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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飞花溅玉录-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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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实在是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唇边绽出一丝苦笑,突然发觉这满街的歌舞欢笑,距离我如此遥远,再再都与我无关。地上的花灯被人踩来踩去,灯穗子上的红方胜早已污黑一片,我走过去捡起来,紧紧握进手心。
  回头茫然地盯着他,仿佛隔了两重世界那么远,他站在斑斓光影之中,脚畔的蓝衫被夜风轻轻挽动。
  “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消失不见了,你怎么办?”余下的半句,忍住没有问出口。
  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无尘将我拽到面前,用力掰开我的手指,将烂掉的花灯扔出老远。
  “那只灯已经坏了,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许是因为风的缘故,他的声音透出些微颤抖,被吹散成零落的碎片。
  我看着花灯被抛出的方向,淡淡回道:“好。”
  “你心里想着谁,装着谁,今后我都不问了。你若是累了,想找个人靠一靠,记得我就在你的身边。”他的手指纤长有力,握住我的手,紧扣成双。
  心里蓦然一惊,未及深思,已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好……”
  “你说找不到我,心里很怕,今后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哪怕你看到我就厌烦,恨不得杀了我,我也绝不离你的左右。”他的声音温柔低沉,似羽轻拂过我心底柔软的角落。
  心里的暖意窜入眼中,连鼻子也觉得酸酸的:“好!”
  他的眸中映着我的身影,丝丝流光沉淀凝结,漫天烟花划过眼尾,将我唇边泛起的笑意,淹没在刺目的极致绚烂中。
  高台的四角分别架着四色铃鼓,不知何时,鼓前已站好身穿彩衣的舞者,八手齐扬,鼓声劲厉,整齐划一,倒似是出自一人之手。
  鼓交三响,沸腾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平地扬起一阵朔风,千余盏琉璃宫灯同时上下翻飞。
  瑶光暗换,舞者的彩袖丝绦层叠变换,在红绫皮鼓旁穿梭摇曳,化身为四只斑衣彩蝶。
  “这鼓舞的名字叫作凤鼓朝凰,意喻迎凤归鸾,只在极喜庆的日子才会演出。想不到今日月夕节祭神,居然演了这套舞。”
  这凤归鸾的喜庆之舞似有灵性,能将观者的心魂吸入其中,美得令人眩目夺神。我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整颗心随着鼓点起起伏伏,颠簸于风头浪尖,无尘的话音虽轻,却如霹雳贯入我的耳中,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相传凤鼓朝凰舞为千年前名满天下的冠雪书生所创,为了纪念他与心爱的女子相逢于月夜桥边,那日恰好也是月夕佳节,冠雪书生白衣雪面伫立桥头,一眼就看到了花灯街市上那个与他戴了同款雪色面具的女子。”极熟悉的轻佻声调钻入耳中,少年灵动的面容闯入视线,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这是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姐姐,你要不要听完呢?”
  “苏、苏、苏沫!?”我大叫一声,赶忙抬手捂嘴。
  “千余年来,月夕节祭神舞的主祭会穿白衣戴雪色面具,模仿当年冠雪书生的装扮拜神献舞,月夕节男女互换面具的习俗,也是自那时流传下来的。”
  苏沫笑嘻嘻地一指台上,说道:“姐姐,你倒猜猜看,今夜这凤鼓朝凰舞的主祭是谁?”

  花落水流深

  第六十七章 花落水流深
  梦魂不识天涯路,
  愿化杨花片片飞。
  灯影纷乱,夜光变幻不定,天河上的群星璀璨莹华,倒映着人间的灯火。
  一道白绫瞬息破空而至,划开沉寂的夜幕,翩跹身影踏绫驭风,自月宫中走下人间。
  身穿洁白羽衣的主祭赤足落在皮鼓上,脚踝上一串银铃发出脆响,他的脸上佩戴着半张雪色面具,眼尾处两根红翎轻轻颤动,扫过如雪霜白的鬓角。
  我的目光自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再难移开,心底涌起一个名字,几欲脱口而出。
  咚,咚咚,咚咚咚……
  分不清是鼓声,还是心跳的声音,蔓延在耳边。他踏着月色翩然起舞,纤细的腰肢旋转间,如雪的衣摆扑散在鼓面上,仿佛盛开的凝晶雪莲。
  是他吗?
