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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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所及百米外,栎炀军帐守备的兵士在哨岗前往来穿梭,缁甲镫亮,森严有序。
我匍匐在雪地里,一点一点爬动,压在身下的雪被温度融化,重又在胸口凝结成冰坨。我缓缓呼出一团白雾,尽力让自己不去想笼罩在身周的寒气。
天上不断飘下扯絮般的雪片,我趴在雪中不敢妄动,任大雪将身形覆盖。每向前蹭出一下,我便在原地停留片刻,待身上重又覆满白雪,再向前蹭去。
沿着山壁旁边迂回接近栎炀大帐,趁换岗的间隙,我一个闪身躲进角落的军帐边,矮身隐匿于夜色中。
举目四顾,圆顶油毡的军帐错落连绵成一片,我根本不知道爹爹被囚禁在哪座军帐中。若是这样一只只帐篷地翻找下去,只怕找到天亮也找不完,更不用说这里戒备森严,不容我随处乱闯。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这次恐怕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我抬起头迎上飘落的冰晶雪花,激灵灵地打个哆嗦,脑子里忽地灵光一现,想起在客栈里偷听到白钺说的话。
幽泉谷地处绝命十二峰之下,栎炀驻兵三千看守醒月国戍宁将军王,若我没有猜错,白钺应是东皋简荻的手下,而简荻此次前来幽泉谷,志在劝降美人爹爹归顺东皋。
以我对简荻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像我一样鲁莽行事,以孤身犯险,他这人一向谋定而后动,必会在事先进行周密的计划,带足高手和兵马,才会前来幽泉谷劫人。
纵观周围的地势,栎炀军营选在谷底驻扎,两边山形陡峭,恰是座天然的屏障,若非夜袭夺人,惟有正面硬攻。只是缁甲禁军素来骁勇善战,简荻当不会选择正面迎敌直撄其锋,这样想来……他定会夜袭!
掐算了下脚程,简荻出行必乘车马,而我绕近路前来幽泉谷,前后不会相差几个时辰。此刻营帐中静若无人,大军已然安睡,想必东皋还在等待最佳时机,我只须在这里守株待兔,待两军交战的那一刻,再伺机探寻爹爹的下落,到时审时度势找机会将爹爹营救出来。
想清楚了这一节,我心下略稳,摸索着找到一处挡风的山石,蜷身缩成一团躲在石缝后面,坐等栎炀军营大乱的时刻。
夜深人静,天越发冷了,我强撑精神四处张望,睫毛上落了一层晶薄的雪珠,压在眼前。身上冻得僵硬,意识渐次有些朦胧,我不敢长时间地闭眼休憩,怕一闭上就此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夤夜时分,风停了,四周只剩下雪片落地的簌簌声,苍白的天地间一片宁谧。我不敢用力呼吸,怕干冷的空气扎疼了五脏六腑,略动了下手脚,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冻住,麻木而没有知觉。我将双手凑到眼前,看着掀开的指甲下凝结的血块里还沾着尘土和草茎。
小宝他应该不会有事吧?爹爹被囚禁在哪里呢?娘独自一人在府里,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夜,还有无尘,他此刻又在哪里?有没有想我?
无数个念头飞闪过脑海,又蓦忽而逝,许是风雪将脑筋也凝结了,我越来越懒得去想,去感觉,只是觉得就这样躺在这里,慢慢地闭上眼睡一觉,或许是件挺幸福的事……
视线的范围正在逐渐缩小,我掐了下胳膊,毫无痛觉,索性抬起手咬进嘴里,用力地咬,直到手背上感到了唾沫的润湿。张开嘴,看着手背上一道弯如弧月的咬痕,我突然忍不住笑了。
好熟悉的伤痕,似乎在谁的手背上,也有这样的一道痕迹呢,是在何年何月,因为什么,就此烙印在彼此的心间,一生难忘?
