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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后巷说百物语-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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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应该也知道北林城后头那座巨岩罢?那不是教落雷给打落的么?」

    与次郎也是如此听说的。

    根据传说——那座自古便矗立于山腹的巨岩,因遭强烈雷击而朝城内坠落。

    那座岩石的确是硕大无朋,难以想象如此巨大的东西竟然也会松动。不过,此事与次郎也仅是听说,虽然无法想象大自然真有可能如此威猛,但无须举这种破天荒的例子,也不难想象落雷真有劈裂巨木、焚毁民家的威力。

    「落雷的威力就是如此惊人。哪管它是圆的还是方的,这种威力是绝不可能消失的。我可没听说过被鬼火烧死的亡魂会把民家烧个精光。看来,这一切不过是被鬼神之说吓破胆的孬种所看见的幻觉罢了。」

    不可将一切混为一谈,正马说道:

    「你这种对自己的蛮横不以为忤的家伙还真是教人困扰。性子再蛮横,也总该有个限度。矢作,你对迷信如此深信不疑,应该较为清楚罢?这种可能是亡魂化成的火球,和狐火、鬼火什么的——是否为同样的东西?」

    听不出对方这番话对自己是褒奖还是揶揄,剑之进一脸复杂神情地朝与次郎瞥了一眼。

    「噢。」

    剑之进先是伸手梳理起仿佛蘸在脸上的胡子,接着便语带戏谑地回答:

    「既然你问到了,就让我好好为大家就民间传承的种种鬼火迷信逐一解释一番罢——」

    「若是为数众多,大可不必每个都解释。」

    正马蹙眉说道。剑之进皱起鼻头开始解释道:

    「其实,诚如正马所言,亡魂与狐火的确有别。亡魂多呈球状,据说后头还拖着一道尾巴。至于宗源火或姥之火等源自死者生前遗恨者,火中多半有张脸。所谓鬼火、妖火等,大致上就属于此类。而名曰钓瓶坠火,自树上落下的怪火,有时里头也可能带张脸。」

    哼,揔兵卫嗤鼻说道:

    「火中哪可能有张脸?」

    传闻真是这么说的,剑之进说道:

    「至于妖兽起的火,可就属于另外一类了。例如鸟火或狐火,多半是在远方明灭,有时也会四处飘移,或群列成行。而在坟地或荒野出现的火——亦即墓火或野宿火等,火光大多呈蓝白色,飘浮于离地约一尺处。」

    那是磷燃烧所致,正马说道。

    「嗯,这说法我也听过。」

    揔兵卫答腔道:

    「人骨中带磷,若是渗出来便可能燃烧成火——记得这曾在哪本书上读到过。」

    「你也会读书?」

    正马揶揄道。

    「当然,哪像你这种老爱吹嘘自己只读洋文,却连假名都看不懂?武士原本就该是文武双全,我的知识比起我的剑术,保证是毫不逊色。」

    但你只懂得读论语罢?正马笑道:

    「孔夫子曾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面相怪,唯一可取之处是蛮力,而且饮酒必乱,还老爱谈论神佛妖怪。看来是一点儿也不受教呢。」

    「想怎么说是你的事儿。我所指的,是孩提时读过一册以心学道话(注:江户时代中期之思想家石田梅岩所创立的心学流派之道德讲释,江户时代后期曾盛极一时,但于明治时期衰退)为基础的知识书籍。书中有张狐狸衔着人骨起火的图画。此外——对了,在《和汉三才图会》中,也提到逢小雨暗夜、四下俱无人声时,即可能出现磷火。」

    「好罢,姑且依你的。如此看来,矢作稍早提及的怪火中,起于坟地的鬼火,或呈蓝白色静静燃烧的火,悉数可被归纳为磷火。这类火不会移动,而且很快便燃烧殆尽。这些东西——只要条件俱备,可说是随处可见。只要地下有可能产生磷的东西——例如埋有尸体或什么的,再加上大气湿度或温度适中,挥发的磷便可能渗出地上起火燃烧,原理与点瓦斯灯可谓如出一辙。但这种火很快便烧尽。至于狐火,则不仅会移动,还可能聚列成行,因此衍生出狐狸娶亲的传说。」

    但这种现象,只有在天雨时才会发生,剑之进说道:

