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娜丽莎的微笑-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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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上去与比科拥抱。我太了解他了,看得出他的热情并非发自真心。在他的笑容中,我能感到一丝阴冷。在他们松开对方的时候,这种表情一闪就消失了。
伯爵把胳膊搭在了我父亲的肩膀上,然后带着我们走向教堂。人们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大多数人都认识他,并且向他鞠躬行礼,显然他们都知道他同吉罗拉莫密切的关系。他顺利地来到大厅,带着我们走了进去;父亲一直挽着我的胳膊,扎鲁玛也紧随其后。
上次我听吉罗拉莫布道的时候,圣马可教堂挤得水泄不通,非常杂乱。在圣洛伦佐教堂,人们更遵守秩序。大家挤坐在一起,肩并着肩,仅仅能抬起胳膊环住他们自己。虽然那天晚上天气很冷,但教堂里人很多,还是很暖和。空气无法流通,到处充斥着汗臭味,还有呼吸声、叹息声和祈祷声。
比科带着我们来到教堂的前排坐椅坐下,那个身材高大的多美尼科修士为我们留好了位子。我把头转向一边,免得他们看出我的仇恨。
他走过我们面前,只是和比科简短地说了些话,就消失到了人群中。这时,我向周围看了看,看到了一个瘦长青涩的年轻人,他的脸既熟悉又特别。我花了一会功夫才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对,在梅第奇家中,与波提切利和列奥纳多达芬奇坐在一起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那个雕塑家,米开朗基罗。
首先开始的还是圣餐仪式。仪式比较简短,因为他们都知道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吃圣餐;而是为了听吉罗拉莫的布道。
布道很快就开始了。那个身材矮小的修士依旧紧抓着讲坛的边缘。看到他比看到比科还要痛苦,或是比我看到杀害我母亲的凶手多美尼科还要痛苦。
布道人开始说话了,他那令人烦躁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教堂。我不禁流下了眼泪。扎鲁玛看到我哭泣,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父亲也看见了;但或许他认为我的眼泪是因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悔改的表现。毕竟,这么多的听众——大多数是女人,也有一些男人——在吉罗拉莫开始布道的时候就哭泣起来。
我没法集中精神听他说话;只能听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圣母亲自来到我面前,对我说……
上帝的惩罚就要来临了……你们这些鸡奸的人,噢,佛罗伦萨,你们这些同性恋的人们,上帝会惩罚你们。你们这些嗜财如命的人们,你们穿金戴银,但是那些穷人却在为了一块面包而痛苦不堪,上帝会惩罚你们。你们这些玩弄艺术品和装饰品来取悦异教徒而不去颂扬耶酥的人们,上帝会惩罚你们。你们这些追逐权势的人们,上帝会惩罚你们。
我想到列奥纳多明智地回到了米兰。想到了洛伦佐,虽然他还是那样的热心,但他人民的心已经开始转向与他对立的方向了。我想到了那个被谋杀的朱利亚诺,他现在依然被埋葬在这里,他听到天堂的声音是否会感到恐惧呢?
