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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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货车。到公社有十里路,亦琼一路小跑到公社,天已经黑了。场上没有一辆停着的货车
。亦琼汗水淋淋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等。终于,前面公路上有车灯一闪一闪的,亦琼一跳而
起,站到公路中间,看见车逼近了,她张开双手挥舞,车在她前面一米处停了。
司机伸出头来问,什么事?
亦琼忙到车门前说,师傅,我是知青,想搭个车回重庆。
司机说,我不到重庆,是到县城的。
亦琼这才注意看了车门上的单位,是渔洞镇的车,司机没有说谎。亦琼只好说,对不起
,拦你车了。赶快退到路边去,货车开走了。
亦琼又坐到路边石阶去,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车拦上,这可是决定她命运的关键呀。前
面又有车灯亮了,亦琼又两脚叉开,稳稳地站到路中央了。她向货车招手,车停了,
司机伸出头来吼,让开让开,挡什么路?
亦琼说,师傅,我想搭个车回重庆。
司机把头缩回去,不去,不去!边说边把车发动了。亦琼忙把身子往旁边一闪,货车嗖
地一声从她身边擦过。
这辆货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货车,它停下了,司机下车来,提个桶,要给车加水。亦琼赶
快跑上去,师傅,我帮你去提水吧。
是个说不清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的司机,他看了一眼亦琼说,不用,你给我说在哪里有
水就行。
亦琼把他带到小饭馆后面的蓄水池。司机提了水,打开车头盖加水。
亦琼来到车门前,靠着昏暗的路灯,辨认车上写的单位,是重庆杨家坪建筑队的。亦琼
心中一喜,赶快来到司机面前,笑嘻嘻地说,师傅,你的车是回杨家坪的,让我搭个车好吗
?我是知青,我也要回城。
司机听她讲完,说,抱歉得很,不是我不带你,我的车载不了人了。
亦琼这才注意到司机台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加上司机,就是三个人了,无论如何是坐不
了的。亦琼忙说,没关系,我站在车厢里好了。过去亦琼搭过路货车回家,经常是站车厢的
。她还愿意站车厢,比坐司机台还要放心一些。
司机说,车厢不行,全装得满满的。
亦琼跑到车厢后面去看,果然是满车厢货,是修房子用的纸筋,用绳子捆得紧紧的。都
因是天黑,亦琼看不清楚。亦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态度好的司机,又是到重庆。说什么她也
得搭这辆车走。
她说,没关系,我在车后抓牢绳子,可以站的。
司机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现在时间也晚了,我看你还是明天一早搭别的车回城
吧。
亦琼急了,说,明天回城我就来不及了。她掏出兜里的招工体检表,你看吧,师傅,我
要招工返城了,明天体检。我是近视眼,我必须赶回家商量,不然我就失去出农村的机会了
。师傅,好事做了好事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呀!
司机笑了,你出农村要我救命了,有那么严重?
司机台里一个妇女的声音说话了,喂,伙计,把她带上吧。
司机说,好吧。
亦琼一听,连说,谢了,谢了,抬脚就往车厢上爬。
司机连说,慢点,慢点,我先上去看看。
司机爬上车,把车屁股的货往里推,重新用绳子把车屁股的货物捆牢,然后跳下车说,
这下上吧。你坐了我的车,我就得为你的安全负责。
亦琼说谢谢。
司机为亦琼腾出的空位刚好能站一个人。一路上,亦琼两手张开,死死地抓住捆货物的
绳子,把身子往货堆上靠,汽车的颠簸,把她抛上抛下,几次把她往车厢后门甩。亦琼心里
吓得咚咚跳。她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装满货物的车,太冒险了,可是一点也怨不得司机,是她
自己硬要坐的。风刮得亦琼脸上针刺一样痛,冷气从衣领口直往胸口里灌,她怎么缩脖子也
躲不过。也是不得已了,二辈子她也不搭这样的车,太玩命了。
两小时后,货车把亦琼颠到了李家沱车渡,亦琼从车厢下来,看着脚下的江。长江水黑
幽幽的,在沿岸灯光的映照下,闪着油亮油亮的波光,象黏稠的石油在慢慢流动,好肥的江
!眺望江的对岸,九龙坡山上山下的灯火与夜空星辰连在一起,在黑夜的苍穹下,远处的天
