向跑去——几匹马出现了,最前方是马宁远。
那队亲兵不拦他,马宁远也不理睬他们,驰着马一直奔到织造局衙门大门口才勒缰停下。
那亲兵队长显然和他极熟,从大门的台阶上迎了下去。
马宁远翻身下马,将马鞭向身后的人一扔,便迎着那亲兵队长大声问道:“部堂大人在里面吗?”
“在。”亲兵队长接道,“怎么回事?”
马宁远:“造反了!有倭贼煽动上千的刁民,都闹到总督衙门了!”一边说一边向大门走去。
亲兵队长急忙领着他走进大门。
18江南织造局大厅堂门外
从大门往这里走才知道织造局这座衙门宅子有多大,马宁远由那个亲兵队长领着,居然一座一座重兵把守的门连招呼都不用打,便一路闯了进来。
前面就是大厅堂了,这里反而没有兵了,只有两个太监站在大厅堂的门外。
马宁远风急火燎地向大门走去。
“哎!我说马大人,什么时候,你就愣往里闯?”两个把门的太监身子一并,把他挡住了,声音虽然很低,口气却是很硬。
一路气盛的马宁远到了这里也不得不服小了,强赔着笑:“有急事,我得立刻见部堂大人和另外几个大人。”
其中一个太监:“再急的事现在也不能进去,你看看。”
马宁远向里面望去——偌大的厅堂四周都影影绰绰,只有楼梯上一片烛光,杨金水和郑泌昌、何茂才就像浮在半空中,正陪那几个商人看着绸缎。
马宁远咽了一口唾沫,也压低了声音:“是造反了!得立刻禀报。”
“造反了?”两个太监对望了一眼,立刻露出了紧张。
一个太监:“在哪儿?有多少人马?”
马宁远:“人马现在还扯不上,上千的刁民他妈的都涌到总督衙门门口了。”
两个太监刚才还提在嗓子眼那口气立刻又松了,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太监:“我们还以为有兵马打到这儿了呢。那就再等等,也就一会儿。”
亲兵队长接言了:“二位公公,部堂大人这会儿没看丝绸,我先领他去见部堂吧。”
马宁远连忙接道:“对。我也不打扰杨公公他们看货,先去禀报一下部堂大人。”
两个太监犹豫了一下,又对望了一眼。显然是不好阻挡胡宗宪的亲兵队长,一个太监望着他:“有事可是你的?”
亲兵队长:“放心,不会有事。”
另一个太监:“那就悄悄儿的,杨公公的脾气你们知道。”
马宁远急忙答道:“知道。”
一个太监:“去吧。”
亲兵队长领着马宁远轻步走了进去。
19江南织造局大厅堂内
亲兵队长领着马宁远走到了胡宗宪身边。马宁远刚想走过去,那亲兵队长又连忙伸手把他阻住了。
烛的余光中,胡宗宪盖着那件披风坐在那里,身子依然保持着正坐的姿态,但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亲兵队长望着胡宗宪瘦削的脸犹豫了,望向了马宁远。
马宁远也犹豫了,停站在那里,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不是不敢,而是不忍叫他。
马宁远焦急的目光不禁望向了楼梯上照着杨金水他们的那片烛光。
楼梯上,杨金水已经领着一行登到了接近那女子的梯级上。
站在楼梯下的两个随从又向后退了一步,五丈长的这匹长绸整个被绷直了。
几盏烛光同时照向最后那一段绸面:
——像是还有蝴蝶,像是还有蜜蜂,却已经不是蝴蝶和蜜蜂,而是纷纷飘零的花瓣。
杨金水:“这是晚上穿的,照你们西洋的习惯,也就是晚会穿的。”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商人把他这句话又翻译了过去。
所有的商人这时都由衷地面露激赏,其中一人叽里咕噜地问了几句。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商人翻译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花纹图案要设计出这种变化。”
杨金水一笑:“真正的贵人换了衣服是不愿意让人家一眼看出的。仔细看才知道一天换了四次衣服,这才是贵人。”
这句话刚被翻译过去,几个商人纷纷向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商人说了起来。
那个商人立刻对杨金水笑着说:“他们说,这样的丝绸,他们那里的贵人一定喜欢。他们,还有我,这次都各要十万匹。问天朝有没有这么多货。”
杨金水稍犹疑了一下,接着说:“有!有!要多少都有。”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调:“照天光!”
大厅渐渐亮堂了——原来二楼的每个窗户上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慢慢被拉开了,窗外的日光这时照了进来,居然带着彩色!
原来每个窗户上都还挂着一翼各种颜色图案的丝绸,日光是透过这些丝绸照进来的!