眼前晃过无数团光影,往事如旧梦穿梭不尽,身上似乎感到了些许热度,我蓦地睁开眼,从地上惊跳而起,骇然望着自山崖两侧滚跳下来的火球。
空气中腾起灼烧的热浪,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吞吐着狰狞烈焰,裹在呛人的浓烟中席天灭地而来,纷纷砸向栎炀军营的大帐。一瞬间眩目的火星四溅,数千人从帐中蜂涌逃窜出来,军营里顿时乱作一团。
四下里杀声响彻云霄,震动得山壁跟着嗡嗡作响,我心旌摇曳地看着眼前化作一团火海的军营,想不到简荻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狠决凌厉,竟然选在雪峰深谷中火烧栎炀大军。
滔天的火海将夜空耀亮,先前慌乱的栎炀大军渐次平静下来,默默看着付之一炬的军营。火光诡秘地闪耀在崖壁上,投映着无数道身影,不停地跳动。我躲在石缝后面,目光在数千人中梭巡,极力找寻美人爹爹的身影。
一枚狼牙羽箭呼啸刺破长空,精准地扎进人群中,射翻了毫无戒备的兵士。人声瞬间沸腾,呼喊叫嚣中响起发号施令的吼声,缁甲军顷刻间奔走集结成阵,地表随之震荡,不再如之前的盲蝇乱钻。
箭雨纷纷从山壁间射落,数千人齐声大喝,整齐划一地蹲伏在地,翻腕举起手中的盾牌,将全身遮蔽其下。栎炀缁甲军不愧为传闻中的虎狼之师,在突遇奇袭之际,尚能如此迅捷地做出防御反应。
羽箭坠地,直插进雪层之下,偶尔从军阵中传出几声闷哼,有人中箭倒在地上。我不敢再探头探脑地张望,生怕被飞箭当作靶子射中。
栎炀大军节节后撤,黑色的铁甲仿佛退潮的海水般从眼前匆匆流过,我心中万分急躁,却也无可奈何。
轰鸣声从山谷上方传来,仿佛一道道隐雷遥响在远天之上,峭壁两侧涌起遮天蔽日的尘烟,卷着银白的雪浪压顶扑下。一匹黑鬃骏马蓦然腾空跳起,从雪浪中一跃而出,划过天际的圆月。
骏马一声嘶鸣,四蹄高高扬起,额头的红鬃飘曳飞荡,稳稳地踏在谷底的雪地上。马上一人银枪鬼面,犹如神兵天降,伫立在栎炀大军面前。箭矢如雨激射向黑甲军阵,一瞬间山谷在浓烟中坍塌崩溃,数百匹战马俯冲下山崖,集结在他的背后。
“獡鬼将军!!醒月国大军!!”不知是谁嘶声力竭地大喊着,声音中充满了震骇和恐惧。
獡鬼将军手中银枪反射着点点寒光,两军对峙,滚滚杀气激荡在空气中。栎炀军阵退而再退,突然结阵展开左右两翼,成半围型将醒月兵马包抄在中间。
“交出戍宁将军王,饶尔等不死!否则定叫缁甲全军覆灭,一个不留!”獡鬼将军策马越阵而出,扬声喝道。
“哈!天大的笑话,就凭你区区数百人,妄想灭了我缁甲禁军?小儿黄口好没遮拦!!”黑甲军阵从中裂开,一匹雪鬃神骏款步跨前,马上战将身穿乌金锁子甲,手中一对莲花铜角锤,颌下墨须长垂至胸。
“袁熙将军,你我疆场拼杀三次,我敬重你的为人。你将戍宁将军王归还我醒月,他日咱们沙场上真刀真枪地一决高下,胜过此番持人相胁。”獡鬼横枪在手,对黑须老者拱手道。
“獡鬼将军,你的为人,老夫也是极看重的。只是戍宁将军乃我栎炀帝君下旨羁押之人,我却没有资格作主将人放了,你以为老夫喜欢整日好酒好菜地招待一个废人吗?”
那人脱口而出“废人”两字,我心头一震,望着马背上无尘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将爹爹救出重围。
“既然如此,你我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若是袁老将军输了,须得立刻放人!”人字音落,无尘挺银枪斜挑刺出,抖开几点枪花,直取袁熙面门。
“来得好!”袁熙老将骁悍,侧身闪过,举锤敲向银枪。
无尘招不待用老,虚晃一下,反手又是一枪刺出,袁熙舞开手中莲花锤,和无尘战在一处。
堪堪拆解了百余招,无尘一条银枪使得仿若银龙穿云一般,看得我眼花缭乱。心里隐隐忆起,他不是不会武功吗?
袁熙手中莲花锤化作两团金风,呼呼作响,将无尘笼罩其中,偶尔银光闪烁,无尘长枪或挑或刺,或拨或戳,端是幻化无穷。
又斗数十招,袁熙蓦地当头挥落双锤,拟准了无尘的枪杆砸下去。无尘手臂前送,已不及回身抽手,电光火石之间,千里一盏灯斜刺跨出半步,飞起后蹄踹向袁熙的雪鬃骏马,那马吃了一惊,尥起前蹄,袁熙老将不备,被狠狠摔落马背。
他挣扎欲起身,一点银芒戳到咽喉处,无尘挺枪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阵前:“袁将军,你输了,按规矩将人放了,饶你不死。”
袁熙急退向后,无尘手中银枪跟着递出,半寸不离他的咽喉。袁熙一声慨叹,抛下手中双锤,说道:“是我输了,但人我不能放,你杀了我吧。”
无尘收回长枪,立马持枪,昂首问道:“你待怎样才肯放人?”
