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衙门-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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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形 式,保以“卓异”或特参“贪酷”的,都是主持考核者的人情或相反。比如《金瓶梅》里官 任掌刑副千户的西门庆,五毒俱全,坏事做绝。因为舍得花银子,自下而上一级一级贿赂, 得到的考语居然是“才干有为,精察素著,家称殷实而在任不贪,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翌 神运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齐民果仰。宜加转正”。于是由副千户变成了正千户。此外,甚 至也同大挑知县一 样,竟有看相貌身材走过场的。清人赵吉士著《寄园寄所寄》中有一则故事:德化县令应履 平任期满后,赴吏部参加考核,文优而其貌不扬,不得列为上等;老应气不过,写了一首诗 贴在吏部门前——
为官不用好文章,只要胡须及胖长。
更有一般堪笑处,衣裳糨得硬绷绷。
考官制度连同封建社会官场本身,都已经走进了穷途末路。
第四章 “本朝与胥吏共天下”
京朝皇权分割
清代“同光中兴”期间,有个被排为与曾(国藩)、左(宗棠)、 胡(林翼)、李(鸿章)等齐 名的大官僚,叫郭嵩焘,常能发表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言论。其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
汉、唐以来,虽号为君主,然权力实不足,不能不有所分寄。故西汉与宰相 、外戚共天下;东汉与太监、名士共天下;唐与后妃、藩镇共天下;北宋与奸臣共天下;南 宋与外国共天下;元与奸臣、番僧共天下;明与宰相、太监共天下;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耳 。
郭嵩焘所云,特指京朝皇权的分割情况吧?确实,胥吏而能把持中央政府的各个职能部 门,表现得最为严重的,确实是在清朝。但若把这个问题“下放”到州县衙门来考察的话, 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观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历朝各代的州县衙门,几乎都是老爷和胥 吏共天下。
苍王信徒萧王子孙(1)
宋人叶梦得著《石林燕语》记,宋朝时官府中的书吏,每至秋天必醵钱酬神,“问其何 神?曰‘苍王’。”苍王,就是传说中创造汉字的仓颉,书吏另有“刀笔小吏”的通称,常 任差事就是动笔杆子做记录、迭文案和算账目,按照中国古代“百工技艺,各祀一神”的规 矩,仓颉就成了他们的保护神。许多官衙的正门里向这一边,中间都挖有一个小木龛,里面 供一个小神像,人们管他叫“不动尊佛”;其实佛典里并无这位“不动尊佛”的座次,这是 书 吏们对苍王的又一种尊称。为什么要用“不动”呢?原来书吏们最担心被官老爷罢斥撵走, 要想老赖在衙门里不动,全靠恭恭敬敬地侍候苍王,求他老人家保佑了。
和门板背后的苍王坐像配套,历来州县衙门里又有所谓“衙神”供奉,叫作“萧王堂”。 在第一章里曾介绍过新官上任,照例要拜“衙神”。其实拜“衙神”最勤快恭 敬的不是官老爷,而是书吏们,从渊源上看,“衙神”是属于他们的。所谓“萧王”, 就是西汉时的首任相国萧何,萧何是秦朝县衙门里的书吏出身,从此天下州县书吏都自认是 他的徒子徒孙,有这么一位名垂史册的祖师爷,大家都觉得挺自豪。
这算闲话,一笔带过,现在该来说说这班苍王信徒萧王子孙们的本来定义了。首先,在 古代官场中,吏是一个可以分成广义和狭义两种方式理解的概念。广义的吏即所谓官吏,是 官的概念。狭义的吏则专指在官府中承办具体事务的人员,他们和当官的基本区别之一,就 是无论品秩多么低微的官员,总是处在一定范围或一定层次的负责地位上,因而总有一定程 度的决策权;而吏则不同,从制度上讲,没有任何决策权力。本章所谓拜苍王供萧何的吏, 就是这种狭义上的吏。