灾难就要到来了,佛罗伦萨;报应就会降临。
这一切就将到来。就将到来。
我转过身,跟扎鲁玛耳语着。我把手放到前额上,就好像我马上就要晕倒一样。实际上我的确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表现出了真切的关心。她倾身,越过我,对我父亲说:“安东尼奥先生,丽莎好像是生病了;我怕她随时会昏倒。这里人太多了。您留在这,我想带她到外面透透气。”
父亲点了点头,有些不耐烦地做了个让我们尽快出去的手势;他专注地看着站在讲道坛上的吉罗拉莫,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我们身上。
比科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吉罗拉莫的布道,没有注意我们。我转过身,却看到身后站着一位又高又瘦的男子,长着一个又长又尖的下巴,他的长相唤起了什么不太令人愉快的记忆。他认出了我,向我点了点头;我先是一愣,随即也下意识地向他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想起他究竟是谁。
扎鲁玛和我在忏悔的人群中寻找着出去的路。先是找到了一扇敞开的大门,然后走下楼梯,才从人群中挤出去。那些人挤在外面希望能够听到只言片语,或者看到吉罗拉莫一眼。
从人群中挤出来以后,我伸着脖子到处找我们的车夫。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到。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向扎鲁玛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向后面的教堂花园走去。
花园的石碑后面,有一条小径,两边种着多刺的灌木丛。两个穿着大衣的人站在一棵新发芽的树下。虽然光线不好,但当那个矮个子摘掉帽子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朱利亚诺!”我一路小跑迎了上去,他也跑了过来。护卫沉着脸,手中握着一把长剑站在距我们大约有两步远的地方。
朱利亚诺抓住了我的手,这次,他有些笨拙地俯下身子亲吻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如果他父亲没有年龄和疾病困扰的话,那么他的手一定也是这样的。我们望着对方,却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他的面颊泛着红润,而且挂着眼泪。
冷静下来以后,他说:“父亲现在病得很重,几乎不能说话了;今天他甚至都没有认出我来。医生们也非常着急。我真的很怕失去他。”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真遗憾。但他以前不也曾病得很厉害,后来也康复了,对吗?我会为他祷告的,上帝会治好他的。”
他把脸转向教堂的方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吉罗拉莫在布道的时候攻击他?他曾经诽谤过我父亲吗?”
我不愿意直接告诉他。“他并没有指名道性地说你父亲。但他谴责有钱有势喜欢艺术的人。”
朱利亚诺低下了头;棕色的卷发自然地垂落到下巴上。“为什么他会恨我的父亲?他现在正在受苦。听到他的呻吟声,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破坏我父亲曾经为佛罗伦萨做出的一切呢?这些美丽的事物,哲学、绘画和雕像……我的父亲是一个好人。他对待穷人总是非常慷慨……”他仰起脸来看着我。“你不相信那些话,对吗?你该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当然不是!”他这样说使我非常愤怒,而我的愤怒也让他相信了我。“如果不是因为要来见你,我才不会到这来。我看不起吉罗拉莫。”
听了我的话,他看起来心情有些好转。”你这样说使我非常高兴……丽莎……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丽莎,真是非常抱歉,约会的时候让我的坏心情烦扰了你。因为我今天来这里还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可能会觉得很荒谬……”
我深吸了一口气,听着。
“那天晚上你来我们家,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想着你,丽莎。虽然我现在还太年轻,而且我父亲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安排,但我并不想要其他的了……”他显得有些紧张,目光没有继续看我,好像是在想着应该怎么说。我实在有些不敢相信我刚才听到的话,虽然我一直梦想着这些。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非常地紧,甚至让我感觉有些痛。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口气说道:“我爱你!非常爱你!这几天我夜不能寐。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我希望你能嫁给我。我虽然年轻,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承受了与我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责任。可能父亲想要一个对家族的政治和前途更有帮助的女人来做我的妻子,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他能够好一些的话,我会亲自把我们的事情说给他听。我们需要等上一年,也许是两年,但是……”最后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然后鼓足勇气接着说下去。他的眼中已经没有眼泪,但却充满了恐惧。“对,我需要先知道你的想法。”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的,我没有比这更期待的事情了。”
他开心地笑起来:“那你觉得……?”
“和你的感觉一样。但是,”我轻轻地说道,“我的父亲应该不会同意的。他站在吉罗拉莫一边。”
他的热情永无止尽。“我们可以和他谈谈。如果我们不要求嫁妆……如果我们可以付给他足够多的钱,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见过你的父亲。他看起来是一位令人尊敬,讲道理的人。”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的父亲病得太重了,不能考虑这些事情……但我会同我的哥哥皮埃罗商量。我会说服他。父亲好起来的时候,我相信他会亲自来宣布我们订婚的事情。他一直对我非常疼爱,这次,他也不会拒绝我的。”
他的话非常乐观,我也不由地相信了他。“那看来是可能的了?”
