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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大宋艳后-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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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择端怒目打断了书童:“钱惟演怎的成了布衣?我童年即读此人的《西昆酬唱集》,知其不仅是诗词大家,还是朝廷高官。如今,听说他做了什么节度使,位同当朝宰相,汝却胡扯彼为布衣?”
  书童受到训斥,哭丧起面孔不再言语。张择端放下画笔依次再览手间的名帖,每看到一个名字,心头便是一震。晏殊、宋郊、宋祁、梅尧臣、范仲淹、欧阳修,这一个个鼎鼎大名均如雷贯耳,在天下士子间传响,他张择端自幼酷爱文艺,岂能不知?但他只崇拜这些人的诗文才识,却鄙视这些人苦苦追求功名的人品与行为。在他看来,这些神童才子一旦踏上仕途,他们的诗词文章便会沾染上官场的腐朽气,打上功名利禄的烙印。于是,他问书童道:“尔等是宝马良驹,浩荡而至,还是以步代车,结伴而来?”
  书童回道:“既非宝马良驹,浩荡而至,亦非以步代车,结伴而来。而是七人合乘一辆破了顶篷的大辇。”
  这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张择端惶然踱至门口,看看室外的天气,脑际便立即勾勒出一幅七人合乘一辆漏车的图画,便问:“方才,他们到得门首之时可曾下雨?”
  书童回道:“早已下雨,我见他们的衣衫都淋湿了,还都在门口雨里站着,就有些不忍,便率先将那位叫钱惟演的老者请进了门房……”
  “其他几位呢?”张择端急问。
  “当然。尽管他们先都不肯进屋,最后还是都被我让进门房里去了。”
  张择端骤然不安起来。他在画室连打几个旋儿,又面窗踌躇一会儿,这才忽然回身对书童讲:“打开客厅,速速迎客!”
  当书童自宅门引钱惟演等人进院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钱惟演、晏殊等人随书童走近客厅之时,只见客厅门启处踱出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俊逸少年。少年躬身打揖于客厅门侧,样子异常谦恭。
  “在下张择端,恭迎诸位诗词大家!”当钱惟演等人挨近客厅门口时,少年趋步近前,深深地躬身就是一揖。
  “这位就是我的主人张择端老先生。”书童指着少年介绍。
  张择端立即斜白了书童一眼:“不!是晚辈张择端,恭迎诸位前辈!”
  走在前边的钱惟演慌忙还礼:“幸会,幸会!张先生果然一表人才,令人景仰!”
  紧跟钱惟演之后的晏殊亦接着道:“久仰大名,今日得会,真乃天大幸事!”
  钱惟演和晏殊的赞美之词,令张择端听了不甚舒服,但他还是忍下了。因为,毕竟钱惟演、晏殊是名家师长,不然,他难免要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客厅的布置简朴,淡雅,但十分突出主人的身份。两只对接着的长几居中而卧,长几左右是两排垫了草席的矮小木墩儿。张择端将客人迎进客厅之后,宾主双方隔几对坐。宾客一方,紧密相挨,坐满长几,而主人这方,却只有张择端孤身一人。客厅左右的墙上,挂着四幅主人精选的古画真迹。最古的一幅是前汉宫廷画家毛延寿的仕女画。范仲淹便以这幅画为发端,将双方的谈话由敷衍应酬引入了正题。
  “毛延寿?”范仲淹指着年代最久的仕女画说,“此人画品极高,人品却异常低劣。当年王嫱因没有贿赂他,他便故意把王嫱画丑了,以至于汉明帝压根儿就不知道宫中有王嫱这样的美女。若不是匈奴找上门来要同汉朝和亲,这个王嫱还不被他毁了?”
  张择端欣然附和道:“范先生所言极是。其实,人品文品不一者,自古有之;所谓文如其人,只有圣贤才能做到。诗赋文章如此,书画亦然。毛延寿如此,司马相如如此,我辈何尝不是?”
  真乃直言之士也。张择端敢于解剖别人,同时亦敢于解剖自己。这对于他对面的七位文学大家而言,谁有如此勇气?因此,他们听了他的发言,虽颇多逆耳,难免面红耳热,但谁个能说不呢?