其次,吏的出身、选拔、任用、管理和前途等各项,即所谓吏制者,与官制完全不同。 先讲出身吧,哪怕是品秩极低乃至未入流的杂职官,都有所谓“一命之荣”,照例是君主任 命或吏部除授,列入政府正规编制,并可依法享受不同的政治待遇,同时也受到诸如籍 贯回避 、京察大计等制度的约束;但吏则不同,在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政府雇用人员的性质,特 别是州 县衙门内的吏员,一般均从地方上拣取“有德”、“有才”的人充任。“有德”的标准是循 良无过,“有才”的标准是书写计算,选取的方式则是由“耆老”公议或考选纳赀,因此一 落入实践, 大多是为地方上的绅富所把持了。《汉书·高帝纪》说刘邦曾“试吏”,应劭的解释就是“ 试用为吏”。他的泗上亭长这个职务,在秦末又叫亭吏。这位刘三的品行,无论如何够不 上“有德”吧?照样成了吏的一分子,反过来那位煞有介事读点书儿的韩信,则以“家贫 无行,不得推择为吏”。人们由此可知古代政府的阶级色彩同样通过吏的选用得以强化,亦 可把州县衙门的吏员从某种程度上认定为地方绅富豪强势力的代表。文学形象里,《水浒传 》 里的郓城县小吏宋江就是现成的一个,他老子宋太公便是当地的庄园主,其“才干”是 “自幼曾攻经史”,而“德行”则是“爱习枪棒,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在“黑道” 上有“万儿”。
其实,果真“自幼曾攻经史”的人,一般都不肯去做吏。吏和官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转个轨道极不容易。秦汉时,以吏补官的事例还有一些,秦始皇甚至做过“以吏为师”的 决定,多少有助于吏的社会地位提高。既然“以吏为师”了,许多读书人也就顺其自然地以 “试吏”为进身之阶,慢慢爬起。可是有了科举制后,由吏入官的希望便渺茫了,“攻经史 ”就是为了应科举,只有失败者才考虑去做吏,更何况还有教书、游幕等其他出路可以选择 。元朝时有一段时间停了科考,吏员的出路一下子广阔起来,许多官职都从这些人中间提拔 。从整个中国古代官场史来看,算是例外,但即便如此,许多胸怀大志的儒生仍然不肯 轻易迈出这一步。如宋濂著《王冕传》上说,著作郎李孝光欲推荐王冕去州衙为吏,王冕骂 他道:“吾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肯朝夕抱案立庭备奴使哉?”这话儿说得不错,别看小 说中把宋江写得何等有体面,实际上相对于做官来 讲,做吏是“备奴使”的,起码从体制上说是这么一回事。宋人吕居仁曾写过一部《官箴 》,开卷就提出当官的须“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事兄,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 百姓如妻子”。瞧,连老百姓也可享受“父母官”之“家属”待遇,只有“群吏”不能,公 然以“奴仆”视之。难怪心高气傲的王冕要把李孝光的好心肠当驴肝肺看待了。
既然是低人一等的“奴仆”,所以一旦进入吏道之后,除了有本事去考个功名来以外, 甚至花钱捐官的资格还不及平民。明代宪宗时,山东发生饥荒,为筹措救济费用,国家大开 捐银买官之门,不少州县吏员都趁机出钱,买个当官的出身。御史杨守随专折建言,以为“ 爵赏不可以无律,名器不可以假人”,要拍卖官爵也不能卖给做吏的人,“其于害政,莫此 为甚!”这话怎么讲?很简单,区区小吏,哪来这么多钱捐纳买官?不消说,都是非法收入, 他们越有钱,不正意味着官场更腐败了?所以明宪宗对此折的批语是:“朕患吏道不清,严 考试以为进退。今若募胥吏入赀赈饥,免考登仕,是教吏贪也。御史言是,其亟罢此例。” (《典故记闻》卷15)从此,吏员买官的通道又被堵住了。清循明制,最初时 在这一道关卡 上把持得也很严,但越到后来越松弛。不过官场中观念未变,还是瞧不起吏道出身的。史念 祖当广西巡抚时,刚到任便发现有个熟人,原先是其原任衙门里的吏员,这会儿已报捐了一 个典史,恰巧分在广西抚署当差。史念祖叫着他的姓名问道:你不就是某某吗?捐官用去多 少银子?那人回答:“七百多两。”史念祖微微一笑,“唔,有两分利息了。”接着便要他 “试从廊下巡行
苍王信徒萧王子孙(2)
一转”。巡抚大人的命令,典史不敢不从,“巡行一转”结束后,史大人的 评语竟是,“爬都不会,便学走乎?”羞得此人狼狈不堪地跑了出去。(《南亭笔记 》卷11)