“不仅是可能。”他说道。”就这么定:我会好好安排的。我马上就采取行动,今天晚上我就和皮埃罗谈,我会让他马上作出决定。明天我就会告诉你好消息。那么,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见面呢?在哪里?”
“就在这里吧。”我也想不出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合适的了。“也是同样的时间。”
“那么就明天傍晚,我在这里等你。”这一次,还是毫无预示的,他上来吻了我的唇;我吃了一惊,微微退开。但如果说我没有飞快地回应他,那我就是在撒谎。
这让保护我们的卫士上来,把我们拉开。朱利亚诺和那个人走向等在那里的马车,而扎鲁玛和我则回到了教堂。
我悄声对扎鲁玛说:“我是不是很傻?你觉得这事情可能么?”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头,领着我向教堂走去;她把目光放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些人身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她说道。
这次,我不需要来假装我蹒跚的脚步了。
第28章
这天晚上我根本无法入睡——我想朱利亚诺也是一样,或许他现在正躺在阿尔诺河的另一边,也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列奥纳多喜欢男性,我便逐渐放弃了对他的思念;我告诉自己说,他那种迷人的眼神只不过是艺术家在观察他们的绘画对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而且,在信的落款上,他也只是写上了朋友两个字,他的立场很显然。
但是,朱利亚诺……英俊,智慧,懂得欣赏艺术,而且还很年轻,这一切都非常像我……这样的好丈夫是我所求之不得的。而且他对我炙热的爱情也唤起了我的共鸣。虽然我知道这些贿赂手段——像黄金,珠宝和地产之类的东西不能说服我的父亲,让他同意把我嫁到梅第奇家。
我在向上帝祷告,希望洛伦佐大人能够好起来,能够允许我和朱利亚诺结婚。只有他能软化我父亲的心,让这桩婚事如愿以偿。我也祈祷洛伦佐曾经答应过为我画一幅肖像画的诺言能够得以实现。
在黎明还没有到来,天空刚刚从漆黑转为灰蓝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一件让人不开心的事情:那个在圣堂中向我点头的陌生人,他就是那个在我母亲去世那天,在圣马可教堂里扶我站起来的人。
这天早上,父亲听说我要再一次陪他去参加弥撒的时候显得非常高兴。但我因为一晚没睡,非常疲惫,也没法吃什么东西。我觉得苍白的脸色是我再次从教堂溜出去的好借口。
这天是四月六日。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这天发生的事情我终生难忘。
这天空气清新,只是日出时一些乌云挡住了阳光;风中夹杂着大雨将至的气息。如果不是我非常希望见到朱利亚诺,或者父亲不是非常想去听先知者的布道,这样的天气一定会使我们呆在家里。
圣洛伦佐教堂外面的信徒似乎比昨天晚上还要多;即将到来的坏天气丝毫没有减弱他们的热情。
我又要去看比科公爵油头滑脑的嘴脸,还有多美尼科,他帮我们在讲道坛前面找了位子,然后就又消失了。我有些紧张,丝毫想不起仪式和布道都有些什么内容;但是吉罗拉莫的开场白却深深刻在了我心里。
“我们要拿着上帝赐予我们的利剑,坚定地砍向大地!”他大声叫嚷着,言辞激烈,很多人倒抽了一口气。
祈祷者们立即陷入了沉静。在这个大教堂里只留下吉罗拉莫的吼叫声,痴迷地宣布着上帝的想法。
吉罗拉莫说,上帝已经和他说话了。他昨天晚上想要写些关于世界末日的布道辞,但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直到上帝把这一席话亲自告诉他。
上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对于人间的一切已经非常愤怒。只有这些忠诚于他的人们才能幸免于难。他说得是这么有根有据,连我都感觉到有些害怕了。
空气温暖,闷得厉害。我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如果再不离开人群,我就要大病一场了。我猛得抓住了扎鲁玛的胳膊。她一直都在等待我的信号。但一看到我明显的不舒服,她紧张起来。
“她病了。”她和我父亲说,但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预言,没有听到扎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