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未完)-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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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楼后门,登上稍斜的小路,前面就是江之电铁路的过道口。虽然在江之电铁路行驶的电车不多,但只要站在这里稍等片刻,弯弯的电车就会从眼前缓缓驶过。穿过铁路,再走一段仅容一辆汽车通行的小路,就来到商业街。商业街很短,两旁只有冲浪板店、一家名叫“海滩”的咖啡馆和一间急救医院而已。走过这条短街就进入树林了。此外,还有顶端挂着吊钟的小型火警瞭望塔、地藏菩萨、消防队等。到了夏天,一片蝉鸣,聒噪不已。
父亲为我安排这样的居住环境,真的再合适不过了。这里有海有山,有江之电铁路,有岛有塔,是一个可以吟诗作画的好地方。而且香织小姐和蔼可亲,再加上大楼两边又有美味的烤肉餐厅和海鲜餐厅——虽然我从未去过,但也算方便。这一切对我来说确实是过分的幸福。
在我身边,所有东西都被毒物污染了。我拿在手里或放入口中的任何食物,还有饮用水,统统添加了防腐剂、杀菌剂与合成色素。
现在日本人吃的食物几乎都是从国外进口。原本唯一能自给自足的稻米,最近也大量从韩国进口了。
很早以前,人类的食物都是就地取材,这是符合自然法则的。但到了现代社会,我们吃的东西往往从地球的另一端跨越海洋而来,运输时间长达几个月之久。在这跨越赤道的漫长旅途中,食物一定会发霉腐烂。如果食物里有蛀虫,在运输途中就会毫不客气地吞噬食物。
如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呢?只能在运输前用药物浸泡食物了。也就是必须先在食物中加入足够的有机磷系、有机氯系或者氨基甲酸盐系的杀虫剂① 后,才运送到日本。这样是否就没问题了?不,到达日本港口后,香蕉、柠檬、凤梨、柳橙等类水果还需要用氰酸气体熏蒸。所谓熏蒸处理,就是用毒瓦斯又熏又蒸。这种氰酸气体,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大量屠杀犹太人所用的氰化氢。在美国,氰化氢被认为是致癌物质,已被禁用。但在日本,除了进口水果,大量输入的谷物也用这种有毒瓦斯气体来杀菌。
食物从出口时就已加入许多杀菌剂,上岸后,又如此这般消毒一番。而在栽培时呢?显然也施了许多农药。植物从根部充分吸收这些农药,然后渗入供我们食用的果肉内部。稻米也是如此。日本采用溴甲烷① 熏蒸陈米,韩国输出稻米前,也用溴甲烷对稻米进行熏蒸。
近年来,在日本有不少驯养的猴子生下畸形的幼猴,有的没有手脚,有的则极度畸形。人工驯养的猴子主要喂食从美国进口的小麦、大豆和花生一类的食物。这些谷类食物,正如上面所述,附着了大量的后收获农药——即收获后再喷洒的农药。人类通常将这些食物去皮食用,但猴子是连皮带肉一股脑儿吞下肚,于是才会产下许多畸形幼猴。
一些伟大的学者否认这种事,诡辩说自然界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畸形现象。这些大人物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他们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所以竭力否认这个社会存在严重的缺陷,力图把它粉饰得尽善尽美。若不如此,他们的地位就不保了。
虽然自然界的确存在畸形现象,但那是很罕见的情况。根据某书介绍,自然界出现畸形猴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但日本现在的情况又如何呢?根据最新的统计,在日本列岛的各个猴子栖息地,产生畸形幼猴的比例接近百分之二十,如果说这不是因为吃下污染食物所致,又有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呢?
某位伟大的学者又声称,既然畸形猴是因为输入谷物的残留农药所致,那为什么不见畸形人的出现呢?
