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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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丛子里,逃过一场大屠杀,以后祖辈相传,就扑腾了那么一大堆后代。所以,它不像西
王庄,赵、钱、孙、李百家姓。
韦长庚早年和赵河套一样,也在中闾扛了二十多年长活,日后,两个儿子慢慢地都长起
来,他那颗常揪揪的心,才渐渐地宽松下来。
土地不多,都在河套里,年年一水一麦,父子仨过日子紧打紧算,真像是一把锁,所以
越过越红火。事变前一年,二小子青章也娶了亲。两房里都有了孩儿们,就是缺个男的。五
十不见孙,至死不松心。韦长庚老公母俩都六十的人啦,盼孙子盼得简直睡不好觉。事随人
愿,前年冬天,他们老二家,偏巧添了个七斤半沉的胖小子。当时,可把韦长庚乐颠了,揣
上平常舍不得喝的一瓶二锅头,三步两蹿地走进西王庄,找见年轻时一起拉锄把子、说话投
缘分的赵河套,煎了几个鸡蛋,分坐在炕桌两边,连三盅地对喝起来。
“长庚哥,你这命不错,心里想什么,偏给你送什么来。”赵河套用筷子夹了块油汪汪
的炒鸡蛋。
“不错!咱这多半截入土的人,心里正盼孙子,送生奶奶就给送了个白胖小子来。”脸
颊喝得红扑扑的韦长庚,心满意足地把一盅酒倒进肚子,跟着又往嘴里填了口菜。他两眼乐
得变成一条缝,习惯地捋捋下巴颏的山羊胡。
“大孙子来了,可得起个俊气名。”
“得起,得起。河套兄弟,你捉摸给起个吧!”
“我?可不行。这是识文断字的人们干的。”
正在外间屋合面的赵大娘,乍杈着沾满湿白面的两只手,走进屋里说:“大人给孩子起
名,一个是给孩子留个记号;再一个就是给大人留个念想。要叫我说,长庚哥,你们老两口
盼孙子,孙子就来了,干脆,就叫个‘盼儿’,吧!”
韦长庚把大腿一拍:“对!对。就叫‘盼儿’。来来来!他婶子,我敬你一盅酒。”说
着,把满满的一盅酒端送到赵大娘的面前。
“咳呦呦,我可没有量,酒一沾嘴边,就得变成关老爷。”话是那么说,还是慢慢地接
过了酒盅,她像咽药似的一直脖,嗓子眼里咕咚一声,酒咽下去,忙咧着嘴填了口菜。
正在欢喜头上,偏偏祸从天降。去年刚穿棉衣的时候,三害之一——刘魁胜,领着三四
百鬼子,以大水坑为界,把东王庄包围个严丝合缝,想溜出一个人来,真比登天还难。刘魁
胜好像灌醉了酒,中了疯魔,提着个快慢机满街吆唤着:“老子今天上东王庄报仇来啦!我
姓刘的,跟你们姓韦的,仇大如天哪!你们毁了我刘家一家,我要灭你们韦家的全族……”
铁杆汉奸刘魁胜为什么和东王庄姓韦的摽这么大劲呢?原因是这样:
“七七”事变刚开始,国民党的军队,在涿、良、宛一带稍稍地一叮当,就像开了口子
的河水,呜地一家伙,溃散下来。那年八月十五,鬼子占了保定,很快,又占了石家庄……
有血性的中国人,谁愿意当亡国奴?年轻的小伙子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纷纷组织抗日人
民自卫军,积极参加游击队。
韦长庚的老大——韦青云也把当家族门里愿意参加抗日的兄弟、侄们组织起来,扯起抗
日旗号,拉起抗日武装。人多,家伙少,就到处去起财主家的枪。刘魁胜家住在刘家桥,离
东王庄十八里地,要去,不用过河,顺堤就能走到街里。但是,刘家桥村北,紧贴鬼子常来
常往的高保公路,明知道有几家财主有枪,就是没人敢去起。
韦青云是个胆子大、主意正的铁汉子,抓抓脑瓜皮噌噌地冒火星子。遇事不着急,干起
来,手头快,玩得利落,一般的人可比不了。
一天傍黑,他扇披着大棉袄,带领一伙拿家伙的人,朝刘家桥小跑步地奔去。
韦青云知道擒贼先擒王。在关大门睡觉之前,他带领那班人闯进刘魁胜的家。进门先上
房——压顶,然后就找刘茂林。
刘魁胜他爹刘茂林,别说在刘家桥,就是在梁桥、苑桥、郭桥……一溜十五桥,也是跺
跺脚四街乱颤的手。今天,见到有人在他家做出这样从没有见过的举动,真不知道是个什么
馅。二门叫人家堵住了,溜又溜不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右手紧握三号勃郎宁,往棉袄口袋
一插,装做很坦然的样子,从里屋走出来。他寻思来的这起子人,不是江洋大盗,必是绿林
英豪。哪知出来一看,对面站着的是脏手巾箍头、破棉袄遮身的韦青云,是个顶满脑袋高粱
花子的庄稼汉。他立即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呱哒撂在肚子里。随着,板起面孔,左手舔着大
拇指,眼角一斜愣,似点头不点头:“我是刘茂林,来我家有什么事?”
