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10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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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这县廨门前收拾干净,所有尸体拖出去埋了。虽是叛军,可原本也是唐人,枭首示众就不用了。只这些刚刚落地的人头,便是我的警示,义勇军上下如有违背军令骚扰民间者,一律也是军法处置,决不轻饶!”
随着义勇军的将士渐渐开始清场,同时再次承诺将逐渐开始发还被抢占的财物,同时放粮抚民,百姓在散去的同时,原本那少许的信心顿时变成了深深的尊崇和信赖。没有人在乎固安公主并不姓李,而是姓辛,没人在乎她只是一个县主的庶出女儿,并没有宗室的血脉,这个公主名头只是因为嫁了前后两代奚王而换来的,人们在乎的是她那让人心情激荡的言语,在乎的是她夺下雍丘的果敢坚定,在乎的是她此刻杀伐果断的凌厉手段!
也许大唐……还有救!
重新回到县廨之中,那曾经被薛嵩占为己用的书房中坐下,固安公主摆摆手拒绝了现在进哺食,吩咐把薛嵩押进来。当这个垂头丧气的叛将被人推进屋子时,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乃大唐公主,你不过一介大败亏输的叛将,膝盖就这么硬吗?”
薛嵩前一次在这里见到固安公主的时候,亦是挺立不跪,可刚刚见到五十多颗人头落地,此刻固安公主又声音冷冽地如此问了一句,他只觉得心头一悸,即便有再多不甘,也只能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见他虽然没有五花大绑,可手上依旧是牛筋捆得紧紧的,固安公主一手支着扶手,目光扫视了薛嵩许久,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足足好一会儿,她正要开口发落的时候,外间一个亲兵突然直接冲了进来。
“贵主,虎将军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多少人?看上去形色如何?快,带人来见我……不,我亲自去迎接他们!”
固安公主连珠炮似的说了这几句话,竟是再也顾不上薛嵩,就这么匆匆冲出了门,而押送薛嵩过来的两个老卒彼此对视了一眼,竟也追了出去。面对这样无人问津的情景,连日以来已经遭受过无数打击的薛嵩只觉得心头又悔又恨,第一次生出还不如此前战死的念头来。固安公主人都不在,他不想继续维持这样屈膝下跪的姿势,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就这样盘膝坐在了地上。
饥肠辘辘的他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外间方才传来了一阵喧哗。他竖起耳朵细细倾听,只觉得那仿佛是很多人在欢声笑语。当他转头去看时,就只见背后的门被人推开,紧跟着首先进门的竟不是固安公主,而是一个脸上还带着一条深深血痕,身上到处都是血迹的老将。那老将迈过门槛时,只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尴尬地对身后人说道:“贵主,如此礼遇我受不起。”
“能够让田承嗣的两千援兵几乎全军尽墨,你当然受得起!”
固安公主冲着虎牙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最灿烂的笑容,这才指着薛嵩说道:“虎牙,今次你麾下这些忠义老卒死伤惨重,我便把这叛将薛嵩交给你,任你驱策使用!薛嵩,你若能立功赎罪,前罪我就不问了!”
☆、1176。第1176章 登基仍败战
洛阳宫天津桥上,当盛大的登基仪式结束,受封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出宫门的时候,面上踌躇满志的只有极少数,更多的人都觉得脑袋上压着沉重的乌云。尤其是一举当上了宰相的严庄和高尚,直到这会儿还觉得背上伤处火辣辣的疼痛。
他们这些跟随安禄山十几年的尚且如此,侍中达奚珣和中书令陈希烈这样的降臣就更加不用说了。一想到城破之后就消失了的张介然李憕等人,他们只恨彼此际遇不同。凭什么李憕等人能够受到百姓交口称赞,而他们却要被扣上一个叛贼同党的帽子,凄惶不安地等待着来日的结局?
武将们也没有多少人还有兴致意气风发,即便他们都得了什么大将军和节度使的名头。河北道大乱,幽州告急的消息传来之后,不但史思明火速带兵赶了回去,蔡希德也匆忙从怀州河内郡率兵一万北上。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杜士仪和郭子仪分别兵出崤山北道和崤山南道,兵锋直指洛阳。
这其中,兵出崤山北道的杜士仪大军之中,仆固怀恩亲率精锐马军为先锋,直取缺门。这一次,崔乾佑再也不可能用出当时从崤之战那条古道包抄唐军后路的招数了,最要命的是,就算他想要故技重施,他却根本没有相应的兵员!