边,映着象火光一样的光轮,那是市中区的光焰。亦琼的眼睛湿润了。她可爱的家乡,她热
爱的城市,她就要永远回来了。
在杨家坪下得车来,亦琼的脸早已被风刮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浑身冷得象筛糠一样抖
,两只手僵得象定了型的铁爪子一样,不能伸屈。她合着双手,连连对司机台里的人行抱拳
礼说,谢了谢了。转身向灯火处跑去。她要赶到公共汽车站,换乘市内夜班车回家。
父母听了亦琼讲招工的事,又是高兴又是着急,他们没有任何人事关系和能力来帮助自
己的女儿出农村。母亲说,老大,老大,快帮你大妹想个办法吧。
老大说,别急,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最后他说,明天我和大妹一道赶回乡下,陪她
去体检。
第二天体检视力时,亦琼按照和哥哥商量好的办法进行。老大站在视力表旁边抽烟,亦
琼看他的烟头往哪边偏,手就往那边指。谁知当亦琼站在视力表前时,她根本看不见哥哥的
烟头,也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这是事先没有想到的。老大见她看不见烟头,干脆扔掉烟头
用手挥了。医生发现了,把亦琼的体检表放一边,继续检查其他人的视力。亦琼傻眼了,和
哥哥在那里等到医生下班。检查室的人都走空了,亦琼上前说,医生,我的体检表你还没有
给我。
医生说,你还要体检表?说说刚才体检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旁边有人给你做暗号?亦琼
说是。
--那人是谁?男朋友吗?
--不是男朋友,是我哥哥。
--哥哥?哥哥跑到农村来帮妹妹了?
--是真的,真的是我哥哥,他特地从重庆赶来的。
--叫他进来,我见识一下。
老大一直在门外听里边说话,听见医生叫他,笑嘻嘻地进来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
自己的工作证,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医生。医生看看他,又看看照片,再看看亦琼,说,嗯,
真是哥哥了。
医生这么说,亦琼一下子轻松了,笑起来。她把昨晚怎么搭车回家找哥哥商量,怎样打
暗号,她看不见暗号都一五一十告诉医生了。她求医生开恩,给我填个好视力吧。医生听着
,边笑边点头。亦琼以为没事了。谁知临了,医生还是要她查视力。
亦琼慌了,说,医生,我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要我检查视力,我看不到嘛!
老大也急了,说,女孩子在农村当知青不容易,我妹妹这次出不来,以后就很难有机会
了。
医生说,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妹妹究竟能看到多少。
亦琼松口气,查了。只能看到0.2。
医生摇摇头,这么近视,在农村怎么干活的?
亦琼一下子活泼起来,说,刚下乡我不敢戴眼镜,把麦苗当杂草除掉了,社员心疼得不
得了。走路我看不实在路,下山扛着锄头,跌跌撞撞的,社员都不敢走我后面,怕我摔倒锄
头把他们耙着了,也不敢走我的前面,怕我摔下去,把他们也铲倒。
老大和医生都听得哈哈笑。医生说,你还很俏皮嘛。好了,过关了。他提起笔来写视力
,亦琼盯着表看,只见医生在表上写了一个“O",
亦琼一声尖叫:啊——!你怎么这样写呢?
--怎么啦?我说了让你过关嘛。
--你让我过关,干嘛不写“1.5"呢?
--你视力那么差,我能写“1.5"吗?你一进厂就露馅。我给你写“0.8",刚
好符合招工的视力要求嘛。
--是写“0.8",我看你写了个“0",还以为你要写“0.2"呢。
--写“0.2"不是坑你在农村一辈子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亦琼和老大千恩万谢道别了医生,老大请大妹去饭馆吃饭。他说,文化革命坏人太多了
,好人不多,但总是有的。老胡是大好人,这个医生也是个大好人,这叫做“大地微微暖气
吹”。
亦琼当机修车工,开616车床,成天穿着车工的背带裤,一身油光光的。她住厂集体
宿舍,工厂常停电,晚上她点马灯看书。煤油灯的煤烟重,掉下黑麻麻的烟尘,一抹头发,
手全是黑的,两个鼻孔全是煤油灰,就象长了胡子一样。这样的污染可不得了!她想了一个
办法,头上戴草帽,嘴上戴口罩,凑近煤油灯看书。
厂里保卫巡夜,从窗外看见屋里墙上映出个怪里怪气的影子,敲开门,亦琼又戴草帽又
戴口罩的怪模样,把众人吓一跳。她连比带划地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巡夜的政工厂长听了哈
哈大笑说,你也真是绝!
