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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海上花-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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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声响,他抬头,见梅卿衣着整齐,心下明白,问:

    “你也睡不着么?”

    “在火车上睡过了。”梅卿眼巴巴地看着他,“现在不知道做什么好,从下车到现在我总是兴奋得静不下来。”

    “好吧。”江白夜了然地笑笑,直起身子来,“我们出去走走吧,不过我也很多年没回过汉口了,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迷路了可不要怪我。”

    梅卿抿嘴笑,摇摇头。两人出门,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之后再往前。此街前段繁华,后面倒是清静一些,境况比起二十年前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江白夜凭着一点依稀印象带梅卿往汉江边而去。渐渐听见水声,他停下来,笑着对梅卿说:

    “到了,汉水,幸好我还记得这里。”

    远处灯火昏暗,梅卿却捕捉到了他眼中清晰的喜色。她走过去站在江白夜身边,眼前黝黑江水波动,江面广阔,从北往南源源不断。走累了,随便找块地方坐下,江白夜静默了一阵,忽然说:

    “以前的家,就在江对面。”

    梅卿一怔,隔江是饭店高楼,幢幢黑影矗立,万盏灯火可比天上星子。原来对面就是以前的家,也许是一方窄屋夹杂在高高低低杂乱不堪的棚舍中,每日来往的外地贩子口中南腔北调惹人发笑,还有每天黎明时,冷不丁响起的货船入港声扰人清梦,多病的娘,厚道的爹,还有七岁的哥哥——梅卿为自己编织出一段婴儿时期的记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江白夜看看梅卿,“你是不是失望了?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我没失望。”梅卿摇摇头。老家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即便是完完整整摆在眼前,自己又哪里能认得出?她来这一趟,想要找的不是自己的根,而是能够说服她相信江白夜的理由。现在,相信了,因为她心里确实充满了关于前事的回忆。他替自己充满的。

    “真的没有失望。”梅卿对他微笑,声音渐低,“我已经找到了,这个家,已经挪进我心里了。”

    江白夜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随即转过头去,一顿,回忆说:

    “好象以前沈家的店铺就在这条街上,我前段时间派人来找沈老先生的踪迹,查到了米店的地址,不过现在那地方已经改成别的铺子了,沈老先生和沈太太曾经住过的地方,对你来说应该更亲切一些,明天去看么?”

    “能去自然好的。可是不会耽误你的事么?”

    “不会。我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打算,不过是看看行情,然后找货家谈谈,至多去一趟军阀政府,若是事情顺利,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也不必急于一时。”

    梅卿知道他此来是为了烟土生意,不欲张扬,若是私底下进行的话,免去繁文缛节,倒确实花不了多少时间。至于他到底要怎么安排,就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了。想到这里,便点点头:

    “那就去吧,要是没有你,恐怕我会迷路呢。”

    “你已经开始这么相信我了么?”江白夜打趣,“我在这里也完全是个陌生人了,要靠我,恐怕是靠不住的。”

    “怎么会靠不住?”梅卿的眼里闪烁着笑意,“你可是江白夜呢,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江白夜,我认识的人中没有比你更有手段的了。”

    “彼此彼此。你的手段,我也不是没有见过。”江白夜揶揄她。

    梅卿知道他是想起了罗公馆的事,她想到那天两个人对峙的情景,也不由笑出来。命运真是神奇,她那天对江白夜戒心重重的时候,哪里能够想到今日两个人会一同来汉口,更没有想到他居然成了自己的哥哥。哥哥,梅卿心里微笑,她渐渐发现自己已经能够适应这个词。

    沈氏在汉正街做米粮生意时,不过一方小小店铺,直到后来此店盘给谦祥益改作绸缎庄后,才真正带动一段地界兴盛起来。谦祥益绸布天下知名,店面自然气派十足,梅卿和江白夜一进店,便有伶俐的小伙计迎上来打帕奉茶,一眼便看出他们是外地人:

    “两位,可要挑点什么料子带回去么?或者直接楼上就有现裁成衣的,小姐先生索性做旗袍长褂来穿?谦祥益的绸布,除了咱们汉口,这南边别地还没有呢。”