  “照此说来,张君所绘《清明上河图》亦是如此啰?”晏殊亦谐亦庄地问。
  “确乎如是!”张择端毫不隐瞒地回道,“大宋开国以来,经过七十年的建设,京都汴梁的城郊确实是柳暗花明,河清桥横,物丰民实,官民共乐。但千里之外的山乡僻壤如何?画家就全然不顾了。因此,尽管我非御用画师,但笔下画面所反映的亦非全是实情,甚至画中画的跟心里想的,亦常常大相径庭,不是一码事。这就是所谓的文非其人,画非其心了。”
  钱惟演不愿久听张择端空发议论。此前,他压根儿未闻张择端其名。此次能屈驾微服拜访,完全是为了讨皇太后的高兴。在他看来,此次皇太后令他们打前站造访张择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幅《清明上河图》?于是,继晏殊之后,他再次瞄准了《清明上河图》,便满面堆笑地说道:“据人云,张君所绘《清明上河图》,乃当代画作极品。我等此来,一者为结谊张君这么一个忘年之交,再者,当然是欲亲睹《清明上河图》的风采,不知张君可否赏光?”
  未谋其面,张择端早度出钱惟演等人的来意。因为,慕名而来赏画购画者,几乎天天都有,其中不乏骑马坐轿的巨贾和吹吹打打人未到仪仗先至的高官,但是,尽管来访者踏破了门槛,他早牢牢打定主意:黄金万两不卖,宰相临门不见。而今日临门者,虽都是朝廷命官,但他们与众不同:一者他们皆微服私访,全不以官威压人吓人;二者,他们全是诗赋文章扬天下的文坛名流,跟他一样,同属文艺圈中人,圈中人相互鉴赏交流,天经地义,岂能避而不见?既然相见,又怎能拒尔等同观《清明上河图》?于是,他见钱惟演提出了要求,便说道:“因来购此画者甚众,多为高官大贾。他们以为有钱有权,便可占有此画,岂不知,穷苦潦倒的陶渊明尚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我生尚不缺亟待果腹的五斗米,更无须为此等人献画折腰。于是,我就索性命书童封存了此画,不论前来的是高官还是大贾,一概拒之门外。但是,有拒绝权贵富商之规,断无拒绝友好往来之礼。今日七位前辈屈驾前来观赏,晚辈岂有不献之理?”言罢,他即命书童开锁取画。
  《清明上河图》藏于近丈高的木柜里。书童打开木柜,张择端取出画卷正欲向众人展示,就听宋郊一声:“张君且慢!”又将张择端拦住了。
  张择端惊讶地怔望着宋郊,正欲问个为什么?就听宋郊先开口道:“张君岂知,与我等同来者,还有一位年长女流。此女不但是钱大人的同代人,亦是钱大人的文友。她痴迷文学艺术,尤擅绘画,幼年即有较高造诣,还绘有《凤凰牡丹图》、《二猫戏球图》等佳作存世。后因林林总总,其画技有所荒废,但其情趣如初,仍不失为画界挚友。她闻我等前来造访张君,便亦结伴而来。但她忧张君名声远扬,小觑于她,便不敢贸然入府,而今还孤身留在门外。今张君若不嫌弃,何不约其入府,同赏佳作?”
  宋郊于此时还能想到刘太后,是因为他同刘太后有份超越常人的亲密感情。天圣二年春闱,陈尧叟权知贡举。三月乙巳,皇帝、皇太后御崇政殿,赐安陆宋郊等一百五十四人进士及第。宋郊与其弟宋祁俱以词赋名世,但按礼部具上的名册,宋祁列进士第一名,宋郊却列其弟之后。刘太后听过礼部的禀报,不欲以弟名于兄前,乃擢宋郊为进士第一名,宋祁为其次。朝廷亦皆知“二宋”以大小而别之。为此,宋郊不论在什么场合,亦不论在何种情形之下,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对得起皇太后。今日他在观赏《清明上河图》之前,忽然想到皇太后还在外面等着,便抢在钱惟演等人之前先说了这番话。
  钱惟演等人闻宋郊如此说,虽都难免想到宋郊的这段历史,但亦觉得撇下皇太后先自览阅有失君臣之礼,就纷纷要求张择端高抬贵手,放门外的女前辈进来。
  张择端既已答应众人观赏《清明上河图》,哪里还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便卖了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下来,并跟随钱惟演等人一起,亲至门外迎进那位画界的女前辈。
  初入画室,张择端对于最后一个进来的老妇人并没有特别关注。但他很快便发现:如果先至的七位诗词大家是一颗颗闪亮的星星,那么,后入的女人无疑便是一轮皓月;七位诗词大家无一不众星捧月般地礼敬着女前辈。于是,他不由心头暗想:看来这是一个大有来头的老女人!尤其在他打开了巨幅长卷《清明上河图》以后,七位诗词大家尚未发表议论,就见位居前列的女前辈率先眼睛一亮,精神亦随之振奋起来:“妙哉,妙哉!真乃绝妙至极矣!”