韦青云早就认识这个尖嘴猴腮的瘦家伙。他想:自己的行为是抗日救国,光明磊落,再
加上腰间插有一支三号自来德;外面又有一班带武器的人给撑腰,也就不理不睬的左手一
伸,指着靠桌子的太师椅:“你坐,事不大,得商量。”“商量?”刘茂林没有坐,他觉得
来的这个土头土脑的人,说话气挺粗,也就减了三分锐气,话语稍放缓和些:“好吧,只要
我办得到,尽量地办。你贵姓?怎么称呼?”他的嘴里虽然在说话,心里却翻来复去地想:
“不论是谁,只要有两人拿枪在房上一压,底下有多少家伙,也难施展……”
“我叫韦青云,东王庄的。抗日救国的道理,刘先生比我知道的多。总起来,一句话,
我们要打鬼子,枪不多;你家有枪,请拿出来,让我们用它抗日去。”
“要枪,打鬼子,这是好事。我要不是上了年岁,还愿意背上一条枪,和你们一道干
哪!不过,老弟,说句知心话,你们这么……”
“怎么?”
“咱们是乡亲,说真的,要不是我姓刘的经的多,见的广,叫你们这上房压顶地一折
腾,就得吓死!”说完,屁股朝椅子一歪,咕咚坐下了。“年轻人,火气就是足。”刘茂林
觉得韦青云是个直出直入、愣头愣脑的庄稼小子,动上一丁点智谋,就能蒙哄过去;要弄好
了,还可能捡点洋落。他就打牙碰嘴,嘻嘻哈哈施展起他的伎俩来。
“刘老先生只要肯拿出枪来,房上的人,可以马上撤。”韦青云认为撤下房上的人,你
也调不了蛋,即使有几个看家护院的,也不敢下手。就朝外喊:“人们,都从房上下来。”
兵随将令草随风。人们唏哩唿噜都从房上走下来,黑压压地站了半当院。
“人是下房啦,枪,你看怎么给吧!”
“枪啊?你也坐下,咱慢慢地谈,反正有。”他庆幸自己的第一个智谋实现了。他知道
把人们诓骗下来,自己的人,会悄悄地爬上房去。到底爬上去多少?自己还摸不清。他怕时
间走得慢,就一拖再拖地磨蹭着,等候房上的动静。
韦青云不但没有坐,反向刘茂林靠近两步。他心里也思摸:“这个老猴崽子,要捣什么
鬼?”稍沉,就单刀直入地问:“反正有!能有多少支给我们?你快说个数目,拿出来。”
“我快说出个数目来?嗯?”刘茂林用蔑视的神态摇晃着脑袋哈哈哈地狂笑了一阵。
叭喳!一块瓦从房上摔下来,院里立即引起一阵纷乱,“怎么拿瓦打人?”“躲得不
快,还不闹个大窟窿?”“……”随着院里的瓦响,刘茂林立即转为强硬的口吻:“那你们
有多少枪?”他认为韦青云他们已经成了钻进他这翻笼里的黄雀,瞎扑腾也逃不出去。
“我们?我们是抗日的武装,不能外传。你给多少枪,就朝外拿吧。”韦青云看他要变
卦,也拿棒槌般的话语狠劲擂他。“快朝外拿?不那么容易,即便我愿意,也得问问房上的
人们。”刘茂林当时把自己比喻成一只狸猫,站在他面前的韦青云已成了一只他捕获的老
鼠,可以用话语来捉弄他,戏谑他。他认为,韦青云迟早是他的口中食,就像小人得志似的
用两个手掌圈着嘴唇,拿腔捏调地朝房上喊:“你们愿意把枪拿给外人?”
“不愿意。”四处房上,一起回答。
“人家硬要叫你们给呀?”刘茂林像吹风扇火似的又大嗓门地喊了一句。
“他敢!”
“看谁拤掉谁的!”
“把他们都扣起来!”
