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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后巷说百物语-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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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坊大人他今早——」

    教他们给斩首了,庄屋说道。

    「斩、斩首?」

    「就、就在天明前——」

    「岂有可能?哪可能这么快?」

    茂助怒喊道。不可能罢?哪有这种事儿?这下村民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绝非胡言!」

    「绝对是千真万确!」

    权左卫门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

    「咱们俩先是给关进了阵屋内的牢里。但也没等天明,天行坊大人就让他们给带走了。接下来——接下来,大人的脑袋就教他们给——」

    「教他们给斩了?」

    没错,教他们给斩了。权左卫门说道,一把将手中的泥巴抛撒而出。

    「斩首的同时,传出一声惊人巨响,整座阵屋仿佛都随之震动——」

    「是什么样的巨响?」

    「还、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天行坊大人的怒吼声?天行坊大人的脑袋被斩、斩下来后,突然张嘴诅咒道:若不立刻将我给放了,便将焚毁阵屋。」

    「什么!」

    闻言,村民间起了一阵骚动。

    「权左卫门,此话可当真?」

    「当然属实。是我亲耳听见的。这下我人都回来了,不就是个证据?代、代官一行人见状,个个面、面色铁青,便将我给放了。这下我方才得以——」

    「天行坊真的教他们给斩首了?该不会只是去求他们放你回来罢?」

    老隐士再度摇起庄屋的肩膀问道。

    「是真、真的。曝晒于阵屋前的首级——」

    那首级竟然——庄屋说着,浑身直打哆嗦。

    「那首级怎么了?」

    「那首级竟然腾、腾空而起。」

    「什么?」

    「飞到了阵屋的屋顶上头。」

    这岂不是成了舞、舞首?老隐士望向百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又市的首级竟然——

    又市他——

    又市他竟然死了。

    刹时,百介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朦胧了起来。

    不过——百介并未就这么昏了过去。

    因为村民之间起了一阵啜泣、嚎泣、以及怒嚎交杂的声响,在与潮湿的空气共鸣下化为一股异样的呢喃。在不知不觉间,众人开始化啜泣为呢喃,口中不断呐喊国诉、国诉。

    「没错,这下非得提起国诉不可。权左卫门,你被拘捕后,老夫曾召集土井辖下十五村之村长磋商,打定主意提起国诉。如今,邻村的金左卫门先生正在积极准备,原本打算明日动身,但眼见情况已是如此,这下可不能再等了。老夫这就——动身前往大坂。」

    「咱们上阵屋去罢。」

    茂助喊道:

    「六部大人可是咱们的大恩人,若是任其首级曝晒荒野,六部大人可要当咱们是恩将仇报了。这下就去将其遗骸讨回来罢。」

    好!众人齐声附和道。

    村民们开始成群结队地移动了起来。

    而百介只能呆立原地。

    如雾细雨从天而降。百介仰首,望向一片惨白的天际。

    ——又市教人给斩首了。

    这小股潜竟然教人给……而且是如此轻而易举——

    百介试着回忆又市的面容、仪态。

    但记忆竟是如此模糊,难以描绘出清楚的轮廓。

    想必是因结束得如此轻而易举。

    才会教人难以忆起。

    百介完全无法想象,被斩首的又市会是什么模样。

    更甭提其首级竟还能开口诅咒,飞腾升空。

    岂有可能——

    ——不。

    绝不可能有这种事儿。

    一定是哪儿弄错了。

    ——对了。

    百介使劲晃了晃脑袋。

    自脸颊上滑落的水滴随之左右飞溅。

    哪管又市是如何神通广大,遭斩首后岂可能开口说话,甚至飞到屋顶上头?这些年来,又市已数度向自己证明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等怪事儿。到头来,总是发现妖魔鬼怪的背后,不过是这小股潜藏身其中装神弄鬼。

    瞒骗人的狐狸、幻化为人的狸猫、化为幽魂的马、抱着婴孩的妖怪、忽隐忽现的骸骨、心怀仇恨的妖魔、不死之身的鬼怪、发散火气的魔缘、漂浮洋上的妖物、甚至覆灭藩国的冤魂——

    不全都是这又市所设的局么?

