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10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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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完整整显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次能够守住长安城,裴宽虽也发动了不少官吏,但身为中流砥柱的,完全是杜系——从杜士仪的幼子杜幼麟,女婿崔朋,弟子宇文审,姻亲姜度,酒友窦锷,每一个人全都发挥了至关紧要的作用。
然而,曾经抛开那些利益得失为李亨求情的高力士,从骨子里来说,终究对于大唐的皇权忠心耿耿,所以心里分外不是滋味。此时此刻,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以为接下来不过是等死而已,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转机。有朔方郭大帅亲自领军追击,叛军必定会退出关中。我听韦相公说了,已经有大军突入河北,包抄安贼老巢,接下来杜大帅可是要亲自领军,和安贼叛军于河洛决战?”
高力士这么快就已经见了韦见素?
杜士仪顿时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直到高力士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高老,我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即便你觉得大逆不道也好,但我却不得不说。其实,陛下老了,该让儿孙辈出来管事,自己好好享享清福了!”
尽管已经有几分猜测,可杜士仪直截了当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高力士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怒瞪着杜士仪,很想义正词严地劈头盖脸痛骂对方一顿,可面对其不闪不避直视自己双眸的目光,他又不是第一天和人打交道了,知道杜士仪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哪怕自己真的拼上性命,也不可能改变对方的决定。他只能无奈地看向姜度,压低了声音道:“姜四郎,你世受皇恩,难道也眼看杜十九郎走上这条万劫不复的路不成?逼退君父,礼法人伦何在?”
“世受皇恩?高老,你这话说得有点差池,我这人最不相信的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一套!当年陛下自己想要废后,可想当婊子却还要立牌坊,一面和阿爷商量,可一面却还想藏着掖着。所以王守一打探到此事之后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立刻把阿爷推了出来当替罪羊!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重杖之后流放,我阿爷当时多少岁数的人了,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辱!不说我阿爷,这些年来,死在棍棒之下的朝中大臣可还少吗,难道这就是礼法人伦?再说,他这个天子眼里要是真有过礼法,当初就不会逼死了太平公主,而后又逼迫睿宗皇帝退位!”
说到这里,姜度又哧笑了一声:“高老,你往日是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这次却为了太子李亨的事情而苦谏求情,我佩服你到了那种时候还对陛下忠心耿耿,只可惜,人家不领情!他带着杨国忠那些人逃出长安的时候,可曾记得你?如果不是杜十九来得及时,长安城中又是总算顶住了叛军攻势,说不定你就和这长安城中几十万军民一块,成了叛军口中的一块肥肉!”
等到姜度的话告一段落,杜士仪就开口问道:“高老,今天陛下入城时的景象,不知你亲眼看到了没有?”
此话一出,高力士立刻就沉默了。即便此前正在和姜度一块安顿兴庆宫和大明宫,但外间情形,自有麦雄和家中从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悄悄地禀报给他,再加上此前留在长安时听说的那些,他何尝不知道,李隆基距离失尽民心已经不远了?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听说,杜大帅在马嵬驿时,曾经阻止了将卒对广平王妃以及广平王的两个嫡子施暴,莫非是打算拥立广平王的嫡长子?”
这一次,就连姜度也莫名诧异了。他立刻扭头盯着杜士仪,不可思议地问道:“广平王的儿子?论辈分可是陛下的重孙了!不过也对,想当初汉时昭帝之后,即位的宣帝可不也是武帝曾孙!”
见姜度竟然已经在认认真真考虑这件事,高力士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加重了语气:“可杜大帅不要忘了,你从前虽和杨氏有些渊源,可这次淑妃和杨国忠死了,官民将卒对杨家人深恶痛绝,若是你强要把杨家人扶上帝位,只怕不得军心民心!”
