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8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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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就被人刺杀,登利更是没本事还大言不惭地给自己挑了这么一个尊号,简直是笑话!”
看人笑话的感觉自然轻松愉快,可杜士仪轻轻用手指敲了敲凭几,拉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说道:“可突厥既然内乱之兆已成,又腾不出手来收拾拔悉密、葛逻禄和回纥,他们三部反而可以趁着已经朝觐过陛下的借口,吞并其他实力不足的小部落,这一点不可忽视。”
“可如今漠北大乱之局已成,贸然插手反而不美,不若坐山观虎斗。”来圣严在朔方多年,此刻少不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张兴却突然开口说道:“若是单纯坐山观虎斗,眼下朔方虽是不发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但一旦漠北连番交战之后,终于决出了新的主人,那朔方就再也插不进手去了!以我浅见,不如以突厥内乱为由,请陛下旨意,诏谕小部落内附,不但朔方,河东也可如此办理!只要我们的步调稳一些,慢一些,而且善待这些降户,在这样的乱局中火中取栗,未必不可能。”
“可如何甄别?”岑参虽是初来乍到,可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氛围。他和王昌龄轻而易举就成了好友,饮酒谈诗论赋,几乎无话不谈,而来圣严因为杜士仪的吩咐,也派干练的吏员引导他一步步接触到朔方的种种军政大事,还带着人去丰安军转了一圈,故而他已经能够在议事的时候提出自己的看法。“须知突厥降户素来都是首鼠两端,前有康待宾之乱,后有先头王大帅坑杀降户,万一他们聚众为乱,那就适得其反了!”
“这就是我把广元和秀实两个孩子派去中受降城,希望他们了解体悟的。”杜士仪站起身来,环视一众文武之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并不怕用兵,朔方文官皆一时才俊,武臣皆智勇兼备,更何况打仗原本便是磨砺将卒的手段。可是,当年太宗皇帝麾下名将济济,在打的同时恩威并济,就连一度肆虐北疆的颉利仍然饶了性命,这才让万邦臣服。如今我坐镇朔方,不说什么汉夷一视同仁,可是,让降户蕃人体会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用绝对的实力让他们不敢生出歪心,所谓示之以威,而后示之以恩,就是如此道理。”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看着张兴道:“奇骏,既是你首倡此议,这件事我就交给你。该抚则抚,该杀则杀!带上米罗诗等蕃将以及所部,也好让人得知,虽说他们出自昭武九姓,可只要如他们这般能够忠心耿耿立下功勋,我自会一一奏闻,朝廷不会亏待他们!”
“是,定然不负大帅厚望!”
谁都知道张兴能文能武,其一身武艺甚至连郭子仪都赞不绝口,这等事情托付给他极其自然。起初意见不同的来圣严和岑参都无异议。而王昌龄还沉浸在自己之前那篇檄文中,此时此刻仍旧意犹未尽,当即陪笑道:“大帅还有什么檄文要写吗?”
杜士仪见王昌龄那光景,顿时哑然失笑。要说王昌龄这个七绝圣手费尽心机写檄文去给突厥人,那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搭,可这样的檄文还要原封不动传一份给朝中的,故而他自然不吝表现出自己麾下的人才济济。他摩挲着下巴想了一想,随即便抚掌笑了起来。
“这样,你和仲高二人彼此相和的诗赋,都整理出来给我,我令人送回长安去结印成集!”
见王昌龄和岑参齐齐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杜士仪便笑吟吟地说道:“朔方河曲虽在关内道,常有士人前来游历,但肯留下的少之又少。为了避免有些人给灵州都督府以及灵武县廨里头塞上各式各样的钉子,若是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我自然不吝荐举,使其在朔方有用武之地!”
敢情是通过出身贫寒而又文采卓著的王昌龄和岑参钓人上钩呢!