    那么。

    又市既已不在人世,理应不可能再发生这等怪事儿才是。

    绝无可能。

    百介再度晃晃脑袋,拭去面颊上的雨滴,接着便步履蹒跚地随村民们一同走了起来。

    不过。

    阵屋的屋顶上——

    果真可望见又市的首级。

    那正是又市的首级没错。

    百介站在阵屋前的山丘上,哑口无言地凝视着屋顶上的首级。

    在百介身旁,则是挤满成群自土井藩辖下各村落赶来的村民百姓,个个也和百介一样,朝这只首级举头眺望。

    阵屋周围的几名武士,也同样是浑身僵硬地仰望着屋顶。

    「又市先生。」

    百介好不容易张口吐出了这几个字,旋即就地蹲了下来。他心中当然不平静,但也并不感到多悲伤或多惶恐。惊讶是种仅发生于一瞬间的情绪变化,若是能持续下去,就算不上是情绪了。

    「山冈先生。」

    转头一瞧,只见茂助正一脸憔悴地站在后头。

    「方才——前往奉行所的老隐士与邻村庄屋遣使来报,表示今儿个深夜将有与力来访。」

    「与力?」

    「是的。奉行所判断此事已不是单纯的法理问题。因此,决定派人前来,向代官询问经纬。」

    看来,此事已到了超乎寻常的程度,茂助说道:

    「虽有咱们努力制止——还是无法避免这桩惨祸。若天行坊大人地下有知,想必也是死不瞑目。要不,哪可能会发生这种奇事儿?只是——这光景还真是不可解呀。」

    的确是如此。

    不论如何推断,都找不到得将首级给摆到屋顶上的理由。斩首的理由可以随意搪塞,但将首级摆到屋顶上,可就没任何意义了。

    倘若这首级是自个儿飞上去的——虽然百介自己是感到难以置信——那么就绝对是有什么理由了。否则,哪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这等奇事儿——?

    天色越来越昏暗。

    聚集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百介跑下山丘——只为就近观察那只首级。山丘下亦有百姓聚集,不仅是男丁,就连老弱妇孺也一同围在阵屋外头。其中有人合掌膜拜,亦有人念佛颂咒。凑得更近点儿,还能见到几名小厮与一名年轻武士同样朝屋顶仰望,浑身颤抖不已。

    来者何人?一看见百介,年轻武士便皱眉喊道。毕竟百介这身打扮,看来完全不像个百姓。

    「小弟乃——」

    一来自江户的旅人,百介回答。

    「旅人——在我藩领内做些什么?」

    「不——小弟原欲前往大坂,顺道滞留此地游山玩水一番。只不过,小弟——」

    与此六部是旧识——不知何故,百介竟说出了实情。

    「什么——此话可当真?」

    闻言,武士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又转为至为悲怆的神情说道:

    「其实此人——唉。」

    武士含糊其词地说到此处,便闭上了嘴。接着先是眺望着屋顶好一会儿,接着才将视线徐徐移往百介说道:

    「先生应该也知道罢。村众们——似乎已提起国诉。」

    似乎是如此,百介回答。

    「不出多久,奉行所派遣的巡检官员便将抵达此地。」

    「是么?这下似乎是难以解释了。」

    「即便想解释——」

    见到这首级,只怕也是徒劳,武士转头回望首级说道。

    百介亦转头仰望屋顶。天色已黑,首级的五官也泰半融入夜色中,变得暧昧模糊。

    「此人——果真是小弟所熟识的六部天行坊?」

    错不了,武士回答:

    「这——的确是那六十六部的首级无误,是代官大人于本日未明时,亲自斩下来的,而且还亲自——」

    武士以下颚指向一座赶工搭架的狱门台说道。

    「——将首级摆到了那上头。至此为止,在下均亲眼瞧见了。未料——」

    「未料,这首级却自个儿飞了上去?」

    「没错。也不知是何时飞上去的。如此一来——」

    吾等可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武士回道。

    「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

    甭再说了,一名小厮正欲启口谏言,但为武士蹙眉制止。

    「先生若是该六部之旧识——在下便无须隐瞒。该六部是否曾图谋不诡,在下亦无从得知。但即便真有任何不法情事,这判决也是难以教人心服。」

    「此话何解——?」

    「吾等亦知悉该六部乃奉夫人之召前来。当时之使者,正是由在下充任。在下亦曾向代官大人提及此事——但大人却未加理睬,似乎是患了什么心病。」

    言及至此,武士拭了拭额头。

    原来是午后一度止息的雾雨,这下又开始下了起来。

    「那呻吟声——似乎又起了。」

    一名小厮一脸惶恐地说道。

    这不过是风声,武士说道。

    「那首级——会发出呻吟声?」

    「没错。那六十六部——果真拥有高强法力?」

    闻言,百介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那的确是又市的首级。丝毫不信天谴神罚的又市,死后竟会化为这等妖怪,实在教百介难以采信。

    「对此,小弟深感难以置信。」

    百介回答道:

    「这六部的确曾以强大法力救济村民。但其首级竟腾空而起,发出呻吟一事——」

    「并非仅只是呻吟。」

    武士在额头上挤出几道皱纹,环视着小厮们说道:

    「这首级甚至声称——吾等必遭天谴。由于其嗓音甚为骇人,驻守阵屋者闻声纷纷窜逃。吾等虽为武士,亦非妖魔敌手,故如今仅余吾等三人,内心是万分惊恐。但代官大人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下——阵屋中仅余代官大人与夫人俩据守。」

    不知不觉间。

    天色更转昏暗。

    秋日于倾刻间迅速滑落,四下旋即为黑暗所笼罩。

    或许是因整整一日未曾饮水进食,百介微微感到晕眩。静坐夜空中的惨白首级,这下看来越显朦胧。

    就在此时。

    山丘上传来一阵悲鸣。

    年轻武士猛然回头,旋即再度望向屋顶。小厮们亦抬头仰望,随即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屋顶上冒起一道火柱。

    「起、起火了——」

    火柱宛如猛兽般不断窜升,于空中蜿蜒舞动。四处传来阵阵惊呼。

    「这、这火是——」

    没错,正是二恨坊火。

    噢——

    此事之经纬,不正与二恨坊火完全相同?

    只见这把火犹如一条翻转的巨龙般飞上天际,拖曳着一道光在阵屋顶上不住翻腾。

    百姓们个个惊惧不已,开始齐声念起了佛来。

    怎会——有这种事儿?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虚是实?

    此时,雷鸣响起。

    接下来——

    【玖】

    接下来情况如何了?剑之进语带兴奋地问道。

    「此事果真属实?一切都是老隐士亲眼看见的么?」

    当然是老夫亲眼所见,一白翁神情平静地回答:

    「其中绝未有任何夸张、分毫捏造,亦未有任何错认或误判。再者,目击者亦仅非老夫一人。当时在场的百姓们——依老夫约略估算,应不少于两百人。」

    「不少于两百人?」

    揔兵卫一脸感叹地捻着胡子说道:

    「为数如此众多?这下即便想揭杆起义,也是轻而易举了。」

    「没错。若没起那把怪火,或许当时的情况还真可能转为起义。毕竟那六部人望是如此深厚,再者,村众们对年贡增征的愤懑亦是已臻沸腾。不过这股气势,也教这起怪火给——」

    「给打散了?」

    正马代老人把话给说完。

    「唉,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正马一脸纳闷地问道:

    「这腾空飞窜的怪火,噢,或许该说是个雷球罢。那么,敢问那首级可真的是既会呻吟,又会飞窜?」

    这老夫就没瞧清楚了,老人回答:

    「老夫并没瞧见那首级飞窜,也没听闻其发出任何呻吟。因此,这些应不过是传闻罢了。但那怪火,老夫绝对是亲眼瞧见了。」

    「噢。想来人若是心怀畏惧,或许风声什么的听来都像是妖魔怪声。若是个胆小窝囊废,只怕自个儿放个屁,都要吓破自己的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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