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银--今朝玉-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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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此刻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兽类,如同猫狗一般被抱在怀里,听到今朝的话,用爪子挠了挠鼻子,不屑地喷出一口气来,幼稚地把脑袋扭向一边。
所幸今朝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轻声却又固执地重复着疑问:“颜渊呢?”
没有人回答她,每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垂下了眼,静默便沉沉地压了下来。
只有那仙子仍不放弃,盯着玲珑的眼,一遍遍重复:“颜渊呢?”
“他死了。”冰冷的声音自门外突兀而入,木然平板无一丝波澜,声音的主人亦是一脸漠然,紫裾飘飘,跨入门内,一双藏了万年积雪的眼睛看过来,复又淡漠地重复了一遍:“他死了。”语气平淡,仿佛不过掸去衣上的一根草茎,是一种令人厌恨的从容。
床上刚刚恢复清明的仙子愣了许久,好似要将这三字一字一字咀嚼透彻,方扬起脸来,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父君,你诓我。”容颜依旧不出彩,只那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悲哀中带着一丝乞求的以为,其实心底却如明镜,连自己都骗不过自己,只能徒劳挣扎着求别人给她一个谎言,赴义一般的绝望和悲壮。
血肉都是冰做的崇恩圣帝冷冷地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玲珑怀中的小兽身上,几不可查地笑了笑:“你还是信了罢。不然你以为,迟桑是如何又化作了肉胎?”
今朝仍有些发愣,呆呆地看向迟桑,小小的神兽却别过头去,一双湿漉漉的大眼里尽是悲哀,躲闪着垂下眼帘不敢看仙子。
“今朝,迟桑受了天雷之刑,形体早已散去,只有魂魄附在了梧桐树上,你……都忘了吗?”麻雀精侧着头,一双眼躲躲闪闪,小心翼翼又谨慎地试探。
“我……”正要开口的瞬间,记忆却如同上古洪荒时的洪流,沿途席卷风景无数,滚滚叫嚣而来,血的气味与颜色,指甲扎入血肉时的触感,大雨滂沱中众仙惊恐的眼神,清晰而无一丝模糊,历历在目仿佛不过是前一刻发生的事,夹杂着锥心的巨痛与悔恨兜头扑来。痛到极致,最终的最终,只余最后定格的那副画面:满身是血的男人就在自己眼前,尖尖利爪还扎在他心口,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微微笑着,俯身轻轻地印下一个吻,不自觉地轻抚上唇角,仿佛唇上还带着那湿润柔软的苦涩血味,并着一丝雨水的冰凉,刻骨铭心。
恢复了清明神智的今朝像是缠绵病榻数十年的病人,一朝痊愈后放眼重新打量周遭人事,却已是物是人非。也不是没有人来看她的,玲珑日日抱着迟桑,费尽心思地搜罗趣闻轶事,只为博仙子一笑,连堂堂的上古神兽亦放下了架子,傻乎乎地用爪子挠着鼻子,一不小心便在床上翻滚成了一团,憨态可掬。可这也只不过让仙子的唇角勾起了勉强的一丝弧度,苍白无力的笑容下是藏也藏不住的悲怆。
无人探望的时候,今朝便靠在床榻上发呆,总有碎嘴的下人凑在一起,窃窃地说着主子的是非,说是古往今来,入了魔而能自己清醒的仙,掰着指头数大概就只有今朝一个了,另一个立刻又反驳,说要不是咱们家主子拼死护她,耗尽自己精血布下屠苏界,一人力挡天兵天将,她哪能活到今天,她能清醒,咱家主子不说有十分功劳,八分还总是有的。正说得兴起,无意间回头一看,这桩是非的主角就站在门口,安静地听着,下人心里一惊,唬得就要跪下身去,那倚在门边的现在却只淡淡地一抬手,示意他们离去。得了赦令仍心有余悸的奴才胆战心惊地走出很远,回头一看,那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的一寸余光下,淡得快要化去。
本就寡言的仙子愈来愈沉默,有时整日都不说一句话。玲珑几个私下里着急谈论时被崇恩圣帝路过听到,不理世事的帝君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隔天却出现在了今朝房门口,淡淡地说一句:“今朝,陪我喝杯酒罢。”
酒是好酒,倒在琥珀杯里清透澄澈,悠悠地渗着醇厚酒香,桌边的两人却只是举杯无言。说是让今朝陪他喝酒,那帝君却只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一副怡然无比的姿态。
良久,终是按耐不住的仙子忍不住开了口:“父君,您还不回天庭吗?”自那日清醒后看到他,到如今亦有几日了,却丝毫不见他有回去的动静,便是连万事不理的仙子亦起了疑。
帝君不紧不慢地又饮下一口酒,眼光只在今朝面上掠了一掠,便落到了远处的枯树上:“明日便走。此次下界,不过是为了看看你现今神智恢复了几许,若是大好了,天帝那边也好交代。”寡言的帝君说上这些已是极限,可仔细想一想,短短几句话却不知蕴含了多少意味:又一次大败而归颜面尽失的天帝能忍下这口窝囊气,对恢复了神智的今朝睁一眼闭一眼,这中间,只怕是因着崇恩费了不少口舌斡旋,平日冷淡至极的人不擅表达感情,却终究是将这个义女放在了心上。
今朝闻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渐渐地沉寂下来,崇恩也似乎并没有打算得到回应,自顾自地又饮了一口酒:“你是不是想知道颜渊是怎么死的?”
