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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金瓯缺-第1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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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的朋友们愤怒地为师师辟谣;说镇安坊里有个小小的阁楼;布帘素帷;布置得有如佛堂;哪里又生造出一座〃多宝楼〃?蔡太师相府中倒真有一座用许多珠宝装饰起来的〃奎章楼〃;用以储存官家历年赐他的御笔诏旨;哪能蔡冠李戴;栽到师师头上?
不过辟者自辟;信者自信;东京城里还有那么一小撮人愿意相信这些其实就是他们一伙自己制造出来的谣言。有机会还要扩大其市场;弄得有些人也将信将疑起来。
以〃四尽中书〃出名的靖康新赍中书侍郎王孝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既是谣言的制造者;又是谣言的相信者、传播者。
王孝迪本是太监杨戬的侄子的外室的舅爷。杨戬在宣和年问;炙手可热。王孝迪也从此起家;活跃于仕途。后来杨戬病死;把王孝迪〃托孤〃给另一名有势刀的太监梁师成。微钦二宗禅代之际;他替少宰李邦彦拉线;与梁师成搭上关系。正月初六日;太宰白时中以力主渊圣出幸褒樊落了不是;被夺职勒令致仕;同样主张出幸襄樊的少宰李邦彦不但没有受谴;反而坐升为太宰。这显然是王孝迪两面拉线、梁师成坐镇后宫一力主张的结果;以此因缘;李邦彦特疏保举王孝迪为中书侍郎;主持政府的日常工作;以酬其功。
王孝迪早就想染指李师师的财物;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委任太医院供奉邢倞为户部度支郎中;专门办理此项捐款。表面上是尊重李师师的委托;实质是企图以官爵来收买邢倞;希望他把这笔捐款转到户部帐上;让政府来支配用途。以〃三川牙郎〃出名的王时雍;此时以户部侍郎主管户部工作;也插身进来希望在这笔大家都有好处的款项内捞取一笔可观的佣金。他专在邢倞身上下功夫;送往迎来;甜言蜜语;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消两三天功夫;就与邢倞混得极熟。
邢倞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虚与委蛇一番;等到办好折价变卖的手续;把珍宝首饰都变成了白银;立刻装上太平车;径进行营使司;当着李纲的面;点交给主管军需的沈琯;雷观等人;当场签掣了收据;去向李师师汇报。
这件事办得十分痛快;哄动了东京人。
东京人对王孝迪的文榜;嗤之以鼻;无人理睬;对李师师的义举却争相称赞。不少人闻风而动;也把自己的存蓄捐了出来;送往行营司。行营司应接不暇;李纲就加派刑倞、汪若海两人专门办理此事;并专疏向渊圣奏报。渊圣听了也十分高兴;说道:〃有民如此;朕何忧焉!〃立刻降手诏嘉奖李师师和其他捐献者;诏旨内明确规定;凡属本人意愿者;捐献的财物都归行营司入账拨用;户部不得干与。
王孝迪做了一笔蚀本生意;没有拿到分文;先就蚀掉一个度支郎中的官缺;岂肯善罢甘休!他去向梁师成求教。梁师成为他指出一条衙路;叫他去向曾为太上皇亲信;现在又受到渊圣重用的太监内押班张迪求教。
张迪是内监中的〃时者〃;能够最大限度地适应新的环境。他本来就十分欣赏王孝迪之为人;何况士别三日;当刮目以待。他目前已贵为中书侍郎;再加上梁师成的推荐;当然要为他献谋划策了。张迪想出一条釜底抽薪之计;让王孝迪去向渊圣进言;太上皇历年赏赐李师师的珍宝;统由张迪经手;积累的总数;不下内府之半;其中有几件饰物;都是人间稀有之宝。如今李师师被迫捐献了一部分;只不过太上皇赏赐的十分之一;余藏尚多;显有情弊。还有太上皇宠爱的歌妓赵元奴、教访使袁绹、武震等人;也都积有百万家私;理应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抄家;把抄得的金帛全部充公;拨交户部输送金人;以满足斡离不的要求;金兵就可不战而退;社稷再安;官家也可博得个爱恤士庶;摒绝近佞;甚至〃斡父之蛊〃④的美名;真乃千秋不朽之盛业。
王孝迪在进奏时;还特别强调此事不办则已;要办则一定要侠;不能走漏消息;使他们的财物得以隐匿转移。