然而,最最失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安庆绪!
安禄山登基之后,遍封文武,诸子全都被封为王,可尚在长安的康夫人和安庆宗却没有得到皇后和太子的名分。安禄山竟是以人至今下落不明为由,并未给元配康夫人和爱妾段夫人正名分,皇后之位还空着,长子安庆宗则是封了个秦王,按照人如今在长安下落不明的情况来说,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讽刺。可安庆绪如今已经没有功夫为母亲和长兄抱不平。
因为他这个嫡次子甚至不能住在洛阳宫中,只分到了温柔坊一处豪宅,而随军而行的段夫人以及她亲生的赵王安庆恩,则是大喇喇地占据了东宫,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迟早要变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晋王。”
安庆绪封的是晋王,尽管晋乃大国,可现如今河东道还好好的捏在大唐手中,他这个晋王又朝不保夕,最初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别人是在叫自己。直到那声音更加近了一些,他方才下意识地侧头看去,发现是今日同样正式得到立节郡王册封的薛朝,他立刻回过神来。尽管此人至今还戴着个铁面具,和高尚严庄这样的安禄山亲信没法比,可却颇为超然,安禄山时不时也会召见此人一次。这时候,他便挤出一个笑容,算是答礼。
“大王是不是为了东宫的事情而心里不痛快?”薛朝见安庆绪一下子停下了步子,目光凶狠地看着自己,他见四周围的其他人已经都走光了,便用极低的声音道,“据我近些日子见陛下时发现的迹象来看,陛下的状况很不好,到时候段夫人和赵王安庆恩身处东宫,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请大王小心。”
刚刚称的是晋王,现在却称呼大王,不但拉近了距离,而且这样的话,也让素来并不怎么得人心的安庆绪为之大凛。见薛朝说完这话微微颔首,竟是径直去了,他在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快步追上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阿爷的状况真的很不好?”
“陛下身上的疮疖,早就并非一日了,这些东西暗示着陛下体内热毒早已深重,而现在这些热毒已经不止发在皮肤表面,而是渐渐上头了。大王不觉得,陛下的眼神已经很不好了?”
薛朝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更何况他也就只知道这些,再往下说恐怕就要露馅,当即拱了拱手,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去。身为安禄山面前有一席之地的人,他的宅邸位置很不错,赫然是当年武后曾经赐给次子章怀太子李贤的修文坊。可那里已经被改为道观多年,屋宇固然华丽,可陈设却都是道家的风格,薛朝却也不在乎。他甚至都没有驱赶走那些道士,自己闲来无事便和人探讨一下道家那些升仙之术,监视他的人从懈怠到减少,最近已经只有两个了。
此时此刻,当他熟门熟路进入了供奉着老子这位玄元皇帝的大殿内,向一个老道打了个稽首之后,他就只见那老道向自己指了指一旁的小房间,他便敏捷地闪进了里头。果然,一身道装打扮的裴宁正在那抄道书。尽管薛朝在接受这次任务之前,根本就不认得裴宁,可如今一来二去几番交道打下来,他已经和这位裴三郎很熟了。此时此刻,他把今日安禄山称帝之后的事情大略一说,就拐到了正题上。
“安庆绪那儿,我按照你的吩咐,已经都对他说了。”
“薛郎君辛苦了。”裴宁笑了笑,冷脸上多了几许温度,“河东那边刚刚驱逐了王承业,如今已经准备发兵南下。杜大帅和郭大帅两路兵马也已经直指洛阳,至于西南边,固安公主刚刚率义勇军占了雍丘,而吴王李祗则是进逼滑州灵昌郡,可以说,安禄山这个皇帝已经四面楚歌了。”
面对这么一个消息,薛朝却并不怎么高兴,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我等这样打生打死,就是为了李隆基那昏君不成?”