  是那个迦兰等了千年,用尽一生去爱,去记忆的男人吗?
  亦或是他?
  在柔兰阁九曲玉阑畔自斟自饮,香雪海前痴望守候的醒月公子?
  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在心底悲叹,眼中所见惟有那白如雪冷如霜的身影。他扬起的手臂上缠绕着冰晶紫藤,随着每一下舞动,在暗夜中划过一道道流闪的紫芒。
  舞缭乱,影缭乱,皮鼓在他的足下鸣响,伴随着急促的银铃声。倏地一个回落旋身,他束发的银冠摔飞出去,在夜空中抛出一道银线。
  没有预料中美若流华的青丝飞散,铺天盖地的白发在他的脑后扬起绝美的弧度,缓缓落于肩头靥畔。
  心跳骤然而停,周围再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一切光影都黯淡下去,惟有红绫鼓面上如雪翩飞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中。
  他怎会……白了一头长发?
  怎么……可以!?
  锐痛在心底滋生泛滥,仿佛张狂的野兽嗜咬着旧日回忆中的点点滴滴。
  曾经与他临波月影下惊鸿初见,曾经与他烟雨亭心顾盼娉娉,曾经与他花树下嬉笑怒骂,也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再相见的那一天,他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而我已是满目疮痍一身疲惫。
  只是万万想不到,如今的他竟也是一头白发,不复见当年的潋滟风流。
  “自你离开醒月后,那人日日在香雪海中流连,有时坐在树下狂饮至烂醉,一坐就是几日不起,人人都道他着了魔,患了失心疯。在外人看来,他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从来都是一幅冷心冷血无牵无挂的样子,其实他终究不过是个人而已,是人就敌不过自己的心,再怎么装着不在意,逼自己去恨,去忘情,可总也逃不过心里真正的执念。”
  “有人曾对他说,这世间最难求的便是真心人,而他苦等了千年,也无非是求个真心人。人心冷暖就如饮水,惟有自知,善或恶,也绝非表面看去的那样简单。有些人面热心却冷,有些人表面冷若寒冰,内心其实如火炽热,只是再烈的火,烧了千年终也有熄灭的一天。”
  “他说,他宁可负天下人,却不能负了那人,那人当年宁可负了他,却不肯负天下。这天下既然是她要的天下,他便拱手相送,也只为了博她一笑。凝晶雪几度轮回,他的魂魄化为雪莲守在那人的脚下,看着她站在山巅上痴等,看着她亲手建起望舒山庄,将冰棺沉入千年寒潭。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草木无知,不能言,不能语,惟有陪在她的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那样看着她,等了她几千年。”
  “他说,再世为人,他把什么都忘了,却独独还记得她,历尽千帆,他终于找到她,却发现她早已忘了一切,甚至还怕他,怨他。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可笑,究竟是谁比谁更无情些呢?谁亏欠谁更多些?真真是算不清了。”
  “他回到凤阳城后屡次涉险,那时正是皇权易位的关键时刻,几乎到了九死一生的关头,他却还是耐不下性子,跑去东皋见她。记得是个下雨的日子,他远远地站在桥头上望着她,盼到了,见到了,站得那么远不敢过去,怕给她惹上祸端。手里的伞骨早已捏得粉碎,雨淋在身上,打得透湿,却也没在意,回来后终究是大病了一场,生了病的人,嘴里模模糊糊地总是叫着她的名字。”
  “说是恨她,要她尝尽当年自己受过的苦楚,可无爱哪里来的恨?闹了这些年的别扭 ,乍闻她要嫁人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旁人看了都心酸,外面上还要装出一幅风轻云淡来给世人瞧。用尽了手段,费尽了心机,到头来却都报复在自己的身上,人说天作孽尚可恕,这自作孽,怎么活?”
  “东皋新帝登基娶妃的那一夜,他枯坐在龙椅上一夜白了头,第二日朝野上下无不惊动,他也只是下旨封了众人的嘴,再不许提起这事,只说是经年累月操劳过度所致。谁不知他当年登基,以天人之姿倾尽天下,只是如今风仪不再,叫人无端叹惋罢了。”
  “这样的一个人,叫人瞧在眼里,替他疼在心里,他却也只是说,等她回来了,要求她一句真心原谅。姐姐,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后面的故事,该怎么讲下去呢?”