    梅卿道谢,只说想随便看看,那小伙计倒热情,很奉承了一番后才回去自己忙活。江白夜见梅卿茫然地看着周围环境,显然是想要寻找一点过去米店的痕迹,便告诉她说:

    “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我那时还小,记得也不清楚,只知道这里进门是柜台,店里有点昏暗,沈先生就坐在柜台后打秤量米,后面楼上放粮,也住人。当初沈先生回来,沈太太就是从楼梯上下来的。”

    梅卿呆呆地听他描述,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她那时确实年龄太小。爹当初就是坐在这柜台后的么?她慢慢走到那乌木柜台前,台面触手光滑润凉,现在店里宽敞,台后也亮堂,可以前那么昏暗,爹看秤,一定得眯起眼睛辨认半天……还有娘,布衣长裙,从楼梯上走下来,木头声吱呀作响——也许不会响,她记忆中的娘,动作总是很轻柔的。

    梅卿鼻子渐渐酸起来。来到汉口,她想看的东西都看到了,老家,米店,还有慢慢丰满起来的回忆,她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过去,或者说,给自己创造出了过去,从此就再也不会遗憾。她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有段生命和江白夜融在了一起。这就是兄妹亲情么?也许。梅卿开始感谢命运让她遇见了这个人。
第二十五章 罂粟
    汉口人称九省通衢,自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而来的内地货物在此集散,多的是烟土商人,沿汉正花楼两街一路走下来,隔一段就会有烟馆出现,不过店面都小,来往之人也少。江白夜看了几家仓库存货,多为云川土、陕西土、毫州浆、福州浆几种,成色既好,价格又廉,却都堆在库中无处可送,实在可惜。

    梅卿见他几日来或者同当地土商交往应酬,或者往车站码头估摸交通情况,事情虽琐碎,自己却完全不可能插手,便索性不去过问,每日在街上游转,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汉江边和谦祥益。

    谦祥益的三蓝染布天下知名,口碑足以与阴丹士林比肩,梅卿很爱它细致柔软,去的次数多了,渐渐自己身上的外国绸缎也都换成了鲜蓝竹布。上海风气开放,女子旗袍裹身,衩高且无袖,美则美矣,太过拘束,而汉口满街看到的女郎都是长袖完裙,自然舒适,盖因洋风尚未吹至内地的缘故。

    梅卿沿着花楼街徜徉,满眼茶肆酒楼林立,多是砖木的楼房,屋檐和梁柱上涂绘彩色花饰,连门窗都雕镂成古香古色的图案,极具雅趣。她在北平上海的时候总是深居简出,很少有这样独自出游的经历,此时便格外觉得轻松快活。

    走了一段,停在汪玉霞的点心铺子前。百年老字号的店,规模不大,柜台上的点心却极致的精细,梅卿站在一大堆点心前,正犹豫不决时忽听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正是江白夜在店外笑看着她,身后是几名当地的土商。

    “你怎么也在这边?我还以为你出城去了。”梅卿出来问他。

    “没有,我请几位老板吃饭,完了路过这里。”江白夜嘴角噙笑,“不过我看了好半天才确认是你——看上去和以往不大一样呢。”

    他刚才眼睛无意中掠过此处,见到熟悉的身影,自然是梅卿无疑,只是她换了蓝色的衣裳,长裙到脚踝,只余短短一节手腕露在外面,衣衫大了,倒显得可爱,透着鲜活的气息,这样的梅卿,比在上海时快活许多。

    梅卿笑笑,又向他身后几位颔首致意,其中一人笑着说:

    “是江太太么?江先生好福气,有这样一位娇妻,真正让人钦羡。”

    两人闻言都一愣,江白夜解释说:

    “这位是家妹。”

    众人“哦、哦”几声,都有些尴尬,眼前这两人仿若金童玉女,感情又好,却没有想到竟是兄妹,看上去实在不像。不管心里怎样想,表面上就这样打着哈哈混过去。饭局已过,众人又见梅卿出现,便都纷纷告辞,临走时还要江白夜再三保证收购烟土一事,言语间已看得出交情不错。

    几人离去之后,梅卿转而笑着对江白夜说:

    “恭喜你,这些人看来都很急着出货呢!不是说下午要出城?还去么?”