我绝不认同这位伟大学者的说法。以我为例,我生来就具有被世人称做畸形的身体。但我不介意这种体形,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也不怕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像畸形猴那样没有手掌,就不能抓握物体;没有脚,没人帮忙就不能移动,会为生活带来许多不便。我们这个社会的设施基本上是为四肢健全的人所设计的,那些开关都装在手臂可及的高度,字写在眼睛看得到的高度,夹杂大量汉字的日文似乎也是为右撇子而造的。所以,那位学者指出人类没有畸形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最近我读了很多书,里面就能找到许多驳斥那位学者的例子。
事实上,人类也产下过许多畸形儿。不,这样的说法不够学术,请允许我换个说法:现代人产生畸形胚胎的比例较过去增加了许多。这其中,不适合生存的畸形胚胎自然就流产了。即使是没有自然流产的畸形胚胎,也能利用先进的断层摄影技术及时发现。当妊娠达到五个月时,就能清楚地判断像无脑婴儿这样外表畸形的胎儿,妇产科医生就会为孕妇做堕胎手术。这么一来,人类产下畸形儿的情况似乎就比较少见了。但是在没办法做断层摄影的东南亚贫困地区,近年来就出现了许多畸形儿。上面那位伟大学者对于这种情况又作何解释呢?所以,伟人们说的话往往总是自以为是,他们根本不想探究真相,为了自己的地位,只想维持现状。
首先,这位学者对猴子因进口谷物而引起的畸形视而不见,然后又指出人与猴子的体质不同,即使发生在猴子身上出现畸形的形象,也不可能在人类身上再现。大学者的这种说法,很难令人信服。试问,既然体质不同,那科学家为什么还要做动物实验呢?为什么要让猴子全身烧伤?把螺丝钉入猫脑?粉碎狗的脚骨?剜去刚出世的幼猴的眼珠,在圆柱装上橡胶*引诱幼猴?这些是以救人为使命的医生该做的事吗?
有一位美国科学家大胆预言,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日本人中将有百分之二十是畸形儿。看来,我们即将置身在一个恐怖的世界中了。
还不止这些呢!比如我今天的晚餐,主食是被溴甲烷熏蒸过的米饭,菜肴是小牛排和烧鱼。牛肉用的是进口货,而问题就在这儿!由于经过长时间的船舶运输,大量的病原性大肠菌可能附着在牛肉上,因此这种牛肉不能生吃,在食用前必须以沸水完全煮熟。
另一方面,据我所知,许多牛和猪都被喂食抗生素。因为在狭窄环境里饲养,牲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极易染病。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人们就把抗生素混在饲料中喂食。再说人工养鱼场,喂食抗生素的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最近听人说,在一个十米见方的鱼池中,竟然养了一万多尾的幼鱼苗。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生存,幼鱼苗极易染病,因此只能在鱼的饲料中混入二十多种乃至三十多种的抗生素。
再者,为了不让海藻类黏附在渔网上,就把名为氧化三丁锡的有机锡剧毒物质涂在渔网上——这种有机锡也涂在渔船底和捕鱼的拖网上。于是锡元素不断地溶解在海水中,接着被幼鱼苗吸收进体内。所以每天早上都会有大量幼鱼苗的尸骸浮在养鱼池中,因为数量太多来不及烧毁,于是就偷偷摸摸地把死鱼弃于不为人知的地方。
不仅如此,在一万尾幼鱼苗中,大约会有一千尾的变形鱼,也就是培育出的畸形鱼。这种畸形鱼的背骨会弯曲成奇怪的形状,导致身体后半部的肉被削薄。畸形鱼不会在早晨的鱼市出售,但是切成鱼片后就看不出畸形了,而这些鱼片会以低价卖给超市或便利店。
虽然抗生素和有机锡与畸形幼鱼苗间的因果关系还没得到证实,但是吃了这种污染鱼,将对人体带来何种影响?恐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对伟大的学者来说,只要不致癌和不生下畸形儿,他们就当做没事一样,一旦发生了,他们又以畸形儿自古有之来辩解。
培育这种鱼和肉的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吃了这种鱼和肉的人会致癌吧。他们只知道如果不在狭窄的鱼池里高密度养鱼并喂以抗生素,他们就无法维持生计。
当然,我们不能指责这些人欠缺道德,因为大多数日本人都这么想。若不喷农药就运输谷物或者水果,可能会有一大半在运输途中腐烂、发霉和枯萎,结果只有丢弃了事。这样一来势必赔本,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得已的事。
小时候听祖母说,当地当季的水果对身体最有益,因为是现采现食,只要栽培时施一点农药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在收获后喷洒农药或防腐剂。现采现食当然是最好,但这只限于水果产地,如果要运到别的地方,就非添加防腐剂不可了。如今的日本人,生活富裕,对跨地区、跨季节的食物要求越来越高。他们吃的多半是从远方运来或不是当季的东西,也因此吃进了不少毒物。所以对我来说,饮食便成了一件苦差事,但不吃东西又活不下去,只好勉为其难地吃一点。
当我把这些话说给香织小姐听的时候,她瞪圆了眼睛。“是吗?最好别说这种恐怖的话。要不然,我什么东西都不敢吃了。”她说完后扑哧一笑,若无其事地继续进食。
我经常为她的大胆感到惊讶。难道她不害怕吗?
