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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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在地上;一行行发绿的杨柳,低垂着滑腻的枝条,忽左忽右地摆动着,一切都展示出春
意。和煦、温暖的春天迟迟地来到了人间。心急如火的魏强,没有半点心思来观看这妩媚喜
人的景色,他专心窥察着各个炮楼的行动。从东到西,从近到远,从胡指挥、中闾……到清
凉城;从清凉城到……田各庄、大冉村,马蹄形的十多个高矮不一的炮楼子,有的插着太阳
旗;有的插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旗子顶端,外加个长三角的黄布条。面面旗子都像新
坟头上直插的引魂幡,顺风摆动着。所有据点、炮楼都没有特殊征候,异样动静。村子近处
的各条道上的行人、大车,都和往常一样,南来北往,平静无虑地走动着,不时,还出现一
辆自行车。一些勤快的庄稼人,在村边菜园里,开始动手干活了。鬼子的进村,放枪,好像
根本与他们没有关系。
他看了三个方面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又转向北面墙壁上的通风孔。
北面,砖房、瓦房、土坯房,房子一片,高低不齐。有的房顶上挂着像鱼鳞似的瓦垅;
有的像苫着雨布似的抹着黄泥;还有洋灰捶的、垒花墙子的。突过房顶的榆树、椿树、大叶
杨的枝干,像互相比赛似的向天空、向四外七杈八杈密密匝匝地伸展着。有的烟囱升起灰蓝
色的炊烟:农户们开始做午饭了。
麻雀啾啾叫,公鸡喔喔啼。为什么鬼子在村里折腾,却没有异常恐慌、惊悸的气氛?
“敌人这是玩的什么名堂?刚才还啪啪地放枪瞎折腾,这会就像死人似的没有动静,真
怪!”魏强扒着通风孔,左盼右顾地巡视。
啪!又是清脆的一枪。随着枪声响过,在西北角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片听不清的嘈杂
声,中间还夹杂几声哈哈哈的狂笑。
“这真是鬼子的天下,敌后的敌后!”魏强没有看到什么,心里暗暗思忖着走出房顶小
屋。
“刘同志,小队长呢?”魏强听到房下有人问,知道隐蔽哨溜回来了,紧走几步赶紧下
房。
“怎么样?”魏强顺梯子下来,急问。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化装的隐蔽哨,肩头上的粪筐还没有撂下,筐里盛了多半筐牲
口粪。
“你在哪儿放哨啦?”
“我在村北面。”
“那怎么没有看见敌人进村?”
“你看,我一步也没有离开,光在那一面转游呢!”“真怪,他们怎么来的呢?莫
非……”魏强觉得敌人来得非常诡秘,心头也就越发沉重。
二
到西王庄来的敌人,是西面大冉村据点的。
说敌人进的村北口,也是,因为他们是在村北口出现的;说他们不是进的村北口,也真
的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从村北面的大道上走来,秘密隐蔽哨当然就难发现了。
大冉村据点里的日本曹长一撮毛和一个日本兵,吃罢早饭,扛上步枪,率领两个警备队
员,由外号哈叭狗的伪警长苟润田领着去打猎。他们下了张保公路,踏着荒洼野地朝东北走
去,一头扎到南侯、胡指挥两村的夹空里。走了十几里路,没有蹚起一只兔子。他们五个人
虽说都挺扫兴,还有点不到黄河不死心,又来个向右大转弯,朝正南,奔胡指挥直蹅下来。
走到胡指挥炮楼跟前,也没有见到一根兔子毛。打猎瘾头最大的一撮毛,穿着牛蹄子式的黑
胶鞋,鞋上沾满了粘糊糊、腻抓抓的黄胶泥。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心里憋着一大肚子
气。他手捋着左腮帮子底下的一撮寸半长的黑毛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不够
本,不够本,大大的不够本。回的!回的!”嘴唇噘得像个木橛子,扭头朝西返。
哈叭狗这会真像一只狗,摇屁股,晃脑袋,跑前颠后地给一撮毛献殷勤:“太君,按说
开春的兔子,应该成帮成伙的,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一个呢?依我说,准是太君你的枪法太
好,都给打绝啦!”
“哕!哕!兔子秋天的多,春天的少。你的说话不对。”“对,对,就是。不过,春天
虽然不是出兔子的季节,可是不能一个也不见哪!太君,依我看打不着地上跑的,那就打天
上飞的去!”