“除非将我麾下缁甲禁军尽数屠戮,此人乃是要犯,私放要犯或被敌军劫掠,都难逃一死,区别只是死在谁的手上而已。”袁熙挺直身躯,站在无尘的马前。
“袁将军言而无信,令人委实失望。”无尘一声冷笑,响彻整座山谷。
“事关身家性命,老夫一人死不足惜,但绝不能牵累三千缁甲禁军一同赴死。獡鬼将军笑我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也罢,说老夫言而无信也罢,总之不放人,就是不放!”袁熙捡起地上铜锤,重新跨上战马,摆开架势,“老夫自忖并非将军敌手,但将军今日惟有踏过老夫的尸身,才能将人劫走!”
看着他二人在阵前僵持,我咬牙切齿暗骂袁熙老头无耻之极,输了不认账,比我还会耍无赖。突然惊呼不妙,醒月和栎炀在这里僵持,埋伏在暗处的东皋迟迟不肯出手,定是在等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战事一触即发,我脑中急转,实在想不出什么良策解围,索性豁出去赌一把,双手拢在嘴边,竭尽平生之力狂喊道:“东皋帝君在此,谁敢轻举妄动——!!”
喊声远远地送了出去,回音在山谷间跌宕起伏。无尘和袁熙同时勒转马头向这边看过来,我从石缝后探出头,向无尘招了招手。
他一夹马腹纵马飞驰而来,我从山石后转出,迎着他跑了过去。及到近前,他斜身伸出手臂,一把揽在我的腰上将我拽上马背,我窝进他的怀里,用力抓住灯笼的鬃毛。
“你怎么在这里!?谁准你一个人来的!?”无尘贴在我的耳边,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缩下肩膀,小声说:“我是来救爹爹的……”
“你嫌命太长是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怎容你一个人乱跑乱闯?你,你,我早晚被你气死!!”
说话间,他已带着我驰回阵前,袁熙盯着我上下扫量,喝道:“小贼,你是何人!方才为何高喊东皋帝君在此?莫非是东皋的细作不成!?”
我伸手在脸上刮了刮,瞪他一眼,怒道:“老贼!你技不如人,输人输阵,为何还不放了戍宁将军!?堂堂缁甲禁军统领竟然言而无信,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你——!!小贼胡说八道,找死!”袁熙被我言语一激,抡起莲花锤砸了过来,无尘银枪巧劲横挑,荡开了厚重的铜锤。
“袁熙老儿,我奉劝你即刻放了戍宁将军,我或可劝獡鬼将军饶你一条老命!否则待我一声令下,左近埋伏的东皋几千兵马同时冲杀下来,你那引以为傲的缁甲禁军,只怕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
我作势虚张镇慑袁熙,他果然脸显惊疑之色,左右看了看山壁沟壑,梭巡是否埋伏有兵马。
待了片刻,山谷中一片寂静,袁熙冷篾地看着我,叱道:“东皋何时与醒月联手对抗我栎炀了?小贼信口开河,想吓唬老夫吗?”
他的话音刚落,从山谷后方响起一声冷笑,清晰传入众人耳中:“若我东皋确有意与醒月联手灭了栎炀,那又如何?”
我坐在马上,越过缁甲军阵望去,栎炀大军后方百米外,不知何时集结了东皋的兵马。数千人形同鬼魅般突然结阵出现,阵前为首的白马上端然坐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暗叹口气,该来了,终究还是躲不过……
一瞬间,局势逆转直下,栎炀腹背受敌,前有醒月獡鬼将军统领数百人,后有东皋帝君御驾亲征。我偷眼向袁熙看去,他一张老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握着铜锤的双手却在隐隐颤抖。
“想不到为了醒月国一个败军之将,竟能引动东皋帝君亲身前来,老夫今日即便战死在幽泉谷中,亦不枉我栎炀主上的重托。”
简荻策马上前几步,根本没有在意袁熙说些什么,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脸上,开口说道:“丫头,这些年过得可好?想不到连蓥帝都被你骗过去了,孤还以为你真的已经死了。”
我侧头躲过他的目光,无尘从背后伸过手来,紧紧握住我的五指。想不到一别数载,今日竟会与他在沙场上重逢,心下不免有些戚戚然。
“有劳东皋帝君惦念,君上口中所说之人确已死去多年,这世间已没有此人。”
“哦?那么此刻在孤面前的你,又是何许人?”
“一个,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