今朝一愣,立即又像是要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般,勉强扯了扯脸皮,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虚幻无比,迷迷瞪瞪得像是在梦里。
崇恩的表情却比今朝真实多了,连言语亦是犀利无比,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仿佛非要将那谁的心掏出一个窟窿来才肯罢休:“那日他为保你,留三分妖力布诛仙阵,留三分妖力布屠苏阵,剩余三分已所剩无几,虽有修罗王倾兵相助,终是元气大伤。你那最后一爪,更是伤他心脉。”说到这里,好似要故意再伤她一伤般,恶意地停顿半晌,方又缓缓地接下去:“你那日之后昏迷不醒,自是万事不理不知,他却拼着最后那一口气,将自己妖王的元丹渡给了附在梧桐树上的迟桑魂魄,后来迟桑活了,他死了。”惊心动魄的壮阔波澜,到最后也只有这平淡苍白的一句白描,连一丝修饰点缀都无,仿佛不过是太阳东升西落那般简单。
可听在有心人的耳里,却好似一个炸雷,将早已千疮百孔的血肉心炸得更是支离破碎,再弥合不了。悔痛交加的仙子沉湎在锥心的巨痛中醒不过来,失神地喃喃:“他是为了我,他知我因为迟桑的死怨他,也知道我想念迟桑,他……都是为了我。”
崇恩也不搭话,只是捧着茶盅默默地听,半晌扔下茶杯,飘飘然起身,别有用意地扔下一句话:“若想知道颜渊魂魄归处,去天庭走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说:某银回来填坑了……今天填完这个坑以祭奠坑内的冤魂,阿门……
七十一(正文完结)
今朝仙子平生一身傲骨盛宠无双,虽是本性使然而致寡淡无趣,但却也从不曾卑躬屈膝乞求于人,唯有这一回,如同狗一般匍匐在地,腰低折,头低垂,任凭膝头在白玉砖上跪得麻木,却是一声不吭。跪在天帝的玉清宫前,竟无移动过一分一毫。
远处有新上天庭的天奴不知规矩,一路打闹嬉笑而来,娇笑声如银铃一般细碎地洒了一地,到了玉清宫前,却突兀地戛然而止,如同被人半路掐住了颈子,一阵难受的沉默。
今朝也无抬头,只是听到天奴惊慌匆促的脚步声匆匆离去,唇边不由得浮上了三分嘲笑,一张素净的面上俱是讥色。
自那日仙妖大战后,或者该说是妖王一人力敌天界更为准确,总之那一役,令今朝仙子的名声一夜之间如瘟疫一般令人谈之色变。今朝早已不是今朝,蓬莱岛上东王公办的学堂内,老神仙对台下小仙提起今朝时,一脸鄙夷轻视,说是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妖界的异类堕入魔道,真真是天界的奇耻大辱,天庭可没有这种伤风败俗的仙子。可嗤之以鼻的同时,眼神中又不由得带了惊惧。但凡参与了那场大战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摇旗呐喊的小兵,谁都忘不了魔者破了屠苏阵后出来的那副景象,一刹那间鲜血淋漓步步浴血,修罗血池也不过如此,即便是逃生后,入夜时总会想起堕仙后魔者那双鲜红的赤瞳,于是便夜夜噩梦。想到这里,方才还神气活现的老神仙也无端打了个寒颤,于是脸容就定格成了那副轻视兼之惊恐的表情,是一脸滑稽的难堪。
因着这个原因,自今朝又上天庭后,众仙皆躲闪不及,惟恐与她沾染上半点关系,昔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光上仙,如今却只沦落到了蒲柳一般的身价。
可她也只能这么跪着,崇恩临走前那番暗示性的话语,于她来说,恰如在溺水中抓到的一根浮木,除了紧紧抓住,别无他法。
于是便这么跪了三日,不吃不喝不动,茫茫然中有时竟会忘了究竟身处何方,只能靠一遍遍回想过去来消磨时光。一路想来,仿佛又将当初两人间的种种重又经历一遍,彼时觉得平淡如水的感情,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汹涌澎湃,一个笑靥一句轻语都来势汹汹,如刀一般逼着胸口生生地疼。
