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衙门-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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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年的算数,“岁岁滋生之数,一律雷同”,弄得乾隆 皇帝大发脾气,“似此简率相沿,成何事体?所有各省本年应进民册,均展至明年底。倘再 疏舛,定当予以处分!”(《清史稿·食货志》)这就是宁肯再放宽期限推倒 重来,但一定要 实事求是的意思。应该说,中国是世界上户籍管理制度源起最早、建制最全又最能随时反映 更新状况的国家,这些成就都离不开历代州县衙门的具体工作。但是我们从乾隆皇帝发脾气 这件事实中,又可强烈感受到,在户籍调查和管理的具体实践中,州县衙门是联系其征赋征 徭的实用性来理解和执行的,一旦搞了“摊丁入亩”的政策,他们就玩忽职守了。
齐民编户派徭役(2)
其实再深一层看问题,州县衙门在户籍管理这件事情上玩忽职守,又远不是从康熙以后 才开始,也不仅是在调查、审核和登记时“简率相沿”这一项。而且这“玩忽”两字的重点 ,更不在怠忽上,而是在玩弄上。那手法可就多了。比如中国古代的户籍,一向有户别 、户等这些讲究。户别,就是户的分类,早在春秋时,齐国就有士、农、工、商的户口分类 法,以后越搞越细,有宗室户、官员户、农户、商贾户、弟子户(即官立学校学生) 、工匠户、军户、僧寺户、乐户、守陵户、驿户,等等;什么户有当官享受特权的份 ,什 么户有出钱报效国家的份,什么户承担什么样的徭役,都从这户籍分类上来。《木兰辞》里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的根据,便是因为她们家里属于军 户,该派世世代代当兵。试想,这分类权全掌握在州县衙门手里,花头精就多了。比如秦汉 时,凡在弟子户籍的不仅享有免役特权,还有做官的途径,谁不想入这种户口?那就得巴结 衙门,送礼塞钱。睡虎地秦墓竹简中专门有一条“法律杂抄”,大意是县令、县尉不准把隶 卒一类立在弟子户名下,违者就要处分,可知这种情况当时已有发现。又比如西晋覆灭后, 北方大批人户南迁,东晋和南朝历届政权在编造户籍时,都面对户别混淆的严重状态。南梁 时尚书令沈约说,“凡粗有衣食者,莫不互相因依,竞行奸货,落除卑注,更书新籍,通官 荣爵,随意高下。以新换故,不过用一万许钱。昨日卑微,今日仕伍。”(《通典》 卷3)这 “一万许钱”塞给谁呢?主要就是落入州县衙门的腰包,而买个士户的根本动机,则又如元 代典制专家马端临所指出的,“夫徭役贱事,人之所惮,固宜其改窜冒伪,求自附流品,以 为避役之计也。”讲到底,逃避徭役是最关键的。花这本钱,值!可是这问题的另一面,可 就惨了,免役的官户、士户、弟 子户、僧户、陵户等户名越多,州县经办人腰包越鼓胀,但国家派定的徭役则有增无减,该 谁充当呢?那就是广大农户和其他各色杂户倒霉了。甚至军户少了,往农户去抓兵;乐户 不够,强征良家姑娘来应差;驿户不足,便强迫种田人做工人放下活计,去赶马拉车当挑夫 。本书第一章讲到“圣谕”到县时抓夫充当和尚的笑话,这也是一种役,就扎根在户籍有别 的上面。
户别之外,还有户等的讲究,就是按照各户人丁多少、财产多少来定高低等级,又依等 级承担徭役和杂赋。历朝各代,有户分九等、五等、三等等各种不同的方式,但分等权例由 州县执掌,则是一致的。这就更是无钱贿赂者的大灾难了。“富家大室临期率以赂免,而中 产下户反被均敷之害”,这是通贯两千多年的老毛病。以两宋为例,据《续资治通鉴长编》 载,许多州县衙门都在定户等时贪赃枉法,任意升降,仅定州安喜一县,就将原属五等户中 的3400户升作四等户,将原属四等户中的4700户升作三等户。南宋时叶衡任于潜县知县, 发现这儿“户版积弊”相当严重,“富民多隐漏,贫弱困于倍输”,该属上等户的,因为塞 过钱财,都变成下等户了;那些没劳力缺田产的下等户呢,因为没钱孝敬衙门官员或胥吏, 倒承担了成倍的徭役。欧阳修有过一个《乞免浮客及下等人户 差科札子》,说是在苛岚等偏僻县份中,甚至把十等下户内“卖水、卖柴及孤老妇人不能自 存者并一例科配”,那是一种何等凄惨的情景啊!
