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1941 作者:[苏] 伊万·斯塔德纽克-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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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令人觉得,这个美国人还没有最后相信,苏联与法西斯德国你死我活的搏斗,能否坚持到秋季,虽然他颇为斯大林的自信所感动。如果苏联能坚持得住,霍普金斯建议,不迟于十月十五日,而且一定要在斯大林出席的情况下,召开这次会议。但又,斯大林表示,能否亲自与会,尚难逆料。接着,虽然也涉及一些军事、经济、政治和道义等重大问题,但多数是说了一些重复的话。
罗斯福的私人代表出访莫斯科,对于苏联同美英关系的发展,起了重要积极的作用。七月十二日,苏联和英国政府缔结对德国联合作战协定。根据该协定,双方保证,相互给予各种援助和支持,保证不同德国举行谈判、签订单独的停战协定或和约。霍普金斯此行还促进了罗斯福和丘吉尔在纽芬兰岛的会见和谈判,最后,于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四日签署了宣言,即《大西洋宪章》。宣言扼要申明了英美两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战后世界安排中的宗旨。宣言还根据莫洛托夫提出的愿望,表明对日本采取强硬态度。
就这样,以一个人在外交上的斡旋,带来了丰硕的成果。值得一提的是,霍普金斯后来在《美国人》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谈到对斯大林的印象:
“他说话绝不重复。他的话如同他的军队开枪射击一样,打得又稳又准。他用几句讲得很快的俄国话欢迎我。他同我握手时,短促、坚定而有礼貌。他热情地微笑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多余的手势和多余的表情。你觉得简直是在和一架极其协调和富干理智的机器谈话。约瑟夫·斯大林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知道俄国要的是什么,而且他认为你也同样知道。在第二次会见时,我们谈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他问的问题明确、简单、直率。尽管我已很疲乏,我也同样简捷地回答。他的答复很敏捷,毫不含糊,好象这些话早在多年前就已想好了似的。
在我们谈话中间,他的电话铃只响了一次。为这打断谈话,他表示歉意,并告诉我,他这是安排那天午夜十二时半的夜餐。秘书从未到室内来送过报告或文件。当我们道别时,我们都带着坚定的表情彼此握手。就象刚才只说了一次“您好”一样,他也只说了一次“再见”。就是这些。他的十分友好、亲切的笑容,也许是出于我的想象,也许真是这样,因为他在道别时,还表示了对总统的敬意。
当他站起来看着我们离开时,谁也忘不了斯大林的形象——严肃、镇定、满脸皱纹的容貌,他穿着结实而宽松的裤子和合身的上衣,脚上的靴子擦得象镜子一样闪闪发亮。他没有佩戴任何文武官员的标志。他身材敦实,大有橄榄球教练所一心向往的那种体形。他身高约五英尺六英寸,体重约一九0磅。他双手巨大,象他的理智那样坚定。他说话声音刺耳,但一直有所克制。他说话时,总能表达出他的语言所要表达的感情。
如果他一向都象我听到的那样说话,那么他从不肯浪费一个字。如果他想使他的简练的回答和突如其来的提问,不致使人感到刺耳,就总要矜持地闪过一丝笑意,这笑意冰冷但友好,严峻但又热情。他似乎没有任何疑问。他能让你相信,俄国一定能顶得住德国军队的进攻。他当然认为你也不会有任何疑问……
他递给我一支香烟,也拿了我的一支。他不停地吸烟,这就是他小心控制的声音中带有沙哑味道的原因。他常笑,但这是短笑,可能其中还有点嘲讽的意味。他不爱闲扯。他的诙谐话尖锐、深刻。他不讲英语,但是当他对着我讲俄语的时候,全然不管译员,直盯着我的眼睛,好象我听得懂他讲的每一个字似的。
