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科幻作品集-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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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欣大笑起来,直至笑出了眼泪:“上帝,你真是仁慈,让我取得这么辉煌的成果。这个孩子竟然一点不差地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
林欣止住笑,目光有些散乱地瞪着男孩:“你是我的杰作,你的能力是我赋予的。不行,我要证明你错了,你必须错,那样我就可以回到老师那里去,我就可以见到洁如和苏枫了。我要对他们说我错了,请他们原谅我。他们会原谅我的,一定会的,那样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看着吧,我会证明你是错的。哪怕只是一次,只要一次就够了,我就可以回去了。等等,你是说剃须刀是吧,我要扔了它!扔了它!”
林欣的精神陷入了极度亢奋的状态,一种狂热的光芒从他的眼中放射出来,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某种预期的幸福感包围着。“剃须刀,剃须刀……”林欣念叨着像一头猎豹般冲向阳台,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一个久病的人,他极度厌恶地抓住剃须刀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它扔出去。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奔跑带来的巨大惯性还未减除,再加上扔出剃须刀的动作更是让他失去了全部重心,于是男孩的眼中林欣就如同一只试图学习飞翔但却一身绒毛的雏鸟般重重地从离地面三十多米高的阳台跌落了下去。
男孩没有跟过去看林欣的伤势,因为在他的预知里林欣正是死于这一时刻,他仍然留在原地,口中低声地说:“我是说你拿着那把剃须刀跳下了楼……”
六
苏枫叹了口气,把目光停留在了男孩身上。他柔声问道:“关于我们,林欣还对你说过些什么?”
男孩想了想,答道:“他说他宁愿他自己是错的,这样他就可以回到你们中间了。我觉得直到他死之前他的心中都一直这么想。”
“宁愿是他的错?”苏枫心中一凛,任谁也能听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难道林欣真的找到了预知未来的方法?说实话,即使再过一段时间自己真的涉及到一宗谋杀案,苏枫也未必敢于相信这一点,因为这是与现行的一切理论相悖的。在差不多十五年前的那次世界物理学年会上,韦一江宣读了他和苏枫共同署名的划时代论文《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这是迄今为止人类对于物质世界作出的最系统最完美的解释。它完全符合人类对所有物质现象的观测,并且成功预见了许多当时还没有发现的物质特性,使得人类对世界的认识飞跃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关于物质的本原、运动、因果性,以及时间空间与物质的关系等等重大问题都作出了超出前人的可称为经典的解释,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一件事实与之不相吻合。对苏枫来说那真是激动人心的一年,论文在这一年里顺利发表,恩师韦一江达到了他一生成就的巅峰。
苏枫自己也崭露头角,成为新生代物理学家中的佼佼者,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年的秋天,也就是在林欣失踪半年之后,韦洁如成为了他的新娘。婚礼的那一天苏枫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仍能清楚地记起当时的每一个场景。
“他是这么说的,”男孩认真地补充着,他无法漠视苏枫怀疑的语气,“不过我觉得他的确是正确的。我的预知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正确的话我们就全错了。”苏枫语气平静地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们的对错与否不应该由我的对或错来判断,而应该由事件本身的结果来认定。”男孩的眼中露出天真的神情,“我的预知是否正确也遵照同样的标准。你说对吗?”
苏枫一噎,竟不知该怎样回答男孩的反诘。他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男孩纠缠下去,他握住男孩的一只手:“还是说说你们这些年的生活吧,过得好吗?”
男孩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低了许多:“我不觉得自己过得好,我想老师也是一样。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过多的研究工作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我们在经济上也有困难,有时候老师需要兼几份工作才能应付日常的开支。在我小的时候老师的脾气还好一点,后来却越来越坏,他的酒量也越来越大。”
“他学会了喝酒?”苏枫惊诧不已,印象中林欣最痛恨的就是酒精之类会损伤大脑的东西,他甚至拒绝喝任何种类的茶。
“他后来几乎每天都要喝接近四百毫升的烈酒,如果醉了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他还念着你们的名字。”男孩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瘦弱的身子有些瑟缩。
苏枫的心中滚过一阵辛酸,他猛地把男孩拥进自己的怀中——从基因的角度上讲,他此刻拥着的其实就是林欣:“不要怕,以后你就跟着我们,这里就是你的家。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男孩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苏枫,但旋即就释然了,苏枫温暖的怀抱让他不忍挣脱:“老师没有说错,他说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孩子,不管你的预知是否正确我都会好好待你的。过一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回家去,那里比别的任何地方都要温暖。”苏枫有些动情地说,在他心中其实已经把这个小男孩当成了林欣。
“那里真的很温暖吗?”男孩流露出憧憬的表情,但他立刻想起了一件事情,“可是当年我的老师为什么要离开呢?”