徭役究竟有多少名目,繁重到何等程度,不胜缕述。这里仅举明朝时几位州县官员的“ 叹苦经”。《明宣宗实录》卷41中,有清河知县李信圭的抱怨,“本县地广人稀,路当要冲 ,南北两京、直隶等十布政使及诸番国运送官物,俱经本县发民挽舟,初无定数;部运之 官挟势多索,逼迫无厌,壮丁尽行,役及老幼。”瞧,这个清河县的地理位置不好,正当交 通要冲,全县壮丁全去替官运船队拉纤还嫌人数不够,连老人小孩都上阵了。《明英宗实录 》卷45中,有山西代州繁峙县官员的陈诉,“编民二千一百六十六户,逃亡者俱半。其见存 者又用六十人供柴炭,百人监厂,二十五人修坛场,百人采秋青草,三百人充荆越等巡检司 弓兵。又时有军需供给,传递往来。以是民甚艰苦,不能聊生。”顾炎武著《天下郡国利病 书》中引过一篇文章,那就更加具体了,“民当农时,方将举趾,朝为轿夫矣,日中为扛夫 矣,暮为灯夫矣;三夫之候劳而未止,而又为纤夫矣。肩方息而提随之,稍或失御,长鞭至 焉。如此而民奔走之不暇,何暇耕乎?”和这种情 况比照,本节开篇所引明宣宗所遇到的那位昌平农夫,还算是幸运的,他至少还有时间 耕种自己的田。
我们都知道徐霞客是明代的大地理学家,周游全国,实地踏勘,贡献卓著, 又岂知这一部《徐霞客游记》的撰成,该当渗透多少农民们无偿服役的血汗和涕泪?作者当 然不敢瞎编,只从老先生自己写的游记中便可看见。崇祯九年(1636)秋天, 徐霞客在广西游历时, 凭地方衙门发给的一张“马牌”,走到哪儿,都由村民们用轿子把他和仆人抬着,一主一仆 ,连轿子带行李,要用10个夫役,有时村里面人手不够,就用“童子代舆”,“二妇人代舆 ”;管他代步,还得管他吃饭,“煮蛋献浆”,“以鲫为供”,“割鸡取池鱼为饷”。说起 来眼泪汪汪,这些鸡呀鱼呀,就是农民们换现钱的“活银行”,却都进了他老人家的肠胃。 十 一月二十五日那天,按公历换算是12月21日,既是星期天,又是冬至节,正该是陆廖村农民 磨粉搓圆祭祖先的时刻,可听说来了个持有衙门“马牌”的先生,吓得“各家男子俱遁入山 谷,老人妇卧暗处”,徐霞客就领着仆人挨家挨户搜查,搜出两位妇女,叫她们去找人搬行 李,给做饭。过会儿来了位老头,关键还在于“惧余(徐霞客自称)鞭其子若 孙”,那 “其子”为何不逃呢?原来“其子跛立”,残疾人逃不了。吃过饭,躺上老人妇人为之铺好 的床,“予叱令速觅夫,遂卧”。
齐民编户派徭役(3)
诚然,徐霞客毕竟还是个封建等级意识颇为浓厚的学者,让老百姓为他提供无偿徭役而动辄 不满时,也就是多骂几声“奸民”,一般地摆些威风罢了。可即使如此,尚闹得鸡犬不宁, 人妇慌恐,碰上那些打着“正宗”旗号派役拉夫、科配勒差的官员吏胥们,那一等虎狼之威 ,乡下人又何其忍受呢?就是那个和昌平农民谈话的明宣宗,不仅要对其统治时期的徭役之 苛繁沉重负首要责任,而且他的个人嗜好也会转生出不少让人求死不得求生不成的“奇役 ”来。“蟋蟀NB052NB052叫,宣德皇帝要”。他下道“圣旨”,让那些出产蟋蟀的 州县进贡善斗的虫子,这些衙门便把抓蟋蟀也编入徭役的内容,蒲松龄的《促织》,就反映 了这一史实。那位华阳知县“严限追比”,而“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其结果是“每 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最后成名儿子的精魂化为蟋蟀,被七品老爷送进宫里后勇冠三军 ,于是老爷在考课中就被评为“卓异”,一高兴,免了成名的徭役,还嘱咐学官,给他在县 立学校里补个名额,可怜成名的儿子如“植物人”一般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州县衙门编户典 籍科派徭役过程中的种种黑幕和惨毒,也算是在这篇小说中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暴露了。
救灾赈恤发横财(1)