也不知是第一百遍抑或一千遍回想,终于有人将手在她肩上一搭,轻轻唤了一声“今朝”,她的肩不可抑制地颤了一颤,又沉默了几许,终于迟缓地转头看向来人:“青耕。”
九太岁一身青衣与身后金碧辉煌的黄金宫殿衬出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一开口,还是那一种疏懒的调子:“今朝,你当你在这边跪了三日,天帝就会出来告知你颜渊的魂魄归处?”
恼羞成怒颜面尽失的天帝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原谅今朝,捶胸顿足地后悔着当初养了一只白眼狼,能睁一眼闭一眼容忍她继续活在这四海八荒内已是极限,可目睹她几日跪在宫前,只转一个身,权当没听见。
“他不会告诉你的,”九太岁冷静地阐述一个事实,“都说这天底下父子连心,你与颜渊再深的感情也比不过血缘的亲厚,儿子如何,做父亲的总能感应到些许,你——”
再一回头,方才还跪在地上的仙子早已急促地站了起来,却因膝头的酸麻一个踉跄,半日起不了身,看得一旁的青耕眉头一颤,刚欲伸手去扶,性格倔强的仙子一咬牙竟站了起来,蹒跚着驾云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九太岁,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无奈地笑:“傻子。”
蓬莱岛上的天奴却与天庭中不同,见了忽然冲破结界猛然出现的今朝,既不惊又不惧,袅娜娉婷地行了一个福礼,抬头时嫣然一笑:“仙子,奴婢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一路行去,亭台楼阁,青石流水,皆与曾经的景致一般,无丝毫改变,那千里杏林的杏花依然开得灼灼烈烈,粉白绯红,将清晨的光景凭空添了暮色时的绚丽,可景仍在,人事已非,不过只让有心人触景生情罢了。
蓬莱岛帝君的府邸已近在眼前,一颗心忐忑着跳个不停,膝头一软就不由自主地在台阶前跪下,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师父。”
铆钉朱漆的大门缓缓启开,许久未见的东王公仙风道骨,昔日杀戮的戾气荡然无存,一双眼清明素净,仿佛就要跳脱于六界万物之外,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来,一张脸上俱是慈悲:“今朝,你可是想知颜渊的下落?”
“是。”她深深地俯下身去。
“回去看看吧,他生时与你情深不渝,人间至情除去父母儿女等骨肉相连血脉相通,便是你与他。他又是为你而死,因而他死后,不外乎会去与自己纠葛最深的栖身处,擦净你的眼睛,回去看看罢。”
“回去?师父——”悟性不高的仙子正要启唇问个清楚,门却已徐徐地阖了起来,东王公那一身黑衫早已消失不见。
去了天庭三日,却只得了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只觉得失落得无以复加。偏生这一日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丝交织如烟,在廊下随着风洒成了一片雾,于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从前的雨天,那人就爱抱着自己坐在书房的廊下,一夜听雨到清晨,她总是捱不住困意,不多时便倚着他的胸膛昏昏欲睡,朦胧中勉强提起精神,只觉得在一片雨水沁凉中,身后那个怀抱温暖得笼起了一方天地,一扭头,落进他那双流金溢彩的眼里,璀璨得如同星辰。
这么想着,竟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书房,等回神时,已然坐在了茜纱窗下那张梨花木椅上,恰有窗外的雨滴斜洒进来,滴在面上,沿着脸颊流过,冰凉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