“当然不是,若是还让他坐在皇位上,怎对得起安贼叛乱以来,各地死难的官民将士?”裴宁丢下了手中的笔,很平淡地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可是,他收获的却是薛朝那惊喜和期待的神情。他知道这位薛家子弟已经谈不上任何对大唐的忠诚,反而对给予了其再一次生命,亲自教授武艺和兵法的罗盈更加有认同感,但进一步的东西,他却不会在这时候吐露太多。
“你要知道,安贼这一称帝,李隆基因为昔日安贼拥戴太子的旗号,枉杀太子李亨以及广平王建宁王的事情再一流传,他这个昏君的名头就更加坐实了。当然,也希望王承业回京之后,继续去好好哭诉,让他再大发雷霆折腾一下。他如果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人人称颂英明神武的圣天子,天下子民和军中将士还会听他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么多年来,我官没当好,其他的事情也没做好,唯一做到的,便是提举了数年的吏学,手下有一批愿意为我所用的胥吏,同时在士林当中还有一点话语权。”
薛朝经常听不懂裴宁的言下之意,但裴宁说,要让李隆基坐实昏君之名,这他却听懂了。长舒一口气的他不再多问,仔细而耐心地听着裴宁的吩咐,直到最后对方起身要走时,他才忍不住问道:“裴三郎,请问我家可汗如今可好?”
“契丹人和奚人不少都被安禄山蛊惑挑唆了加入叛军,如今腹地一片空虚,你说怀义可汗如今直扑敌后,契丹和奚族之地几乎没人挡得住他,是好还是不好?”裴宁头也不回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补充道,“如果你有时间,不妨去安国寺中好好观瞻观瞻。”
去安国寺干什么?
薛朝简直糊涂了。罗盈虽说看着像是铁勒人,但薛朝却知道,这位可汗一直以唐人自居,更不要说剑营之中教授剑术的,是曾经名满天下的公孙大娘,而可敦岳五娘更是公孙大娘的弟子。可是,罗盈在都播最初并没有用自己的名字作为旗号,而是始终用乌弥之女丈夫的旗号经营统合,直到东迁之后,这才改用了罗义这样一个名字。都播自上而下的所有人,除却公孙大娘和岳五娘,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安国寺的一个小沙弥。
裴宁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打算把事情真相告诉薛朝,只是让他四处转转,免得某些监视他的人没事干。随着安国寺的主持都换了两任,当年的那个小沙弥早已经被所有人淡忘了。没有人知道他还曾经建功立业,当过大唐的武将,如今又统治着北方草原上一个最强盛的部落,甚至连奚人和契丹都在其兵锋之下瑟瑟发抖。
裴宁的消息比安禄山更快,倒不是如今刚刚建国大燕的新朝天子消息不畅通,而是几封战报躺在洛阳宫政事堂中,陈希烈和达奚珣装病早早躲回了家去,阿史那承庆和张通儒找借口在登基大典之后就躲出去了,高尚和严庄这两个宰相简直愁坏了,谁也不敢送去安禄山面前。
据他们所知,连日以来服侍安禄山的宦官和宫人遭受鞭笞之刑的足足有几十个,甚至还有因为禀报坏消息而被活活打死的。他们从前还能怀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是例外的,可前几日才刚挨了一顿,现如今谁敢去尝试?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竟是异口同声地叫道:“拈阄吧!”
严庄也好,高尚也好,全都是门槛最精的人,彼此死死盯着彼此,又叫了个不相干的小吏进来,根本没可能作弊。当严庄展开手中的那张字条,见上头赫然写着一个送字时,他登时面如死灰,竟是恶狠狠地瞪了高尚一眼。
而高尚在笑吟吟了片刻之后,想到今后可能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情需要用这样拼运气的方式来决定,一张脸顿时又拉长了。看着严庄捧起了那几封战报,用犹如上刑场的壮烈走去了含元殿时,他忍不住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1177。第1177章 巧言劝弑父
也许是因为自小就成了母亲改嫁的拖油瓶,四处被人瞧不起,身份又卑贱,还曾经如同奴仆那样伺候张守珪,安禄山自打进入洛阳之后,就对富丽堂皇的洛阳宫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座重造于武后年间,曾经被称作为明堂的含元殿,他更是分外中意,每次召见人都会选择此处。可这就苦了大燕朝的文武官员们,每次去见安禄山都要去爬那高高的龙首道,尤其是严庄高尚这样的宰相。
而更具有讽刺性的是,大唐皇帝在这里的大朝会,大多数都是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