    「总之,狐火不仅不会马上烧尽,还会四处移动。而且大抵都在小雨的夜晚出现。因为这种火起于地形或其他条件的作用,亦即,是一种自然现象。」

    「据说不知火也属于此等现象。」

    与次郎如此附和。闻言,正马捶了个手,旋即以右手指向与次郎说道:

    「说得好。笹村,这下我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那种火的确是某种海市蜃楼,起因是海面与大气的温差导致空气产生乱流,使光线遭扭曲所致。」

    哪可能一切都可以同样的狗屁道理解释?剑之进面带不服地抗议道。

    「同样的道理?这些解释有哪儿相同了?球状的雷、磷、大气的状态,每一个道理不是都不一样么?至于你一早提及的什么坊火的,其实也就是雷。」

    「你说那火球——是雷?那么,难道亡魂也是雷?」

    「没错。」

    「但二恨坊火的形状,和亡魂可是不同的。」

    「反正同样是四处飞窜的火球不是?拖在后头的尾巴,应该就是移动时在人眼中留下的残影罢。不过是发现处的条件不同,因此看起来也会有所出入罢了。」

    「噢。」

    剑之进不再反弹,双手抱胸地静了下来。

    「那么,这球状雷——」

    可会发烫?被剑之进如此一问,正马点头回答:

    「既然同样是雷,应该就和其他妖火不同——是会发烫的罢。人若是碰触到了,应该会想闪躲,也会被烧伤罢。」

    哼,这位一等巡查使劲抗议道。

    你这是怎么了?眼见他这一脸不服的暧昧态度,揔兵卫摇了摇剑之进的大腿。

    「还真是想不透。你把大伙儿找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

    仔细想想,与次郎至今尚未从剑之进那儿听到本次聚会的用意。这回乃因剑之进表示想听听大伙儿的意见,四人才依例聚于与次郎的住所。剑之进虽然率先抵达,但一直是默不作声,待大伙儿到齐时,才开始朗读起那二恨坊火的故事。

    众人如此率性直言地争辩良久,他却未说明本意,大伙儿哪会服气?

    「其实——」

    剑之进以指尖捻着胡子说道。

    如此难以启齿?揔兵卫问道。

    接下来,这生性豪放的剑术师父朝这一等巡查的背后猛力拍了三回。

    「你在做什么?」

    「剑之进呀,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咱们全是你的哥儿们,哪有什么好害臊的?噢,原来如此。看来你是看到了什么亡魂,被吓破了胆子罢?由于担心误判有损你这一等巡查的尊严,才想证明这种怪火真的存在——」

    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儿,剑之进挺起胸膛回嘴道:

    「在下,不——本人并没有看见什么亡魂,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被吓破了胆子。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么,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

    「都叫你别害臊了。唉,或许你会有点儿忿忿不平罢,但方才这个假洋鬼子大少爷不也卖力解释过了?这种东西绝不是什么离奇的妖怪。既然如此,你即使看见了,也没什么好害臊的不是?唉,虽然被吓破胆出了糗,说来的确是有点儿难堪——」

    再这么胡乱臆测下去,我可要逮捕你了!剑之进怒斥道。

    「瞧你吼个什么劲儿?有种何不说来听听?」

    没错,与次郎也附和道。这下剑之进才一脸沉痛地开始解释道:

    「好,我就说罢。前些时候,在两国一带接连发生了几起原因不明的火灾,大伙儿应该也听说过罢?」

    「噢,你可是指那一连串的小火灾?」

    正马一副毫不在乎地回应。这下剑之进神情严峻地反骏道:

    「谁说是小火灾了?大前天卖油的根本屋整栋都给烧光了哩,幸好没烧出人命。事后调查发现,根本屋老板的后妻涉嫌重大。先前几场火,极可能也是这女人放的。不过——」

    「怎么了?」

    「这个后妻坚称自己清白,指称火其实是前妻放的。但这前妻——早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噢,这可就奇了,正马说道:

    「人都死了——竟然还能放火?」

    「没错。这后妻坚称有颗带前妻脸孔的火球从窗子飞入屋内,直追着她丈夫跑。屋子就是在这时起火的——」

    言及至此——剑之进又一脸无奈地再度捻起了胡子。

    【参】

    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药研堀的老隐士一白翁搔着剃得短短的白发说道。

    「此名曰二恨坊火的怪火,应是真的存在才是。」

    老人蜷着背,和蔼地点头说道。

    本日,众人齐聚于老隐士所隐居的九十九庵内的一栋小屋。

    一如往常,完全聊不出个头绪的与次郎一行人,再度前来造访这位学识渊博、过着清心寡欲的隐居生活的老隐士。

    深谙古今东西之奇闻怪谈的一白翁,如今虽已是个身材矮小的和蔼老人,但昔日似乎也曾为搜集诸国的奇闻异事云游四海。

    「老隐士。」

    剑之进探出身子问道:

    「如此说来,难道您曾亲眼见过这二恨坊火?」

    老人开怀地笑着回道:

    「老夫的确是一把岁数了,但如此久远的事儿还真是没见过。延宝要比元禄距今更久,若是老夫曾见过,如今岂不是已有两百岁了?」

    的确有理。虽然哪管是五十年前还是两百年前,对与次郎而言似乎都是同样久远。

    因此,与次郎才会有——曾亲眼见过五十年前的事儿的一白翁,应该也曾见过两百年前的事儿的错觉。老人虽识广,但许多事也仅止于有所听闻,并不代表曾亲眼见过或亲耳听过。

    「关于此怪火,除了各位所读到的几册书以外亦有记述。例如在山冈元恕所编纂的《古今百物语评判》中便有记载。本书之付梓时期为贞享年间,应是晚于《宿直草》,早于《本朝故事因缘集》。书名虽曰百物语,但体裁并非搜集普通怪谈并加以编纂,而是记述编者之父——即一名曰山冈元邻之学者召集门生,讲述古今怪事,再逐一加以评论之过程。」

    「加以评论——?」

    「是的,亦即,此则纯属捏造,此则纯属诳骗,此则乃基于某种缘由——一如各位常举行之怪谈议论。不过,本书毕竟撰于往昔,在此文明开化之时世读来,部分评论已显得颇为粗杂,但仍有部分评论颇有见地,令人对著者之慧眼赞叹不已。可惜本书并非戏作,读来少了那么点儿趣味便是了。」

    「亦即,本书对怪谈持的是否定态度?」

    并非全盘否定,被正马这么一问,老人回答:

    「元邻并未顽固否定一切,只表示世上绝无无中生有之事,谎言即为谎言,误判即为误判。遇有不纯然为虚构者,便试图阐明此类不可解之现象乃因何而起,可谓极为理性。可惜著者为一儒学家,因此文中不时有八股说教之处,实属遗憾——」

    哇哈哈,即便是两百年前的儒学家,都要比你明理呢,正马朝揔兵卫笑道。

    「那么,本书中所记述的,是什么样的内容?」

    大抵与《宿直草》大同小异,被与次郎这么一问,老人回答:

    「于舟幽灵的章节内,曾提及丹波之姥火与津国仁光坊一事。」

    听来果然还是被否定了哩,揔兵卫洋洋得意地说道:

    「著者若是名儒学家,哪可能相信世上真有此等愚蠢至极的怪事?」

    「不不。」

    老人挥了挥瘦如枯枝的手说道:

    「元邻并未否定怪火之存在,仅认为水上若起怪火,亦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可就令人费解了,揔兵卫纳闷地说道。

    「有何处令人费解?」

    「当然令人费解。堂堂一介儒学家,为何要谈鬼论神?」

    「此人并未谈鬼论神。若不谙世间原理,便指其为不可解之妖物,即为谈鬼论神。但——若能成功解释某事乃因某种原理而起,便不再是谈鬼论神了。元邻将起于汪洋之上的火推论为水中阴火。一如高山顶峰能有水,水中亦能有火。凡曾有多人丧生、遗下强烈执着怨念之处,均可能出现此类怪火,并为此举姥火、仁光坊火两者为例。即便于唐书中,亦不乏关于此类遗恨火之记述。」

    「水中阴火?」

    没错,老人颔首说道:

    「元邻之主张,乃盈天地间皆有阴阳五行之理。例如于其他章节中提及之钓瓶坠火,便可以木生火解释之。亦即,凡树木均散发状似火球之精气,白昼因阳光照射而不可见,但入夜后便可于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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