四周顿时传来了善意的笑声,李佺见几位将军也都在偷笑不止,他就笑着说道:“大帅既然乐意为我朔方招揽人才,我们当然没意见。要说之前从禁军之中调来的那批人,却不是我抱怨,没几个真正像样的。操练也好,哨探也好,值守也好,总而言之是一个个偷懒耍滑,能躲则躲。我朔方倒是不介意养几个闲人,可如果让他们一直这样下去,难免会引来其他的将卒效仿,甚至于怨尤。虽则其中多有两京公卿子弟,可一直放任不是办法。”
尽管那都是自己亲自挑的,可除非是李光弼这样早就如雷贯耳,大多数杜士仪也就是察其言,观其行,几十个人中能挑到几个好的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故而之前固然听说过这些人在诸军之中大多数表现平平,杜士仪也就容忍了。可是此次李佺这个朔方节度副使再次提出来,足可见已经到了不整顿不行的地步,他不免踌躇了起来。
“这些人中有不少非富即贵,再加上年轻气盛,稍受挫折便自怨自艾,我抽空见两个人,余者李老将军不妨给予颜色,以肃军纪!”
☆、915。第915章 整肃军纪
朔方经略军额定人数高达两万零七百人,但是,这并不包括战时额外征召的蕃兵,以及关内道各地的抽役。即便如今募兵制已经渐渐取代了府兵,可这并不代表着在大战之际,朝廷真的只有这几十万边军。若有大战,则按照州县抽壮丁补入军中,哪朝哪代都是这么干的。不过,哪怕如今西线从安西北庭到河陇都在大战连场,可那又不是兴兵灭国,边军也还够用,民间倒还能够安居乐业。
如灵州城中便是如此。经略军中操练比往日多了一倍,军阵、比武、弓马……林林总总的训练不计其数,将卒们从上至下都感觉到了一股战争的气氛。可城中百姓却都表示情绪稳定,年纪大的还记得当年康待宾康愿子先后叛乱的那会儿,即便战火烧遍了大半个朔方,可灵州城仍旧安若泰山。就是军中,也有人对如今的朔方态势,表示不以为然。
这会儿,两个经略军中的副职旅帅便在草堆后头躺着偷懒。如今的天气已经很凉了,两人全都把大氅盖在身上,其中一人的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杆子。听着耳边传来的声声呐喊,那个四方脸的年轻人便嘿然笑道:“杜大帅还真是整得像那么一回事。突厥如今都那副不堪模样了,还敢打朔方的主意?反正和我们无关,咱们这些人从长安发配到各处,说什么磨砺人才,其实就是不受待见被赶走的!”
另一个青年略大上几岁,此刻那脸上也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愤世嫉俗:“谁让咱们上头的裴将军当初和惠妃说是有些拐弯抹角的关联?哦,不应该称惠妃,应该叫一声贞顺皇后才是。这皇后还真不值钱,机关算尽一场空,东宫却便宜了别人。咱们已经算是运气好了,裴将军遭了左迁,外放了岭南的刺史,这会儿应该也正在闲得发慌吧?裴将军那样公正廉明的人,真是可惜了。”
两人正议论着这些,四方脸的年轻人耳朵突然敏锐地动了动,继而就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猛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却发现草堆后不远处,正有十余牙兵簇拥着一个身披黑色大氅,一身戎装的青年站在那里。尽管前前后后见对方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他仍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人来,一时倒吸一口凉气。而他的动作也惊醒了身边的同伴,那略年长青年也同样跳了起来,认出人后竟是叫出了声。
“杜大帅!”
他们自然知道经略军中将卒对他们这些从长安来的所谓贵介子弟一直颇有微词,可两人和别人不同,破罐子破摔,分外愤世嫉俗。此时此刻从最初的慌乱之中回过神,他们俩对视一眼后,便双双上前行礼。那四方脸的年轻人更是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我二人今日偷逃操练,任凭杜大帅惩治!”
经略军中一共安置了之前从长安调过来的禁军军官总计十二人,杜士仪对于这些人即便不说了若指掌,可出身何处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直接把人召入灵州都督府,而是只带着数十牙兵悄然而至。刚刚他听到这两人寥寥数语对话,这会儿又见他们光棍地请罪,他不禁眉头一挑,随即哂然一笑。
“就只是今日偷逃操练?”见单膝跪下的两个人全都不抬头,他便加重了语气说道,“别忘了,你们虽非军中正职,却还身担重任,辅佐旅帅,操练兵马,自己却每次都是先没了踪影,如何服众?”