我说过,在我们会见当中没有人来打岔。其实有过两三次,但不是由于电话铃响和秘书不请自来。是我有两三次向他提出问题,他考虑了一刹那,认为这答复还不妥贴,于是按电铃,马上有一位秘书出现,好象他一宣在门口等待呼唤似的,秘书立正站在那里。斯大林把我的问题重复说一遍,立即得到答复。之后秘书退出。
在美国和在伦敦,我这次出行,可能被美国国务院或英国外交部,将其意义加以引申,而叫做会谈。我的莫斯科之行,并不是什么会谈。只不过是六个小时的谈话罢了。过后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两次谈话,一切都解决了。”
第三十九章
方面军指挥所是具有高度工艺水平的巨大防御工事。内有指挥员避弹室,军事委员会“沙龙河各指挥部门平室,上面覆盖百年的古枞树及松树原木。四壁竖着方木,还有结实的立柱支撑。这些散发着树脂芳香的华贵木材,用两爪钉固定起来。大水门里面是一间不太狭窄的“前厅”,通信员、副官或者传令兵,总是在这间厅内的一张做工粗糙的桌边值班。出前厅,扶梯而上,出口面对着森林。
指挥所顶部的原木上方,覆盖着厚厚的土层,按照工程人员的设计,无论是炸弹,还是炮弹,就是直接命中也不会炸穿。
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在这里仍然感到不舒服。这倒不是因为自感身处险境,而是前线战况复杂,他肩负重任,总感到惶惑不安。
现在,他坐在桌旁凝视地图,己方各集团军和各师的配置,敌方各集团的部署,历历在目。全部情况都一览无余,再清楚不过了。他在紧张和愁闷中早已感到困乏,不愿再做任何思索。也许是外面什么地方轻轻飘进来的歌声,搅扰了他的思绪。纯净而有力的男声,象涓涓细流轻轻飘来,只是听不清歌词。这歌声听来亲切,熟悉,勾魂摄魄,唤起了他对遥远年代,对儿时的回忆。恍豫中,眼前浮现出他的故乡斯特列尔科夫卡,这个小村子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中显得那样突兀,他时常穿过荒野到维利奇科沃村的教会学校去上学。他仿佛又看到了两岸绿树成荫的奥格鲁布良卡和普罗特瓦两条小溪,他——那个名叫果沙的小男孩,常暗自高兴地到那儿去钓鱼。他家的老屋由于年久失修,顶盖塌毁,全家只好暂到一间茅屋栖身,一想起这件事就让他心酸。父亲在屋里垒了一个石灶,用来做饭取暖。灶台上,油灯如豆,划不破茅屋角落里的幽暗。
在似睡未睡的迷蒙中,这歌声象游丝,从那遥远的年代,从普罗特瓦河和奥格鲁布良卡河,也许是从相邻的黑泥村,或者从斯特列尔科夫卡,真的传送到了他的耳边,撩人愁思。他胸中作痛,脑中嗡鸣,这是极度疲乏和心绪不佳的征候。
歌声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雄奇的思绪仍不能回到现实中来,他在险象丛生、坎坷多变的一生中所经历的种种往事,串在一起,好象在为他苦思不解的问题寻求答案。
是啊,此刻,他如履薄冰,处在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极其艰险的时刻。他知道,莫斯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而他如同闭塞了眼睛,不知向哪里举步。这种情况,就是他当年在贫困不堪,备受煎熬,任人欺凌的年代,也未曾体验过。他来到预备队方面军司令部,了解了战况以后,曾先后三次动用主力,向坚守叶尔尼亚突出部的敌九个师实施突击,但迄未达到预期效果。怎么会一无所获呢?难道八月是用兵不利的月份?朱可夫采取的仍然是过去得心应手的做法:头脑要极其清醒,精力要绝对集中,在定下决心的时刻,反复权衡,大胆谨慎,运用那条久经考验的作战原则,集中兵力于关键地段,在关键时刻,速战速决,一举
取得主动……然而没有成功。当然,德军遭到了重大损失,但我方僵卧沙场的指战员也数以千计。一封封阵亡通知书发往俄罗斯腹地……
但打得多么惨烈啊!这是未可夫亲眼所见,当时他就在步兵第一百师师长鲁西亚诺夫将军的指挥观察所里。这个师在战争开始的头几个星期打过几场漂亮仗,在整个方面军中颇有点名气。他也主过其他各师的指挥所,这些师奉命实施相向突击,阻止敌人由叶尔尼亚突出部窜向宽阔的作战地区……