“……”
房上叽哩呱啦地拉着枪栓,大嚷小叫地乱咋唬。
刘茂林扭过头来,双手狠劲一拍,又手掌朝上的左右一摊,歪着脑袋,撇着嘴巴地用极
瞧不起的眼神,瞅着韦青云:“怎么样?”
“怎么样?我叫你举起手来!”韦青云嘴到手就到,黑亮的枪口,堵住刘茂林的胸膛,
向前一蹿,左手朝他的口袋里一伸,蓝汪汪的三号小手枪立刻拿到手里。
刘茂林是个说大话使小钱的家伙,一见韦青云变成个凶煞神,吓得他浑身打哆嗦,脸比
蜡都黄。又加上韦青云狠劲地揪住他的脖领子,简直软得像块泥片,噗咚跪栽在地上。韦青
云怕房上发觉开枪射击,单臂用力一提,把刘茂林提到二门后,枪口点着他的头,“你说怎
么办?”
“给给给!”刘茂林扬脖看看韦青云的脸,韦青云的脸色非常严肃,额头上的青筋直个
劲地蹦,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真有一口吞掉他的劲头,急忙服软了。
“怎么个给法?”
“都给!都给!一支也不留!”
“你实实在在地说个总数。”
“大枪七支,两架盒子,一个小橹子,还有你拿去的那一个,长短十一支。”
“你喊他们,下房来撂下。”韦青云照旧揪住刘茂林。“我喊?他们听啊!”刘茂林又
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耍个花枪。他摆出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哭丧着脸子说。
“你是一家之主,谁敢不听。快喊!”
“我……”
“你怎么?”韦青云狠劲地用枪口一杵他的头。
“我喊!我喊!”刘茂林胆小地捂住脑袋,“德子!”他叫刘魁胜的小名。“下来把枪
撂下吧。我为了抗日,把枪都……都……都给啦!”
“你还要说:‘谁的枪,谁负责,大小都撂下’。”韦青云告诉刘茂林,刘茂林像鹦鹉
学话似的,豁着破锣般的嗓子,又有气无力的朝房上喊起来。
工夫不大,枪,撂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横七竖八地占了不小
的地方。子弹袋像长虫似的,弯弯曲曲,里面都满满的装有子弹。
韦青云一手提着驳壳枪,一手拽住刘茂林,气势汹汹地走出屋,在枪枝弹药跟前,一一
过了目。他冲着跟来的人们,说道:“都收拾起来!”
在人们背枪煞子弹袋的时候,他又拽刘茂林二次走进屋,随着心里的轻松,也就松开了
揪着刘茂林的手。“论抗日,在咱们这一块,你算数了头一份。”韦青云把伸出的大拇指举
在刘茂林的眼前。
“哪里,我不过拿出了几条枪。”刘茂林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带着满脸的余惊,揩揩膝
盖上的泥土,苦笑了笑。
“你是刘家桥的首户,在全村是说一不二的人。”韦青云先给他戴了顶高帽,接着说:
“再麻烦你跟我们到几个有枪的人家,帮上两句抗日救国的话,也让他们把枪拿出来,给我
们打鬼子去。”
“这……谁家有枪,可……可摸不太清。”
“我们知道。”韦青云把枪朝腰间一插,从怀里摸出刘茂林的小手枪,最后又掏出个纸
片片。他拿张纸片片在刘茂林的脸前一晃,忙揣到怀里。“这上头写得清清楚楚,连你的
枪,也在上边写着哪。其实,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刘茂林抓抓谢了顶的脑袋,嘬嘬牙花,“刘洛殿家,有杆湖北造;春林
哥家有杆老套筒;仁寿堂一大一小;张家大院是个独打一……”
“你还忘掉了一家人家。”韦青云根本不知底,他从怀里摸出的纸片片,也是个唬人的
东西。他见刘茂林说完,又赶忙咋唬了一下:“不用看本本,我心里记得可清哪。你再想一
想。”
呆了一袋烟的工夫。
“噢……噢,”刘茂林拍着脑瓜门,像想起来似的,“还有俺们老大他丈人家的那一
支。你看我越老越糊涂,光说别人,忘了自己亲家。”
“你就受累跟着跑跑吧。”
韦青云伴同刘茂林,一伙子拿武器的人,紧跟在他的背后,像群上山打狼的猎人,挨户
去起财主家的枪。
刘茂林在一溜十五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哪受过这个窝心气。经过起枪的一场风波,连
惊带吓,又搁上气,不多几天就病倒了,没有两个月的工夫,死啦。
临死前,刘茂林把他的两个儿子——刘魁胜、刘魁利叫到跟前:“爹这病是叫东王庄干
游击队那个姓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