渊圣皇帝从来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的利益。每一个向饱进言的人都说是为了官家之利;他相信每一个进言者的话很容易错把别人的利益当作自己之利。给前线捐款;打退金人;社稷再安;固然是他的利益。抄了他们的家;把金帛去赂买金人退兵;大家保个太平;也同样是他的利益;熊掌和鱼都能给他好处;两者都要;却不知道这条鱼要咬他的手。
为了这一点性格上的特点;使他和他的朝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当下渊圣准了王孝迪之奏;在他下手诏褒奖李师师以及其他捐输者以后不到一个时辰;又下诏以户部侍郎王时雍兼领开封府;并加派他的娘舅主管殿前司公事的王宗濋协助办理〃抄家之事〃。王宗濋那天在金殿上出了丑;却不曾丢去差使。现在渊圣想起他;让他去协助王孝迪抄家;正符合他的私愿。
这三个姓王的凑在一起;各人都出了一点鬼主意。当下议定只今夜就要动手;除张迪提供抄家的名单以外;各人又想了几个;随意添上;使得抄家对象膨胀到四五十家之多;他们中间多数是三王的仇家;或者是三王的亲戚至好等各种关系人的仇家。活该;他们胆敢得罪新贵以及新贵的关系人;咎由自取。理应抄他们的家;而且二王还要自己动手带队去抄。
还有好几家是自投罗网的;他们昨天兴高采烈地跑到行营司去捐献财帛;受到李纲以下行营司人员的接见奖励。今天就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三王决定动手的当夜恰巧是元宵佳节的正日——正月十五日。一到满月初升(往年此时正是万灯齐明之际);一支规模相当庞大的〃抄家队伍〃;后来又分成几路、十多路、几十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中出现了。
(四)
紫禁烟光一万重;五门金碧射晴空;
梨园羯鼓三千面;陆海鳌山十二峰。
香雾重;月华浓;露台仙仗彩云中;
朱栏画栋金泥幕;卷尽红莲十里风。
五夜都无一日阴;往来车马闹如林;
葆真行列烛初上;丰乐游归夜已深。
人未散;月将沉;更期明日到而今;
归来尚向灯前说;犹恨追游不称心。
这两首《鹧鸪天》词是无名氏的十首《上元词》中的两首;写尽了东京城元宵佳节;灯市如昼;车马喧闹;游人如织的热闹风光。
自从北宋定鼎开封以来;元宵节就成为宋朝的〃国定节日〃;成为一年中最重要的例假日、庆祝日。从正月十四开始;一连三天;东京人民陷入于后人难以想象的狂欢之中。太宗年间;全国统一的形势已成;吴越国王钱俶在杭州割据自雄的一隅之地看来也难于保全了。他跑到东京来贺正;心里惴惴然;唯恐太宗把他扣留起来;不让回去。他一面叫人在杭州西湖宝石山上造了一座〃保俶塔〃;就是希望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回家之意;一面又带来大量金银财宝;企图买通太宗及左右侍从;放他回国。无如宋太宗玩弄政治把戏;也是个斫轮老手;他一再暗示钱俶说:〃率海之滨;莫非王土;朕要的是土地人口;不是财富。你如纳土称臣;财宝自归国家所有;何用你来献上?〃钱俶忽然灵机一动;从没有办法中想出一个办法来;把这笔钱统统献上;说是要〃买〃十七、十八两天之宴;大酺⑤二日;为皇帝助兴添欢;与民同乐。这个名目想得巧妙别致;一时中了太宗之意;太宗果然笑纳了;下诏延长节日两天。
买宴钱既买不回钱氏吴越的江山;保俶塔也保不牢钱俶本人的一条命。他最后还是被太宗鸩死。但是;从此元宵节日从三天延长到五天!东京人又可以多狂欢两天;这却是钱俶留下的遗爱了。
可是狂欢的节日毕竟也有一天到了尽头。几年来;东京人忧心忡忡;难恐有一天大祸倏然降临;大家狂欢不成。这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了。不肯为东京人助兴添欢的金朝二太子斡离不偏偏把他的大军提前十天开到东京城下;把东京城包围起来;霎时间;歌舞升平变作愁云惨雾。
按照太上皇旨意;早在去年十月间就支出内库巨万金帛;搭好了以备观赏的灯楼鳌山;忽然一声令下;全部拆除;算是官方正式表态;今年停止赏灯。老百姓受到战争的威胁;也失去看灯的豪兴;适得一年一度在〃棘盆〃演出的外路百戏杂剧班子也受到战争影响;无法来到京都而辍演。因此今年的元宵节过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黄昏一过;全城戒严;除了防城部队穿梭经过;巡夜的更夫柝声不绝以外;绝少行人通行;偶尔有几个孩子从家里偷一盏灯笼点着了;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番;然后大着胆子冲往街心;也被街道上那番凄清的景象慑住了;急忙熄灭灯烛逃回家里。