  女前辈的一句赞语,好似为巨幅长卷作了定论,随后而至的是七位诗词大家妙语连珠的称颂和赞许,但他们的评议在张择端看来,皆不若女前辈那样,句句字字画龙点睛,说在点子上:“此画之妙,妙在勾勒出了清明时节京郊各阶层的生活景象,风俗人情;亦将京郊的富足与繁华惟妙惟肖生动地表现了出来,为此,此画亦堪称是一幅历史画卷的巨制。”
  女前辈画龙点睛式的点评,使张择端更觉得眼前这位女前辈不仅背景深厚宏远,对长卷内涵和底蕴的理解上,亦非等闲之辈。他凑近了那位未曾相识的女前辈搭讪道:“老前辈所论精辟,令晚辈信服。但愿老前辈火眼金睛,精观细察此作的瑕疵所在,为晚辈今后的创作指点迷津,开拓新路!”
  刘太后审视青年画师良久,方道:“若论不足,亦乃显而易见——作画之笔,疏密当有致。即所谓密如毫发,疏当犷放。而汝之笔,缜密有余,粗犷略显不足也。但总体观之,瑕不掩瑜,不失为传世佳作——不论怎样赞评,概不为过也。”
  欣赏罢《清明上河图》,宾主就座饮茶。钱惟演等人的臣子本色更加表露无余,致使张择端愈发疑心老妇人的来路,便于如厕的途中悄声对晏殊讲:“听其言观其行,女前辈决非等闲之辈。纵观钱老前辈等人在女前辈面前的行色,多有敬畏之情流露。故此,我疑这位女前辈的身份地位,似在钱老前辈之上。”
  晏殊闻言讶然,心想:既已暴露,何须再隐?便直言相告道:“张君既已看破,我索性以实告汝:此女前辈非寻常老妇,亦非钱大人同代文友,此妇乃富贵甲天下、已垂帘称制九载的刘太后!”
  孰料,张择端闻言断无愕讶之色,笑道:“晚生早有此感,今经晏先生破译,果其然也。”言罢,他毫无相认的意思。这倒让晏殊为难了。常言说,不知不为过。而时下的张择端却已知与之隔几对坐者是皇太后,如若仍以老妇人之礼待之,那可就是罪过了。便问张择端:“张君既已知皇太后真实身份,将何以待之?”
  张择端颇为疑惑地打望着晏殊:“既为座上客,即当礼待之。况且,刘太后微服而来,微服而去,岂不更好?”
  “这……”晏殊面呈难色地道,“明知之,故不为。张君身为大宋臣民,在太后面前不行臣民之礼,似乎于情于理多有相悖!”
  这回轮到张择端面呈难色了。他后悔不该放老妇人进来,今已成为他家座上客,说什么亦晚了。于是,他征询地问晏殊:“以晏先生之见,晚生当何为?”
  “当然是相认为好。”晏殊答道,“设若皇太后乐意微衣而来,微服而去,张君仍可以老前辈称谓之。”
  于是,当他俩转回客厅时,晏殊便对张择端点明了刘太后的身份。张择端立刻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惊愕样子,蓦然伏地叩拜。刘太后见晏殊突然来这么一手,慌忙探身搀扶道:“不管做官还是为民,都讲究个随乡就俗。吾今日既然以老妇人之面目出现于老先生的画室,吾就是老先生的崇拜者,断然不能以皇太后自居。所以,如果汝等将吾视作皇太后,吾将以皇太后的身份与名誉宣谕:今日在座者皆以师友相称。”她说罢转视着张择端道,“汝还称谓吾老前辈,吾还称汝张君‘老先生’,如何?”她这一声“如何”,问得众人哄堂大笑。在笑声里,客厅里的氛围显得愈发和谐与从容了。少顷,皇太后向张择端道:“据传,汝在汴京游学,已有三年光景了,以后作何打算?”
  张择端淡淡回道:“晚辈除了以笔涂鸦,别无志趣。况且,再居京半载,我将渡河北去。”
  刘太后闻言非但不怪,略沉思片刻欣然道:“先帝在世之时日,念念不忘天朝的文艺兴旺。而今先帝登仙,吾辈亦当继承遗志。但回首天朝文艺现状,机构还不够健全,振兴的手段还欠有力。所以,吾拟成立翰林图画院、翰林书法院,将天下有天才的图画家、书法家都集中起来,以振兴吾大宋天朝的美术书法事业。特别像张君这样的青少年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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