亦琼看了书就给工友讲故事,她在收发室给大家讲《基督山恩仇记》,把一帮知青工友
听神了。热情的工友用酸梅粉兑了杯酸梅汤,送给她喝,她接过茶缸低头要喝,接触到嘴边
又迟疑了一下,喝了一小口。
锻工大李眼快手快,接过茶缸看了一眼,转身出去换了一杯水来,递给亦琼。亦琼对他
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笑。又继续讲她的故事。
人都散了,大李落在后面,亦琼上前说,谢谢。大李是老高三的知青,牛高马大的一个
,可是一说话就脸红。他涨红了脸说,你太棒了!
原来那杯子里掉进一只蚊子,亦琼怕让送水的工友难堪,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以后,
亦琼在哪里,大李也总在那里,俨然是个保镖。
工厂有座砖头砌的乒乓台,那也是青工常聚的地方。亦琼讲故事行,打乒乓球却是屡打
屡输。可是自从发生了蚊子掉进杯子的事情后,亦琼打乒乓球也有了转机。她仍然输给所有
的人,但她总能赢一个人,那就是大李。大李每次都能战胜所有的人,但总是输给亦琼。亦
琼糊糊涂涂,没有察觉其中的奥妙,还颇为得意,她打败了乒乓高手。
共青团搞庆祝活动,要排节目。那天亦琼上中班,没能参加。由于每个人的班次不同,
文体委员安排每俩人一组互相练。大李和另一个女工编为一组。
刚宣布完名单,大李就大叫起来:我不和别人,我喜欢和亦琼在一起!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了,居然说喜欢亦琼!接着是一片哄笑。大李闹了个大红脸,
他知道自己把话说丑了,赶紧逃出去了。
第二天大李没有再露面,碰见亦琼也是急急地溜走。
大学已经复办了,是推荐上大学,听说要实行考试了。亦琼忙着复习功课,她心中有道
遥远的声音,时不时地要撞到她的耳膜上来发出轰响:“我们的中队长是个读书的料,将来
她会读大学的。”文化革命打破了她童年的梦想,现在进了工厂,又死灰复燃了。她很少露
面,不再讲故事,乒乓台前也冷清了。
紧接着,她被局里抽调去搞通讯报导。她和大李的往来就这样断了。
亦琼在局宣传科干了半年,到各个厂去采访的通讯见了几篇报。但她心中始终惦着上大
学的事,不愿意这样工不工(人)、干不干(部)地再干下去,怕把自己的前途耽误了。
宣传科长同意让她回厂,嘱咐她,回厂一定要表现好,读书也好得到基层的推荐。
亦琼回到厂,正赶上中央发红头文件,搞“尊法批儒”的运动,亦琼的铁嘴和笔杆子早
已是名声在外了,厂宣传科安排她给全厂职工讲法家的历史。亦琼是“黄泥巴做磨心——不
推”,她也正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呢。过去给青工讲故事,只是一帮人,全厂职工并不认识她
。
这回,她的讲故事的口才和看的那些文学作品都发挥作用了。她不看稿子,滔滔不绝地
讲了两小时,让厂里干部职工都服了这个女工的口才和知识。
很快到推荐上大学的时间了,亦琼去局里打听,有没有中文系的名额。她做梦都想读中
文系。
宣传科长说,没有,只有政治系的,你愿意去吗?我们可以把名额拨到你们厂里。
亦琼想了一下,政治系就政治系吧,毕竟是上大学读书呀!机会难得,她没有挑选的余
地。
名额分配到厂里了,有好几个人竞争。最大的对手是团书记,亦琼只是一个普通团员。
但车间工人对她的呼声最高。
亦琼很顺利地被推荐上大学了,她胸前戴着大红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