“飞的?什么的打?雁的,雁的没有;野鸭子,野鸭子的见不到。”
“碰不上野的,你不会打家的?”哈叭狗在这个话碴上,比比划划地冒了股子坏水。
“你,枪的有,老百姓鸡的大大的。啪啪!三个、两个的拿去,咪西咪西没有关系。”
“嘎嘎嘎的鸡?好的,好的,快快,前边村庄打的!”经哈叭狗一撺掇,立刻提起一撮
毛的兴趣,刚才耷拉的那张大驴脸,马上换成乐模样,脖子后头都有了笑纹。他拍拍哈叭狗
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你的,大大的好,参谋的有。”“参谋?我的不行。”哈叭狗得到
一撮毛的夸奖,真像得到主人扔给一块骨头的狗,高兴得有点不知道东西南北。“太君,你
的辛苦大大的,我的两个扛扛没有关系。”他伸手拿过一撮毛的步枪,和自己肩头的步枪平
放在一起。
走累的日本兵,也想寻个机会找找轻松,见到哈叭狗扛着一撮毛的枪,就气喘地撵着
喊:“老苟的,大力士的!”撵上了,自己手里的步枪也撂在哈叭狗的肩上。
三支步枪,二十多斤重,一下都加在哈叭狗身上,确实够他呛。他的身材本来矮得像个
皮缸瓮,再让浑身的胖肉一坠,三支步枪一压,更显得矬了多半截,弄得他昏头胀脑、龇牙
咧嘴地走三步颠一颠,迈五步换换肩,浑身上下累得直出汗,简直就像从水里捞的一般。就
这样,他还摔折胳膊袖筒里褪,咬着牙假充硬汉子:“没关系,没关系,大力士的没关系。”
五个人,就这样穿过东王庄的街里,来到西王庄的村东头,哈叭狗的肩膀上,这会儿才
给卸了载。
哈叭狗朝北一望,正有一群鸡,在东北角的村边灰土堆上刨刨看看地找食吃,忙指引给
一撮毛:“太君,你看!”一撮毛和日本兵一举枪,啪!啪!打了两下,一只鸡,打得没动
窝;另一只鸡,还张开翅膀乱扑打。没打中的鸡,正在愣神的时候,啪啪啪,一撮毛、哈叭
狗……他们五个人,又各放了一枪,跟着就跑过去拾。二次没有被打中的鸡,这时才嘎嘎怪
叫,腾腾乱飞地惊了群。有三四只鸡,像撞见狐狸碰上黄鼠狼,不要命的惨叫着,钻进东西
小胡同,连飞带跑地奔向大街逃去。
一撮毛手提着猎物,领着哈叭狗他们,嘻嘻哈哈,怪声怪气地喊叫着追出胡同口,来到
大街上。
他们站的胡同口,只隔两个大门就是村北口。村里的办公人已托烟提水地迎上来。
在办公人们的陪伴下,他们又嘈了一阵子才走。
这些情况隐蔽哨哪里晓得?魏强急得一口连一口地狠吸自卷的纸烟,眼珠停止转动在沉
思。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河套大伯的身上,他相信河套大伯会抓来真实的情况;他不愿意听
到街上大娘吆喝鸡的声音,又不能不作着准备。
街上,传来嘁嘁喳喳的一片说话声。
“……洛玉,从拜了年,你准还没有来过哪。”门口上,河套大伯在和谁说话,意思是
朝家里让。
“要不,今个就串个门啦!”一个魏强不熟悉的声音传来。魏强扭头要往柴草屋子躲。
“不要紧,自家人。”刘文彬摆手把他阻拦住。
大门轻轻推开,一个四十多岁、头箍毛巾的人,跟河套大伯走进来。虽然是庄稼人打
扮,黑忽忽的两个眼睛挺有神。大娘紧跟在他俩身后,又把大门虚掩上。
“老嫂子,我拉着扫帚给你找找魂去吧!”进来的这个生人一回头,就和大娘取笑起来。
“行啊,你孝顺得太早啦。等我死了,你愿意顶宝生的角,摔盆、打幡也没有人争。”
大娘的嘴,也厉害得像把刀。“老嫂比母,摔盆打幡不丢人。我说的是你刚才吓得那个变貌
失色的样,连出气都不匀啦。真是骡马上不了阵。”“别隔着门缝看人。我要是个五尺高的
男子汉,早跟俺家宝生一块给国家效劳去啦。说真的,咱们的人在我这里住着,我是怕有个
闪错。”
“啐——说那么好听,谁给你敛敛?”那个生人用右食指把脸蛋子一拨拉,跟着挤挤眉
眼。
魏强见到他们小叔嫂子逗闹得挺有趣,憋得想笑又不敢出声,只好手堵着嘴暗咕哧:
“这人,真有个逗劲。”
“他叫李洛玉,明着是‘保长’,实际是咱的治安员。就仗他那两片子嘴,瞒哄了不少
的敌人。外号人称百灵鸟,是个能耐手。”刘文彬望着大娘他们逗闹,跟魏强小声嘟念。
“没有事啦,你在外头还给当门神爷吧。”李洛玉开玩笑地给大娘布置了工作。
“我还当门神奶奶呢!你个把死人说活了的……”大娘伸出右手指,狠劲地剜墩几剜
墩,笑呵呵地又走了出去。
“情况怎么样?洛玉。”刘文彬没有容洛玉走到跟前,就问起来。
“屎克郎搬家,都滚他娘的蛋啦。”
“哪里下来的?”