见两人谁也不吭声,杜士仪仿佛恨铁不成钢,又疾言厉色地斥道:“我看过你二人履历,当年曾经在右金吾将军裴休贞麾下!裴将军和我曾有过数面之缘,他乃是中眷裴氏中流砥柱,为人公正明允,从前中眷裴氏在代州的主事者劣迹斑斑,是他亲自助我将此人拿下,忠肝义胆可见一斑!以他驭下之严,治军之谨,麾下却有你们这样吊儿郎当败坏他名声的部下,他若知道,难道不会痛心疾首?”
“这是我自己的过失,和裴将军没关系!”
“是我们自己犯错,愿受军法处置!”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抗辩,但脸上仍然都流露出明显的不服。杜士仪刚刚听他们之前的交谈,就知道两人全都对调出禁军之事愤愤不平,此刻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俩一个是幽国公的堂侄,一个是梁国公的外甥,旁人以为贵介,实则你二人并非任事都靠着门荫,不由千牛,而是自十六卫长上释褐起家。如今从禁军调到朔方,自以为副职旅帅是遭了投闲散置,故而只知道怨天尤人,过一天算一天,你敢说你们不是这么想的?”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窦钟并不自傲什么家世,幽国公是国戚,可我阿爷和幽国公只是从祖兄弟,我没什么值得自傲之处。可我自忖兢兢业业,从来没招谁惹谁,却因此遭了池鱼之殃被贬出京,我心里不服!”窦钟终于憋不住心头这口气,索性一股脑儿把那股怨尤全都倒了出来,“如果说清楚是因为什么事被贬也就罢了,可偏偏说什么磨砺将才,说什么锻炼年轻才俊,谁都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窦钟起了个头,姚晔也就索性豁出去了:“大帅若是嫌我等乱了军心,那就索性把我等送去三受降城,来日和突厥打仗的时候,赶了我们冲杀在前,也就一了百了了!”
今日跟随的十几个牙兵都是杜士仪到朔方这两年多来,一批一批汰换淘澄,最终剩下来的人。也许单凭弓马武艺,这些人并不算最出色,可胜在心无杂念,每一小队之间都能够彼此默契配合。听到这两个小小军官竟敢对自家大帅出言不逊,他们顿时怒形于色。可杜士仪没开口,谁也不敢僭越多言,但无不用眼睛怒瞪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你们这一行总共二十多个人,可我除了将一个李光弼放在西受降城,其他人却都放在南线丰安军、经略军以及定远城一带,就是因为你们之中大多数人全都是带着一腔怨气来的!不论陛下的真实心意,是磨砺将才也好,还是贬斥降罪也好,对外宣布的制书上,那白纸黑字上,却尽是殷切希望!倘若你们觉得这是贬斥,日后全无希望,那即日起,我就索性上奏别置一军,把你们统统放到一军去,让你们成日里去怨天尤人自生自灭!”
顿了一顿后,杜士仪再次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们还有一丝一毫的向上之心,那就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怨尤,好好想想,男子汉立身处世,是该一遭困境便自怨自艾,还是奋起建功,让人刮目相看!口口声声说什么裴将军,裴休贞裴将军即便出往岭南,也绝不会就此一蹶不振,不出三两年,他必定回朝高就!到时候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你们难道打算羞死?”
不论是凭中眷裴氏在朝的影响力,还是凭借裴休贞自身的才能,抑或者是李林甫当初和裴光庭的“交情”,总不会沉沦太久的!
窦钟和姚晔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极其不是滋味。他们不是那些直肠子的胡人,不会轻易被杜士仪这番话说动。可平心而论,他们都还不到三十,谁愿意大好岁月就此蹉跎,然后庸庸碌碌过完这辈子?可还不等他们开口说话,就只听得杜士仪再次开了口。
“来人,押送了他们交给李老将军,按照军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杜士仪不可能真的那么空闲,一个个去见这些当初的禁军军官,给了窦钟和姚晔一番当头棒喝,将人交给了李佺,李佺自是不客气地立时责以军法。不止窦、姚二人,此前偷懒耍滑的那些人全都被一一拎了出来,再有经略军中其他违反军纪的陪绑,行军法时二三十号人排开,场面异常壮观。除却一些没骨气的人被打得哭爹喊娘,大多数人都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而军法之后,李佺更是毫不客气地重加处分。
从窦钟姚晔以下,七八个犯事的禁军军官都被降为队正,而李佺把杜士仪的原话直接撂了下去,再有下次,便格外另置一军曰朔方庸军,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