“广平王妃崔氏是已嫁妇人,杨家有什么罪过,自然和她无关。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她身为嫡母,却把广平王的其他妃妾子女全都丢在了长安,多有失德,能保住王妃之位就该额手称庆了,哪有功夫再想其他?此外,如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以及杨国忠的妻子裴氏等女,窃据诰命高位,如今杨国忠和杨玉瑶既然都死了,这些国夫人之类的封号也应一并褫夺,以安民心。”
这样的事情本应是天子决断,如今杜士仪却用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的语气说出来,高力士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的,整个脑袋仿佛都要炸裂了开来。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杜士仪是不是打算拥立崔氏之子,可杜士仪却非但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要对鸡犬升天的杨家人直接下手,从国夫人到王妃,所有的封号和尊号一块全都砍了,哪里有半分念及玉奴旧情的光景?杨氏都倒了,崔氏之子怎还有那种可能?
“杜大帅既然早有定计,那究竟想要我这行将就木之人干什么?”
见高力士显然已经给左一棒子右一棒子给打击得有些支撑不住了,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高老想必也担心陛下安危,那就重新回宫去挑起内侍监的大梁吧。陛下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也可以从旁劝一劝。这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至于你刚刚说的逼退君父,我只是一说,陛下若真的不愿,那我自然无可奈何。可外间情形你都看到了,陛下如今退了还能尚存体面,若是长久拖下去,怕是十六王宅那些被压制太久的龙子凤孙们,也会可劲折腾!对了,顺便说一声,陛下此次西逃,内侍监的高品宦官跟着的都逃得差不多了,监门将军一个不剩,姜四和窦十会勉为其难,暂时当一下这个左右监门将军。”
这些年来,监门将军全都是宦官充任,杜士仪就只凭这一句话,便等同于剥夺了宦官对于宫门的管控权,高力士登时面色大变。然而,刚刚大逆不道的话已经听得多了,他已经无力再争执什么。当他步履蹒跚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竟显得无比萧索。
“高力士老了。”姜度随口感慨了一句,但接下来就岔开话题问道,“不过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你打不打算亲自领兵讨伐叛军?”
“此事很快就会揭晓的。”杜士仪见姜度顿时恼火地瞪着自己,他便笑道,“明日早朝,恐怕朝堂还有的是变动。”
“宫里那位现在这幅样子,能早朝?”姜度瞪大了眼睛,等看到杜士仪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时,他方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让高力士回宫!”
短短几天朝不保夕的日子已经成了过去,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固然欣喜若狂,但更加高兴的人却在十六王宅。因为走得实在是仓促,再加上有太子李亨和荣王李琬先后不明原因的暴薨,并不是每个龙子凤孙都能够跟着天子西逃。其中有些人在闻讯之后也想跟着走的,可裴宽带人在城中四下敲锣打鼓时,却一个劲地宣扬朔方援军很快就到,这其中,窦锷这个驸马都尉竟然留了下来,紧跟着十六王宅就被其亲自带兵给看守住了,宗室们只好将信将疑地留下。
如今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到了头,他们反过来还能嘲笑一下那些跟着天子出逃,现如今还没能回来的兄弟姊妹们,言谈间自然别有一番刻薄。然而,众多宅邸之中欢声笑语,甚至还会悄悄合计再次空缺无主的东宫究竟会由谁入主。
可对于太子李亨别院中那些妃妾子女来说,死亡的威胁虽说已经过去,可剩下的只有灰暗和绝望。尤其是身为邓国夫人孙女,曾经颇得李隆基宠爱的张良娣,此时此刻全无半点精神。
就算性命兴许可以保住,可她还剩什么?李亨死了,她又没有子女,最好的结局也只是被娘家给接回去,可下半辈子又能怎么过?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嗣楚国公姜度那样,能对逃脱了韦坚之难的姐姐姜氏那么好!
“良娣,良娣!”李静忠快步冲进了屋子,见张良娣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他脚下生风来到了她的身边,用最低的声音说道,“窦十郎来了。”
☆、1163。第1163章 东宫和右相
李唐皇族和世家大族联姻,从来就不看辈分。就比如张良娣,从她的祖母窦氏是窦锷姑姑,以及她的母亲窦氏是窦锷妹妹的关系来看,她应该要称呼窦锷表叔抑或舅舅,可如果按照天家的辈分来看,两人一个是天子的媳妇,一个是天子的女婿,却又成了同辈。除此之外,在她入东宫后不多久,她的弟弟张清就娶了李亨第四女大宁郡主,辈分就更加乱套了。
如若是从前,张良娣和窦锷相见,自然首选的是叙天家辈分,称呼一声姐夫。可如今李亨已经死了,她再没有了任何倚靠,之前如果不是李静忠在,她甚至连李亨遗留下的那些妃妾以及儿女都压不住,这会儿一见窦锷,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竟已经哭拜于窦锷面前。
“舅舅,求你救救我!”