“西边大冉村的。”
“又是哈叭狗领来的。”刘文彬好像看见似的连想都没有想。
“除非是他,哪有二个。三害到哪里,也是闹得翻江搅海,六神不安。”
“他们干什么来了?”
“吃饱了,想溜溜食,愿意上京绕获鹿走呢①。屋里说去,我还想办点事呢!”
①北京在冀中北面,获鹿在冀中的西南,“上京绕获鹿”,讽喻闲得没事干。
刘文彬将驳壳枪关上大机头,枪口朝上,熟练地掖在腰间,习惯地拽拽棉袄大襟,就和
魏强他们一起朝屋里走来。河套大伯给牲口添了半筛子谷草,也跟了进去。
“洛玉,这是武工队的小队长,魏强同志。”刘文彬给李洛玉指引。
“早听说过,今天总算盼得你们来俺村啦!”洛玉听说是武工队,从心眼里高兴。眼睛
不受使唤地看了枪,又看人;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真是眼里看着心里爱。
“你还接着刚才的话碴说,洛玉,大冉村的敌人怎么来得这么玄妙。”刘文彬抬抬下巴
颏,让洛玉继续谈下去。
洛玉欠欠身子,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他把哈叭狗领着一撮毛出来到的哪里,净干了些什
么事,从头到底,从根到梢地谈起来。“……这伙子畜牲,叮啊当地打死几只鸡,还要上房
掏鸽子。西北角上周拴柱家房檐的一溜鸽子窝,都掏了一遍。一撮毛好容易抓到一个‘扑
棱’,腾又从他手里飞走了。鸽子没有掏着,却沾了满手粪,气得一撮毛直个劲地喘大气。
等鸽子飞回来,抄枪就打,小子枪法准,啪,就撂下一个来。他们又蹲了一大会儿,等鸽子
再飞回来,一撮毛又打了一枪,鸽子打中了,偏巧架在椿树上。拿棍子捅,够不着;让人上
去拿,谁也老牛拉车朝后鞦,干咋唬,不动弹。哈叭狗想在这儿充充能耐。连朝手心啐了两
口唾沫,搂着椿树就朝上攀。手短,腿又短,笨得像个猪,三爬两爬,爬上一截子,又出溜
下去。以后,人们搁着屁股,鬼子用枪把顶着他的脚,费力巴结地算是把他架弄上去。哪知
道,椿树枝子脆,经不起他那二百来斤肥肉一压,喀吧!咕咚!树枝断了,他也摔落下来。
逗得一撮毛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等人们把他搀架起来,小趴趴鼻子摔青了;发面馒头的脸,
也划破了;要不是肉厚,准得摔个腿折胳膊断。”
“刚才那边的笑声,就是为的这个?”魏强这才明白了刚才的笑声。
“可不是为的这个!你听见啦?”
“嗯,我一个人在房上听见的。”
“这小子别看摔了个烂北瓜样,还硬充大肚子蝈蝈。你们瞧瞧我学学他那副奴才相。”
他出溜下炕沿,立在当屋,像演话剧似地装模作样着:“起开,起开,我又不七老八小的,
搀着架着干什么?”两胳膊一挥,像是推搡他左右的人。跟着腰板一挺,两手一卡,瞪着眼
睛说:“三十、四十正当年,摔下子怕什么?三天就好了。三天就好了?让结巴来说吧。”
洛玉连形容带比划,疯疯癫癫地一闹腾,把屋里的人们逗得轰地笑了起来:贾正咧着没有门
牙的大嘴,搓着脚跟地往后仰;赵庆田手捂着还没好利落的胳膊直哎呦;李东山一个劲地喊
叫心口疼;常景春身子趴在“歪把子上”,上气不接下气;辛凤鸣抹着笑泪问大伯:“他会
演戏?”大伯口水流拉老长,光指点洛玉,笑得说不上话来。
“同志们别笑,我学的这是碾砣砸碾盘,实打实的事。”没容得洛玉把话说完,有的人
又要笑,魏强连咳咳了两声,人们才把嘴并住。
“哈叭狗这东西是白脖屎克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