晚饭后,香织小姐为我泡了杯红茶,因为医生认为咖啡不适合我的体质,所以她只为我泡红茶。然后她拿来柠檬,又拿出水果刀,准备将柠檬切成薄片放入茶杯中。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让她把刀和柠檬交给我自己处理。我说我的做法是,细心地削去柠檬皮,或是将柠檬切成四块,只将果肉前端浸到红茶里。可香织小姐却说:“还是把刀给我吧,让我来处理。”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美国出产的柠檬在出口前会撒上各种杀虫剂、杀菌剂、黄蜡,到日本上岸时还要做氰化氢的熏蒸处理。如果每天把带皮的柠檬放进红茶里,那这杯红茶对我身体的影响,恐怕要比咖啡更加糟糕。如果每天喝这样的红茶,我想我一定活不到二十一世纪。
“你太神经质啦,人不吃东西就不能活呀。”香织小姐说道。
可是,一天天地把污染物吃进肚子里,长此下来日本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呢?认为世界不会因环境污染而改变的人,他的脑袋大概是用花岗岩做的吧。其实,香织小姐内心很清楚我为什么神经质。我这一代的日本人,身体或多或少有点畸形,在精神上也有着某种程度的癫狂。
我们这一代,生于二次大战结束不到四十年的时间段内,由于才从物质贫乏的年代过渡到丰盛的年代没多久,也就是进入“药浸生活”的时间还不长,身体受到的损害不算太严重。但我们的下一代呢?他们从童年起就食用被各种化学药品浸泡过的食物,要一直吃到死为止,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代呀!
总觉得应该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但芸芸众生都在为各自的生计奔忙。随着人口的增加,这个世界的生存竞争也就日趋激烈。在物质丰盛的时代,每个人都必须提升工作效率,努力挣钱。因此,凡事精打细算,连生产的水果也要求一个都不能烂,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对农药的滥用加以限制的话,那世界就将要一团糟了。
“还在胡思乱想?不吃点东西吗?”又是晚餐时间,香织小姐指着桌上的食物问道。
“嗯,这种酱菜很可怕。”我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种酱菜,还有蕨菜、香菇、藠头① 、生姜,都是来自中国或泰国,它们的价钱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到五十分之一。为了降低成本,往往大量进口,到达港口撒上防腐剂后,就堆积在港口的空地上,有时一堆就是好几年。因为比起仓库,露天堆放的保管费便宜多了。而装酱菜的铁桶生满铁锈,打开盖子,里面的酱菜大多都腐坏了。勉强捞出还没烂的部分,先用药水加以漂白,然后再染色使之成为茶色或绿色,吹嘘这是原法原叶,便上市销售了。”
“真的吗?”香织小姐娇俏的脸微微扭曲,惊讶地问道。
“嗯,经动物实验证明,这种漂白剂会引起动物的突变。目前还没有关于人类的数据,因为正在利用消费者进行试验。”
“陶太君,你只读这类的书籍吗?”
“是呀。”
“这种书看多了,脑子会变得不正常的。好好吃点东西,再找些轻松愉快的书读吧!”
“但环境污染是很重大的问题呀!要知道,我们的日常生活全被污染了,呼吸的空气、引用的水,都不干净。不仅是尘埃,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化学物质、致癌物质、氮氧化物和硫氧化物以及汽车废气,全都是有毒的呀。”
听我这么说,香织小姐似乎想安慰我。“可是,这里是海滨呀,空气特别新鲜。”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其实海洋正是污染的重点所在,尤其是东京湾,污染特别严重,湾内的海洋生物几乎死光了。我们这边的镰仓海,由于离东京湾比较近,情况也不乐观。我原想说出海洋污染的真相,但想想还是保持沉默算了。
现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