    “要去。城外庄子里有田地,我想去看看,这两天正是花期。”江白夜看着她眼里露出向往的神色,心中愉快,“你要去么?罂粟花开香闻百里,别处可是看不到这样的胜景。我看你无聊得很,不如跟我去转转吧。”

    梅卿点点头,也笑:

    “我当然要去的,只要你不嫌碍事。”

    罂粟寒旱两不忌,种得最多的便是西南和东北等地,湖广也有,不过规模小些。饶是如此,梅卿到了城外花田后,仍是震撼不已。罂粟花娇艳,身兼药毒两性,古人诗中就多有提及,只是多讽其色艳性毒,梅卿此时见到它,才明白古人所述罂粟之美实在不差。

    色艳是真的。眼前成片花田,轻风过处翻起层层波浪,大红桃红,纯紫纯白,各种颜色都有,花朵硕大艳丽,嫩蕊裹罂,茎头上有盖下有蒂,护着一点小小的白色米粒状的小包。真是极美。至于这性毒,梅卿只是一笑置之,她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田边有农人侍弄植株,见梅卿也凑过来,很欢喜,说:

    “小姐,没见过吧?这花可娇贵着呢,小心别碰了那米粒,不然我这田可就白种了。”

    “这花看着真好,和成土好像一点都扯不上关系。”梅卿在旁边看着他动作。

    “这成土的工序可麻烦着呢!”农人笑眯眯,见到有外商来看,自然高兴,“三月抽茎,四月开花,到五月的时候结果,大媳妇小姑娘得一个个的拿针刺破这米粒,把里面的汁子积起来,烧火熬上几天,就差不多啦——到那阵,满村子都是香味,外人路过脚都拔不开呢!”

    梅卿也笑起来,这罂粟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营生的庄稼罢了,跟小麦水稻并没有区别,而且还要更赏心悦目一些。要是从江白夜的角度来看,此地成土卖也不过每两一两角,到了上海便是十倍的价钱,进公司烟馆后更是价比万金,汉口之行来的很值。

    江白夜在旁边颇有兴味地看着她,说:

    “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当场逃走呢。”

    “怎么,你是在考验我么?”梅卿扬眉一笑,“可惜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如你所愿的落荒而逃。这个本来就是药,用得多了才会成毒——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它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人理智全无。”

    江白夜垂眸笑笑,眼前的梅卿朝气蓬勃,神采比满眼的花还要夺目,都说罂粟娇艳外表下掩藏的是致命引力,而梅卿却只让人感到愉快。他想到自己曾经也彷徨许久,只为了不给自己挖下陷阱以至日后作茧自缚,可最终还是妥协给了欲望。梅卿真的成了他的妹妹。

    “你不明白。”他微笑,自言自语,“有种诱惑是自己也克制不了的。”

    雪压枝头的梅花,这是第一次见到梅卿时的感觉,他从来不去设想这样的梅卿和罂粟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烟土从汉口水运至上海,价格陡涨十倍,由此便可见沿途水路上苛捐杂税及打劫拦道的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对罗氏的生意来说,货源自然是充足的,在汉口的几天和当地土商的关系也拉近不少,所虑唯有沿途护送。从花田回来的当晚,江白夜便准备去赴湖广军政要员的酒局。

    梅卿见他换衣出门,连忙在后面叫住:

    “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随即回屋从行李箱中抽出一方信笺,封皮上并没有写收信人姓名。她将东西给江白夜后,解释说:

    “这是我来之前从张大帅那里求得的亲笔书信。”

    “张沉山?”江白夜想起梅卿曾获此人解围一事,“你和他果真也有交情么?此人长年驻扎湖广,只有近日才往上海去过几趟。我曾经在酒局上和他打过交道,是个心气颇高的人。”

    “心气是高,但也很重义气。以前我在北平的时候他来听过几次戏,后来又因为师哥的原因,彼此走得近些。”梅卿看着他将信笺收起来,“他人在上海,此地被下属所辖制,恐怕小鬼难缠,我来的时候顺便求来他的手书,你拿了这个去见他们,应该能添点作用。”

    江白夜默默听完,看着梅卿在自己面前微笑,脸上一派沉静温柔,忽然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她,手刚抬起又收了回去,对梅卿笑笑,却没有感谢,只是简单说:

    “晚上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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