这时堂鼓声、曲笛声,又加上了琴、瑟和云锣都轻轻地响了起来。
胡宗宪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他看见杨金水一行兴奋地笑着从梯级上下来了。
亲兵队长连忙轻轻揭开了他身上的披风,胡宗宪慢慢站起的时候,发现了旁边的马宁远。
马宁远和胡宗宪的关系显然已到了不拘礼的程度,这时也来不及行礼,立刻贴近他的耳边急忙说着。
也不知道是官做到这个位置,“静气”二字已是必然的功夫,还是早已预见到了这种事情迟早要来,胡宗宪这时耳听着马宁远的禀报并无任何反应,眼睛依然露出疲惫的笑,望着渐渐走近的杨金水一行。
说笑着,杨金水一行走近了胡宗宪。
“这一次他们一共就要五十万匹!”杨金水笑对胡宗宪大声说道,“五十万匹就是七百五十万两白银!部堂大人,全看你的了。”
郑泌昌和何茂才虽然也笑着,但望着胡宗宪的目光中却不敢显出杨金水那种兴奋。因为胡宗宪眼中虽还带着疲惫的笑,嘴角却紧紧地闭着。
几个异域商人叽里咕噜地又说了几句。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商人又对杨金水说道:“萨哈里先生他们说,披丝绸那样的女人你们这里有多少,能不能一起卖给他们。”
杨金水一笑:“这个不归我管,要问他们。”说着笑望向胡宗宪和郑泌昌、何茂才。
郑泌昌、何茂才也只是笑着,都望向胡宗宪。
胡宗宪此时眼中那点笑容都收了:“我天朝有的是丝绸、茶叶、瓷器,但不卖人。”
不用翻译,那些商人从他的脸色已经看出了意思,都跟着收敛了笑容。
“先送几位客商到驿馆歇息吧。”胡宗宪不再说这个话题,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和郑泌昌、何茂才这时才发现了站在胡宗宪身旁一脸急迫的马宁远。
马宁远急迫的目光这时也正望着他们。
杨金水和郑泌昌当然明白一定出了什么事了,目光碰了一下。
杨金水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不快,但立刻又转对那几个商人哈哈一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班子可是特意为了几位从苏州请来的。已经安排了大船,让几位今天游西湖,听昆曲。生意明天谈。”
这句话一经翻译,那几个商人立刻大喜。
杨金水拍了一下手掌。立刻有几个太监走了过来,笑领着几个商人走了出去。
“去总督衙门吧。”胡宗宪说完这句,率先向大厅门口走去。
杨金水、郑泌昌和何茂才几乎同时盯了一眼马宁远,跟着向大厅门口走去。马宁远这才跟着走去。
20浙江总督署大门外
总督衙门外的大坪按规制有四亩见方,暗合“朝廷统领四方”之意。平时大坪正中也就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今天这里却连那条通往大门的铺石官路上都黑压压地跪满了百姓,全都是静静地跪着,只有东南风把那杆斗上的旗吹得猎猎作响。
大门石狮两旁的有两面八字墙,每面墙前都站着一排挎刀的亲兵。已经穿着参军服饰的谭纶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
跪着的人群仍然沉寂着。挎刀的亲兵也紧张地沉寂着。
谭纶紧闭着嘴兀然站在那里。突然,他的眼睛盯向了前方。
远远地,亲兵队护送着胡宗宪一行的轿马来了。隔街便是衙门大坪黑压压的人群,马和轿都进不了大坪了,便在那里停住了。
胡宗宪、杨金水、郑泌昌和何茂才都走出了轿门,所有的目光都阴沉地望着那座进不去的总督署。
接着,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了那座大门,望向了站在那儿的谭纶!
谭纶的眼睛却只望向胡宗宪。
这时胡宗宪的眼睛也望向了他。
两双眼睛都透着忧郁、沉重,但谭纶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而胡宗宪的目光中只有忧郁、沉重。
其他人从谭纶的目光方向都转望向胡宗宪。
胡宗宪这时已将目光移望向衙门屋檐上方的天空。
马宁远疾步凑了过来:“大人们看,这都是戚继光,还有那个人干的好事!”
“先不说他们。”何茂才这时立刻接道,“先抓人,抓了人再论别的事。该处置的处置,该上奏朝廷的今天就要上奏疏。”
几个人都等着胡宗宪表态。
胡宗宪:“这么多人,抓谁?”
何茂才:“这可是总督衙门……”
“拆不了。”胡宗宪打断了他的话,“真拆了,我就革职回乡。从后门进去吧。”
说完这句,胡宗宪也不上轿,转身徒步向街的那边走去。
所有人都是一怔。
郑泌昌和何茂才见他走了,只好跟着走去。
杨金水却不愿意走路,阴沉着脸走向轿门。
一个太监连忙打起了轿帘让杨金水钻了进去,这乘轿子也向着胡宗宪他们的方向走去。
只有马宁远还僵在那里出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步跟去时又回头向远处的谭纶瞪去。
谭纶依然兀自静静地站在那里。
21浙直总督署后堂
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坐定了,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在等待着“那个人”到来。
谭纶在大门口出现了,也是沉默着,走到大堂右边那张大案下首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啪的一声,谭纶刚刚坐下,坐在他对面的马宁远便把纱帽往面前的案几上一摔:“我们在前面卖命,别人在后面拆台!干脆说,朝廷改稻田为桑田的国策还要不要人干!要这样干,我们可干不了!”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胡宗宪。胡宗宪却两眼望着门外,紧闭着嘴。
“怎么会闹出今天这个事来,我也不明白。”郑泌昌说话了,“四个月过去了,朝廷叫我们改种的桑田还不到两成。内阁几天一个廷寄责问我们,这才叫马知府他们赶着去干。今天织造局谈生意我们都在场,五十万匹丝绸年底前要交齐,我们浙江却产不出这么多丝,到时候恐怕就不会只是内阁责问了。杨公公他们在吕公公那里交不了差,吕公公在皇上那里也交不了差,账一路算下来,我们这些人只怕不是撤差就能了事。”说到这里郑泌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