是啊,朱可夫大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他受命任预备队方面军司令员之后,会遇到这样大的困难。困难是多方面的;从三面包围叶尔尼亚突出部的方面军所属三个师当面之敌,构筑了坚固的工事,坦克、装甲车、自行火炮和火炮已进入地下,还密密麻麻地修建了土木质火力点,配备有大口径机枪和加农炮。各防御地带之间设置了铁丝网障碍和地雷区。敌人驻在各村的部队加强有工兵分队,用以随时修复每一个被我炮火摧毁的土木质火力点,修复每一段被炸断的铁丝网和每一块被破坏的雷区。如此设防的地区,看来是无法攻破的。
但是,主要的是,德军拚死顽抗,我军每发起一次突击,他们就必定以反突击相报复,而且企图尽力转守为攻,向北和向东冲击,以期得手后,等待叶尔尼亚和亚尔采沃一枚霍夫希纳两强大集团会合,全力扑向莫斯科。绝对不能让敌人的企图得逞,现在的任务是,粉碎斯摩棱斯克高地之敌,消除莫斯科方向的观实威胁。
方面军在这个地段接连失利的原因,朱可夫仅就目前所能看到的,就是第二十四集团军兵力不足。在他上任之前,集团军司令员拉库京将军就曾命令所属各师连日向敌实施突击。但各团准备仓促,也没有得到必要的炮火保障。拉库京满心希望,以白刃格斗来挽回颓局,德军会在红军的猛打猛冲下乱了阵脚。
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瞥了一眼作战地图,他的想象又飞向了村中溪流边的一个小小村落沃洛切克。仿佛见到了边防军少将拉库京的英俊面庞。这张脸上,一切都富于表情;丰满的厚嘴唇,大鼻子,浓眉下有一双勇敢直视的大眼。只是头上有一些伏伏贴贴的稀疏的头发,好象要掉光了的样子。朱可夫注意到,各师师长在集团军司令员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他还知道,拉库京并不精通战役学,虽然他在向各师师长下达战斗任务时,是相当自信的。
近日来,朱可夫又到第二十四集团军所属各师师长的指挥观察哨巡视了一遭。每一次,他都是苦苦思索,想象着当面敌军集团的部署情况。敌军的战斗队形象钉子一般,牢牢钉在高地、山谷、丘陵、丛林、田畴的斜坡以及沼泽区的边缘上。在这之前,他已经三次命令部队发起进攻,将第二十四集团军分为南北两个突击集团,北路各师从南和西南方向攻击敌人,南路各师则向北和向西突破。总任务极其简单:包围、分割、歼灭据守叶尔尼亚突出部的法西斯德军……但德军在坦克和飞机上占优势,成功地顶住了各次冲击。
尔后,就是为再次突击做各种准备。各师、各团首长和各专业分队队长分别由各观察所出发,连续进行现地勘察。各连、各营召开党团员会议。后勤部门把当前战斗所需的各项物资运往前沿。炮兵团团长、炮兵营营长和炮兵侦察员昼夜聚在前沿战壕里,研究敌人的火力配备,并往图上标注敌火力点、火炮和迫击炮阵地的位置。
那天早晨,朱可夫大将和拉库京少将来到乌日河西岸的树林中,米罗诺夫上校的步兵第一0七师指挥所就设在这里。他刚刚带领参谋人员现地勘察回来,而且同召集到指挥所的各团团长一道研究本师当面的敌人兵力部署。
每当这个时候,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宁肯充任出谋献计的角色,因为师长刚刚勘察了敌军阵地的地形,他们更清楚如何在集团军当前的总进攻部署中计划本师未来的战斗行动。拉库京明白,米罗诺夫上校这个师是在二五一点一高地的瞰制之下,任务最为艰巨。他当即命令步兵第五八六团团长涅克拉索夫指挥所属各营占领该高地,并由军属炮兵的榴弹炮团给予火力支援。
朱可夫大将之所以隐忍着,未向拉库京置一言,仅仅是因为涅克拉索夫人校在受领任务时,显得特别的平静和老练:
“将军同志,请允许我离开,考虑一下受领的任务和做好本团完成任务的准备工作。”
这番话是在师长避弹室旁边说的。那儿有一张用木板钉成的长桌,上面有浓密的树荫遮盖。
朱可夫好奇地端详着涅克拉索夫上校的脸。这张脸朴实而镇定,棱角突出,额头上刻着一条深深的皱纹。从藏在两道弯眉下的那双眯缝着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为人自信,甚至令人感到有点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