这番凄清的景象笼罩着东京城内的家家户户;当然也会感染到镇安坊李师师的家。
醉杏楼中珍藏的奇宝异珍;经折变后早于十四日晚上送往军前。
那几天真够师师忙的;事实上;从邢太医、何老爹前来劝捐的那天开始;师师就和小藂、惊鸿三个忙着整理和出清珍物;这些珍物都是太上皇赏赐的;当时推辞不掉;就把它们锁在后间;十多年中;从未拿出来看看。在师师的内心中;毋宁是把它们看成为盗泉之水;不触动它们;听其自然消失;是一种处理办法。现在捐献出去是更彻底的办法。师师忙着清理;一方而固然为了前线需款孔亟;一方面也希望赶忙把这些污手之物处理掉;好叫自己干净一点。
两年半前;官家因龙舟竞渡失败;迁怨于刘锜;把他逐出京都。这一鲁莽的举动;伤了师师的心。从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有同意过官家的造访。官家多次派内监颁赐珍宝;请她赏收;都被她回绝了。可是表面上的决裂;还不是真正的恩义两绝。有时;夜深更静;隔院中送来声声金柝;陡然枨触起师师的愁怀;想到官家多年来的柔情蜜意;也使她转侧通宵;不能成眠。只有这一回;官家轻弃社稷逃命南下以后;这个人在师师的心里算是真正地死绝了。这是促使她把珍宝全部捐献的原因之一。
她们准备了两只箩筐;大的一只专放捐献之物;小的一只留下自用的东西。官家赐与的珍宝;当然全部装进大箩筐;就是她自己平日搜集或朋友赠送的古玩字画;也都随手搁进去;最后留在小箩筐里的东西已非常有限;似乎并不想给自己留下多少后路。
珍珠首饰、宝石玛瑙、古玩字画都已清理好;她又把满壁箫笛、一床弦索全都卸下来;搁进大箩筐。其实师师不太了解这些珍宝的物质价值;她一般只能从感情的好恶来衡量它们。譬如官家送她的一幅周昉《仕女图》比她自己喜爱的一只琵琶价值不知道要高上多少倍;她却把它们等量齐观;不分轩轻。在这方面;如果让太上皇来做她的顾问;那肯定要比她精明得多。不过有了南下事件以后;即使他愿意;她也不愿再让他来帮助她了。
只有拈起那支玉管凤头箫时;她才有点犹豫。箫还是老师袁绹送的;从十五岁开始学艺用起;她已经吹了十八年。除了自己以外;只让刘锜吹过二三次。她翻弄着这管玉箫;忽然听到一缕呜咽的箫声在她心头飘上来;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随着呜咽声飘上心头;似乎织成一个怅惘的梦。
很懂得她的心思的小藂乖巧地问;〃娘可记得;这管箫还是刘四厢吹过的?留下也罢!〃
〃娘倒忘了!小藂你且说刘四厢在哪年吹过它?〃
〃就是蔡京播弄是非的那一回;害得刘四厢落了不是;〃小藂切齿痛恨地说;〃周学士也丢了大晟府的官;落魄江南;从此不得回来。〃
〃正是刘四厢一别二年有余;音信杳然;〃师师点点头;陷入凝想中;然后调子深沉起来:〃可惜他生平空负报国之心;未获一当;今天国家正要他效劳;他却远离京师。世上的事就是这等颠倒!〃
〃还有那马宣赞;两年中也不见他来过一次!娘可知道他的行踪?〃
〃马宣赞国事为重;这两年身在前线;忍辱负重;与童贯那伙人;呕了多少气!听邢太医说;好象也施展不开;〃然后她叹口气道;〃如今的事情就是这样;坏人当道;好人呕气。〃
〃如果刘四厢;马宣赞他们都在这里;金人的军马怎到得了汴京城下?娘再抄部莲华经;保佑李右丞休教坏人谗害了他。〃
〃如今朝堂内有不少人要暗害李右丞;他纵有通天本领;怎对付得了四面的敌人?娘怕一部莲华经也保佑不了他长命百岁!〃
一时的感叹过去;师师犹豫了一回;还是把那管凤头箫扔进大筐;心里总觉得还是有件搁不下的事。
把细软搬走以后;第二天就是元宵正日;师师通夜转侧;犹恨捐献得不够彻底。一清早起来;就督率小藂、惊鸿把一些动用家具、粗细衣服全部搬出来;分门别类地挑选一下;准备继续捐献给行营司。这些家具衣服;又重又笨又多;非比细软;她们流出一身身的大汗;直到黄昏时分;才整理出个头绪。她们把搬来的大柜小桌;坐椅卧铺;还有一箱箱、一箩箩、一包包的粗细衣服;全部堆在院子里;走道上;把家里的通道都堵塞了;暂时断绝交通。
群杏楼早已出得空空的;两侧卧房和下面的厅堂也都出空了。出清得越干净;师师心里越踏实。两个侍儿跟她一样的意思。她们头上冒着汗;心里热腾腾地;所谓元宵佳节的凄凉之感;被她们这一行动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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