  苏沫认真地看着我,我却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的泪,仿佛断线的珠潸然落下,再也看不清他的容颜。
  是恨也罢,是爱也罢,传说或真实,突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千年是等待,千年是情殇。
  原来,他一直在距我最近,亦是最远的地方,默默守候。
  无尘从袖底伸出手,为我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我回头看向他,他浅浅一笑,附到我的耳边轻声道:“不管你如何做,我会一直陪着你。”
  轻柔的只言片语,仿佛雨露甘霖灌入干涸的心田,我茫然看着他点头,再回首望向高台之上,那兀自跳着迎凤归鸾的纤白身影。
  似是有所感应,凤鼓朝凰舞截然而止,公子兰一身清寂端立鼓上,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雪色面具。
  隔了几重人海,那淡淡投来的一瞥,却像是跨越了万水千山,视线交会的一刻,心头刹时间涌起无尽的惆怅空茫。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弧度,冷若天上的银辉皎月,我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紧紧攥住了无尘的手腕。
  “姐姐,过去啊!”苏沫催促道,在我的肩头推了把。
  我抓着无尘的手不肯放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不,他要等的人是迦兰,不是我,我不是迦兰,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好糊涂的姐姐!你若不是迦兰,为何会一夕白发?千年前欠下的债,今生理当由你偿还。你若不是她,为何能够摘下凝晶雪?忘途川的铁索只渡有缘人,你若不是迦兰,早已摔下山崖粉身碎骨了。你若不是她,为什么看到他白了头发,会伤心难过成这样?你若是心里半分感觉都没有,现在又在怕什么?”
  苏沫的话字字句句敲在我的心头,我确是怕了,我怕自己无力承受这份缠绵了千年的情缘,我怕自己泥足深陷,终有一日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敢迈出脚步,怕一旦迈入一步之前的那个世界中,一切都会从此改变。
  “迦兰,醒月国乃是你一手开创,你要藏到什么时候才肯现身?你要叫黎民百姓一个个对你叩首膜拜,才肯出来相见吗?”
  公子兰的声音在高台上幽幽响起,立时引来围观民众的鼓噪耸动,有甚者已经跪地朝天礼拜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当此情景,他是逼我不得不在这万众瞩目之下现身,从此醒月神女的名号,就算是死死地扣在我的头上了。
  心底不由地涌起一股悖逆感,我松开无尘的手,冷冷扫量苏沫一眼,开口问道:“阿苏,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旧事,是他派你来当说客的吗?”
  苏沫抬手搔了搔鼻梁,展眼望向夜空,嘿嘿一笑:“姐姐,你别怨他,很多事他也是无心中说了,并非故意要让谁知道。我不忍看他一直被误作坏人,因此才自作主张告诉你这些实情,要怪,你就怪我多事好了。”
  “若果如此,可真要多谢你费心了。”淡淡地回他一笑,我踏前一步,走入眼前的万束浮光掠影中。
  月光混沌在琉璃宫灯的烛火下,倾洒在公子兰的脸上,他鬓边的白发被夜风吹拂,丝丝缕缕飘扬在夜色中。
  一步步地向着他走去,脚步似有千斤重,身上的红绫长裙被流光耀亮,刺伤了我的视线。
  犹记得初相见的那天,他就像是夏夜里一则轻灵的美梦,一瞬间闯入我的世界,那一刻心底的悸动,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犹记得烟雨亭中再相逢,我一身狼狈相形于他的美好,让我尴尬得只想远远躲开,也不愿让他看到那时的自己。
  犹记得香雪海梨花春雨下,他分明喝着银壶中的梨花白,却哄骗我挖遍了树坑,闹得满身尘土,还是找不到他要的美酒。
  犹记得七宝玲珑塔的水晶画冢前,他看着画上的迦兰遗像,口口声声说凌雪生恨了她千年,发誓要找到她还那一剑之仇。
  说什么刻骨铭心的恨?不过是为了掩饰那纠缠心底千年的情意!
  说什么绝情忘爱的冰人?他却是比谁都藏得更深,藏得更让人心痛!
  数流年多少春暮,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这一场醉,却是醉过了千年。
  犹记得凤凰木竹林深处,他看着天香阁付之一炬,却始终不为所动,那时的他可以冷眼看尽旁人的生死。
  他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完美?让我真心以为,他本就是个无心无情之人,从不在乎自己之外的人或事……
  只是我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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