和卑贱的社会地位相适应,吏员的俸禄也是很低微的。西汉时吏有“斗食”之称,意思 是年俸不满百石,计日而食一斗二升,故云“斗食”;其实这还是高级衙门里的待遇,州县 吏禄连这个数目也达不到。晁错在《论贵粟疏》中说,“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 人 ,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可知多数小吏的额定岁入,还抵不上一户五口 的农夫家庭。东汉时的情况,大约比西汉时更不如,王符、仲长统、崔NC035等著名政 论家都呼吁过增加小吏俸禄。不过这同北宋时的吏制比较,又算不了啥了。据沈括《梦溪笔 谈》 披露,“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往往致富者”。这简直和北魏百官无俸的用 意一样,公然是要吏员以非法收入为生了。因此王安石搞变法时,样样开源节流,却又舍得 为 吏员定禄并列入各级政府的正当财政支出,求得“以绝请托之弊”。这种把保证吏禄与促进 廉政联系起来考虑的认识,为以后历代统治者所接受。是以从南宋以后,州县吏员的收入较 之从前毕竟要改善得多,但仍然只能从纵向相比上,从制定名份上讲,倘若作横向比较的话 ,也还是微乎其微。明人沈榜所著《宛署杂记》内,保存了一份宛平县吏员的“工资单”, 一般在县衙本部机关供职的吏员,每年的“工食银”才七两二钱,那些分派在巡检司、闸关 等机构里的吏员,每月才支六斗仓米,档次再低一些的则连额定月粮也没有保障。宛平还算 是京县,那其他普通州县呢?比比“三十俸银拿得”的佐NB032官来,吏的“工食银”估 计只能 占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吧。古诗《孔雀东南飞》里那位男主角焦仲卿,身份是“庐江府小吏 ”,给人印象是很老实本分的,所以他的老婆就得“天明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了,否则就 怕连温饱生活亦不得维持。当然,绝大多数的吏员是不会像焦仲卿那样“君既为府吏,守节 情不移”的,那里面花头精透着哪。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叫作——
任你官清如水 怎敌吏猾如油(1)
为了使读者相信这句话确有依据,不妨先举一个最具有说服力的事例,主角就是人所周 知的“大清官”包拯,够得上“官清如水”了吧?沈括在《梦溪笔谈》里,就记有一桩他敌 不过“吏猾如油”的史实:老包坐开封府南衙时,有“明察”之称。有个人犯法,按律当受 脊杖,便事先去贿赂值堂书吏。这个赃吏受钱后关照犯人,“审讯后老爷一定会命我写责状 (注:用刑前的文书),这时候你就大喊冤枉,我自会为你辩解。”果然,包 拯升堂审过案由 后,便要这赃吏写责状,犯人如吏所嘱,分辩不已。那吏员大声骂道:“快吃了脊杖便滚出 去,别多NB024嗦!”包拯听见了,马上对这吏员的卖弄权势产生厌恶之心,反过来将吏 员责罚一通 ,那个犯人倒从轻发落了。在包拯看来,这就叫“以抑吏势”,在沈括看来,“不知已为 (吏)所卖矣!”
“官清如水”敌不过“吏猾如油”的最重要条件之一,就在于官制和吏制的不同。对此 ,宋人陆九渊有过一段很精辟的议论——
官人者,异乡之人,官人年满者三考,成资者两考;吏人则长子孙于其间。 官人视事,则左右前后皆吏人也,故官人为吏所欺,为吏所卖,亦其势然。吏人自食而办公 事,且乐为之、争为之者,利在焉故也。故吏人之无良心、无公心,亦势使之然也。 (陆九渊《象山先生文集》卷4)
这段话说白了,就是吏员大多是当地豪富推选,世代盘踞地方衙门,早已里外勾结成一 气,形成地头蛇之类的势力。吏禄低微,宋初甚至无禄,何以还有这么多人争着当吏呢?就 是看中这些位置是发利市的渊薮。因此别指望吏员会凭良心秉公办事。而那些被朝廷派到州 县里来当官员的老爷们,全是外乡人,上任之初连语言交流尚是障碍,哪谈得上熟悉民情, 明察秋毫?好容易干到有点熟悉了,又得依官制调动,再派来的继任者,一切又从头开始循 环。所以再精明的官员,也无法摆脱吏员的欺瞒和干扰,倘若这官员本来就是庸碌无能之辈 ,自然就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