嘉庆十四年(1809),清仁宗ND043琰(即嘉庆皇帝)坐在紫 禁城里书案前,“御制”了一首《悯忠诗三十 韵》,全诗300字,夹注951字,内容是褒彰一个以知县任用的官员李毓昌。中国历史上,一 位皇帝为一个七品芝麻官作这样的长歌细注,并且还刊勒石碑,是十分罕见的事。这件事因 一场水灾而起,又暴露了古代州县衙门在办理荒政时的不少黑幕,因此作者先将此事作为“ 提起”,详细内容,留待后文再叙。
严格地讲,“荒政”也是州县衙门所司户口管理的一项重要内容。田要人去种,役从户 上来,国家所以能够维持,说到底,离不开种田干活的人户。所以州县衙门既要向所辖 人户征赋收税,科配徭役,又得保住人户不流失不灭绝,这任务就叫户口保养,所谓“养鸡 取蛋”吧。保养户口的措施,有抚幼、恤贫、养老等多种形式,本书第二章中所谓“生、老 、病、死”之类全是,这儿就简省笔墨了。户口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向来是考核州县官员的 一项重要内容,还涉及到老爷们的收入、衙门里的编制,所以这保养人户的措施中又得加上 一条:招抚逃流人口。比如南宋高宗初年,曾有臣工给皇帝上疏建议,“兵火之后,全在 官 吏招集流移,乞将州县最亲民官初到任日,据见(现)存户口二税批上印纸, 候任满日,再 据户口二税批签。罢任,若任内招诱户口、二税增加者,书为课最,别有迁擢。若任内不能 招诱户口二税,或复有减少者,书为课殿,亦置典宪。”(《宋会要辑稿·食货》) 意思就是州县官员上任前,要记录一下当地的户数口数和户口两税的征收数, 等他 任 满时,再做一次记录。如果有增加,就考为上等,升官,倘是相反,就考为末等,还要议处 。 以一个州县正堂一任三年计,三年内有人出生,也有人死亡,设法较大幅度地增加户、口数 目,就是所谓“招集流移”了。“流移”又是哪来的?就是逃亡户口,因此还得限制逃亡, 比如北宋时就对州县官员有个诏令,“县有逃户破五十者,(县)令、佐 (官)降下考;若百 户,殿三选;二百户,停所居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5)。有了这几条 杠杠,有不少 州县官员因此升官,也有不少州县官员因此罢职。比如高赋做唐州知州,招募两河流民垦田 ,及其去任日,增户11380家,增田31300余顷,“玺书褒谕,宣布治状以劝天下”( 《宋史·高赋传》),立为天下县官学习的榜样。反过来,蔡州知州高如晦在任内, 流失主户 2509家,损失国赋53000余贯,“诏下御史狱案其罪”(《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3) 。这种措 施,从本意上来讲是为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但州县衙门倘认真执行,对于稳定社会、增殖 人口和发展生产,是有进步意义的。当然,老和尚的真 经到了歪嘴小和尚那里,常常会走调。历史上,州县衙门在户口保养上搞形式主义、弄虚作 假的现象,比比皆是。比如强制老百姓拆户,或者将客户升作主户;又比如拼命搜刮,赋税 增加了,再捏报户口增加;再就是邻州邻县互相“挖墙角”。反正官场上做老爷者,官 僚主义坯子居多,只要纸面上形式上有成绩反映出来,大半就是行得通的。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户口逃亡现象呢?原因可多了,徭役受不了要逃,赋税拖欠多了要逃 ,战火烧过来了也要逃。但是,最通常的原因,莫过于灾荒了,旱灾水灾、雹灾蝗灾,弄得 粮食减产乃至颗粒无收,要想活命,就只有出逃一条路。倘若这也不是生途,那就只有造反 了。中国历史上,每一次较大规模的社会动荡如兵祸、匪患或农民暴动等,十有八九和灾荒 互成因果关系。天下之治起于州县,天下之乱也起于州县,总结出了这条教训,历代政 府便都将举办荒政规定为州县衙门的重要职守,或径言是保养户口的主体内容之一。
“救荒之政,莫大于赈恤”(《元史·食货志》),赈恤的措施主要有两条:
第一条是蠲免,也叫豁免,就是免去受灾地区老百姓的钱粮和差役,有时则仅是减去一部分 。由于在许多州县衙门的催征实践中实行“揽户”方式,所以豁免时得到最大实惠的是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