苏枫怔了一下,仿佛没有想到男孩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口中喃喃说道:“是啊,你的老师离开了我们。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可一切就像是昨天才发生……”
七
“我不能同意您的说法。”林欣已经有点激动了,他不理解为何老师会那么武断地认定他是错的,“微观和宏观之间并没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实际的情形应该是由微观决定宏观,这是不容置疑的。”
韦一江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印象中林欣从未像这次这样直接地顶撞过他。在上次的争论之后他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来研究林欣提出的观点,想把它并入“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的体系中去。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两者在根本上是互相排斥的。“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体系要求承认物质世界或者说至少是在宏观世界里存在着普遍的因果性原理,而林欣提出的观点所描绘的显然是一种因果虚无主义的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原因根本不能决定结果,而只能说它们之间是平行的关系。就如同他在那个实验里描述的情形一样,结果也能反过来作用于原因。韦一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意味着什么,最起码它给“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体系制造了一个反例,而几乎倾尽他一生心血的这个体系仅仅从名字上看就是容不得任何反例的。在科学史上因为一两个反例而颠覆了整个理论体系的情形是很多的,最有名的一个例子就是二十世纪初因为“以太运动”和“能量均分学说”两朵乌云而更改了几乎全部牛顿力学体系。韦一江坚信林欣的假设是错误的,他只是一时间还没能找到驳倒它的办法而已。
韦一江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缓缓开口道:“就你说的那个实验而言,按照经典的量子力学解释,微观粒子的行为是抗拒作因果性分析的。在该实验的条件下粒子到底穿过了几条缝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可您说的是‘经典’解释,我觉得这种解释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倒像是在逃避问题。我们现在起码可以说至少在某些情况下结果可以反过来作用于原因,而这正是我提出预知理论的基础。按照这个理论当一个事件导致不同结果时,每一个不同结果会对事件发生的早期发生作用因而产生不同的征兆,从这一点出发我们不难得到预知。”
苏枫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争论的双方,他有插不上话的感觉。苏枫没有想到一个偶然提出的问题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从本意上说,他倾向于导师的观点,但很显然韦一江并没有成功地说服林欣。如果从客观的角度上看,苏枫觉得林欣甚至是处于上风的一方。林欣的每次发言几乎都让韦一江陷入沉思,看得出韦一江正经历着艰苦的搏斗。
“可你知道预知意味着什么吗?”韦一江很罕见地脸红了,“在一个结果可以反作用于原因的系统里一切都是不稳定的,就如同逻辑学上的悖论一样。还记得罗素的‘理发师悖论’吧,那个理发师规定自己只给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么很显然,他将永远无法决定能否给自己理发。因为按照这个规定,他将因为给自己理发所以不能给自己理发,同时又因为不给自己理发而可以给自己理发。这个问题正好符合你说的结果与原因互相作用的情形,但这不是纯粹的文字游戏了吗?在严格的物理学范畴里何曾有过类似的现象。”
苏枫眼睛一亮,刹那间他几乎想大声欢呼“老师万岁”。这就是物理学大师的语言,短短几句话就道出了旁人无法想到的东西。没有比这种比喻更贴切的了,在苏枫看来胜负已判,仅凭导师的这几句话就足以结束这场本来就不该开始的争论了。想到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种和谐的生活中去,苏枫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但林欣却蹙紧了眉,没有人能够知道在这一秒钟里他的大脑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当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之后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有些局促地说:“有的,在物理学范畴里有这样的现象。”
苏枫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转头去看着韦一江,发现他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苏枫回过头来瞪着林欣,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他从未想到过悖论这样的逻辑问题会在真实的物理世界里找到对应现象——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欣只说了两个字:“电铃。”
韦一江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看上去就像是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是的,电铃。电铃的原理决定了它正是因为通电所以断电,同时因为断电所以通电,于是它不停地振动。
良久之后韦一江叹了口气:“也许我真的老了。”他又看了眼桌面上的《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的手稿,眼中浮现出复杂至极的神情。
苏枫在一旁叫道:“这只是极个别的特例,不能说明问题的。对‘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构筑的庞大体系根本构不成冲击。在体系内解决它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枫的话提醒了韦一江,他的精神好了一些。的确,在科学史上不乏类似的先例,有时候人们必须等待诸如新的实验条件等因素的出现方能完全证实自己的理论。就如同当年狭义相对论问世不久后的1906年,考夫曼提出他的高速电子荷质比实验结果不利于狭义相对论,但事后却证明这个实验得出的结论是错误的。
“可是我看不出在体系内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林欣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根本就是完全对立的。我认为‘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肯定是不完善的。”
韦一江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曾经最感得意的学生,那种眼神就如同看着一个令他恐惧的陌生人。林欣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子一般戳在他的胸口上,他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慢慢变冷,越来越冷。“你是叫我放弃发表‘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的论文?就因为你的那种关于预知的假说。”韦一江的语气变得比他的血液还要冷,“你真是我的好学生。”
林欣没有注意到韦一江的语气变化,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这不是假说,我认为这是可以实现的。”
韦一江大声笑了起来:“想不到我居然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如果让人知道我生平最得意的学生居然相信预感之类的歪门邪道的话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苏枫看出情形有些不对,他急忙拽了拽林欣的胳膊说:“不要再说了,你快向老师认错。”
出人意料的是林欣挣脱了苏枫的手,他的脸涨得通红,眉宇间是一种义无反顾的神情:“我没有错,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到时你们会知道是谁的错。”
韦一江用力扶住椅子的把手:“好,那么说是我错了。既然你比我正确我还怎么敢当你的老师?”
苏枫大惊失色,他听出了韦一江这句话中的意思。他再次拽住林欣的手臂说:“你不要和老师争了,就认个错吧。”
林欣仿佛没有听见苏枫的话,他的嘴唇微微发抖,脸色白得几乎要显出透明来,整个人像是痴了般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他才轻轻转头扫视着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眼中闪现出决绝的光芒。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缓步朝外面走去,口中低声重复着:“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会的。”
韦一江脸色苍白地看着林欣,痛苦的神情在他的眼底浮动着。苏枫几次想伸手去拉住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