窦锷早在年少时就没有什么从政的野心,也正因为如此,他纵情歌舞,一手绝妙的胡腾舞在整个长安城中人人盛赞,当尚了公主,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之后,他就更加不管政务了。早年他还和姜度在声色方面别苗头争高下,可人渐渐长大,又有了儿女,他当然不会这么不着调,两人关系反倒有所好转。至于窦家当年的座上嘉宾很不少,可真正在无数官员中脱颖而出,多年以来自始至终声名如日中天的,就唯有一个杜士仪。
而杜士仪为人处事又很令人舒服,从不自命清高,每逢回京呼朋唤友时总少不了他一个,所以这次守御长安时,被天子丢下的他也愿意出这么一份力。但其中更大的一个缘由,便是太子李亨和荣王李琬的死。天子连亲生儿子都这么狠心,更何况他这个表弟兼女婿?
眼下面对张良娣的这般模样,窦锷苦笑一声,伸手把人搀扶了起来。他的姑姑邓国夫人窦氏有四个儿子,因为当年邓国夫人抚育过李隆基的关系,一个个全都出仕至高官,当然,是有名无实,俸禄优厚的那种。张良娣这一辈的兄弟姊妹就更多了,按理他都会认不全,可张良娣的母亲毕竟是他的嫡亲姊姊,所以,他对其总会亲近一些。把人扶着坐下,他便开口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陛下不会再对你如何。”
见张良娣仍是只抹眼泪不说话,窦锷便又补充道:“人人都知道太子冤死,所以杜大帅的意思是,号召群臣上书陛下,给太子拟定一个追封。如果你不愿意守着,我回头就和去和你爷娘说,仿效昔日豆卢贵妃的例子,让你出宫回娘家。如果你愿意就这么守着,那么,给你一个太子妃的名分也不难。”
张良娣生来慧黠,从窦锷这番口吻中,她敏锐地察觉到,窦锷竟然完全没有去考虑天子是否会拒绝,而且口口声声说这是杜士仪的意思!由于十六王宅起头就是窦锷带人给看住的,内中一些小动乱也是窦锷亲自弹压,所以她不禁出言试探道:“舅舅,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我就是为郎君守上一辈子,却也应当,可陛下为人,从来是死不认错,他又怎会同意?”
“他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窦锷本能地撂下了这么一句话,见张良娣瞪大了眼睛,他才意识到语病,随即叹气道:“陛下当年因为邓国夫人的缘故,对窦家和张家一直都颇为礼遇,我又不是什么执政之才,日子逍遥自在,当然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这些年来,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杨家那些人烜赫招摇,其他人家全都靠边站,忠臣良将一个个不是左迁就是被诬陷,到最后叛军一起,连遭败仗也就算了,竟然连长安城都可以丢下,简直让人无话可说了。”
张良娣心中对天子也有无数怨言,即便窦锷敢说,她却还是不敢恣意。拐弯抹角试探了两句,听到窦锷竟然承诺她,如要改嫁,也不是不可以想办法,她终于意识到,一直压在东宫上方的那座山,也许到了可以移开的时候。
窦锷今天来,除了安慰外甥女,还有就是告知广平王妃崔氏和两个嫡子平安无事,即将归来的消息。张良娣对崔氏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便宜儿媳妇谈不上任何好感,毕竟,哪个当继母的婆婆会对美艳不下自己,家世背景又硬的媳妇有好感?听到杨国忠和杨玉瑶在马嵬驿一个被杀一个被逼自尽,等窦锷一走,她就不禁对李静忠抱怨道:“那崔氏从来就不曾尽过子媳的本分,郎君在世的时候对她还得小心翼翼的,又是杨家人的女儿,怎不一块死了干净!”
李静忠一直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这舅甥俩谈话,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利益得失。这会儿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快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