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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懒得离婚-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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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想像不出来。她怯怯地问: 
  “那,你对这一切非常满意?” 
  “我说的是凑合,不是非常满意。满意就不是凑合,非常满意就更不是凑合了。凑合的含意是差不多就将就。咱家买不起肉人家还没钱打油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是凑合。我曾经谈到理想的家庭,那就是说我并不认为我现在的家庭很理想。”他不说话了。 
  她还问什么呢?她心里充满了疑问,充满了同情,只是关于和睦家庭的采访不能进行下去了,她只好客套: 
  “刘述怀同志,我们的采访可以结束了,谢谢你讲了这么多。” 
  “尽管你对我表示感谢,我还是可以感到你对我的失望。我没有提供给你具体的材料,你……” 
  “这没有什么。” 
  “允许我对记者工作发表一点意见吗?——当然是班门弄斧。” 
  “好,请说吧!” 
  “我认为具体的细节并不很重要,特别是在家庭问题上。俩口子为什么吵,怎么吵,谁吵的对,谁吵的不对,这并不重要,也无法弄清。所以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常说,家里没有什么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之争。所以,我认为,写家庭问题难度是很大的,往往吃力不讨好。因此我建议,最好是不写。” 







  晚饭前,孩子就问: 
  “妈,爸几点回来?” 
  “不知道。” 
  晚饭后,孩子又问: 
  “妈,爸怎么还不回来?” 
  “我怎么知道!” 
  “爸爸说了给我看作文的。” 
  “乖乖的自己先作。” 
  孩子一边作文,一边看电视。 
  “康尔保,康尔保,您的宝宝离不了!”爸爸妈妈宝宝搂在一起笑哈哈地唱了一遍又一遍。 
  电视“再见”了。孩子也睡着了。 
  她跑去打公用电话: 
  “喂,你怎么还不回来?孩子等着你看作文呢!” 
  “喔,我还有点事,完了就回来。” 
  他放下电话筒: 
  “该我出牌了!黑桃A!” 



十一



   
  好像一切宝贵的都失落了。 

  天色渐晚,落日低沉,方芳孤独地走在这孤独的小胡同里。心头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东西,丢了什么呢?她觉得天空那么低,空间那么小,胡同那么窄,他那些话那么挤压人,人生是那么不如人意。唉。她说不出失落了什么,好像一切宝贵的都失落了。 
  这胡同真长,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隧道。两旁是一色的灰墙,单调、乏味、没有变化、消磨着人的意志、毁坏着人的情绪;那灰墙后低矮的小屋,像刘述怀家一样令人感到不愉快,抬不起头。家家户户闭着的门里都在演着怎样的一场戏? 
  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怖。 
  ……仿佛也是这样一个灰色的傍晚,仿佛也是这样一条孤独的小路。荒丘野湖,老树枯枝,不吉利的乌鸦呱呱叫着在天空盘旋,盘旋在荒径旁的孤坟上。一座座坟头上有一块块粗陋的石碑,像一道道小门在门前竖立。忽然,她看见,那门被推开了,出来许多游游荡荡的鬼魂。可怕的是,这些鬼们没有一个是披头散发、青面獠牙。他们飘然而至,悄声无息,面带笑意,煞白的脸上镶着一个更为煞白的弯弯的嘴唇…… 
  记得那刹那间,她丢了魂似地猛跑,跑到在田间下放劳动的母亲身旁,扑在她汗湿的怀里嚎啕大哭了一场。 
  后来,后来就忘却了,彻底地忘却了。童年的恐怖怎么会突地从心底泛起,她弄不明白。她只感到此时此刻仿佛又经历着那同一样的恐怖,她不由加快了步子,生怕两旁的小门忽然大开,从里面走出…… 
  所幸迎面有人来了,一对情侣依偎着。他拥着她的肩,她偎在他身旁。低低的话语谁也听不见,浓浓的情意却能让所有的人感到。方芳挪了挪脚步,让这双幸福的人儿走了过去。 
  又有人迎面而来。没等方芳认清,庞主任的大嗓门已响彻胡同: 
  “哟,方同志,又上小刘家去了!事儿怎么样了?文章写得了吧?” 
  “还没呢。” 
  “慢慢写吧,不着急。动笔杆的事,可不容易,费脑子呀。瞧,你大婶挑的这人家儿,挺合适吧?” 
  不提这人家儿还好,提起这人家儿,方芳就觉得怪委屈的。走访了三次,不能说不深入,可是文章没法写。采访越深入,越没法儿写。她只好说实话: 
  “庞主任,我觉得,这家人不像您说的,那么,和睦。” 
  “怎么啦?两口子打架了?” 
  “没有。” 
  庞主任松了口气,拉着方芳的手说: 
  “这不结了!不吵不闹,这还不叫和睦!方同志,你是不了解,两口子不吵不闹就不易。要说他们家都不成,你可再让我给你找谁家去?” 
  “他们有隔阂。” 
  “嗐!人心隔肚皮,哪能都那么透亮儿!” 
  “不是……” 
  “其实呢,我也知道,这家子生活紧巴点儿。几大件儿都不趁,就那么一个九寸黑白小电视机,洗衣机还没攒够钱买呢。是不是这样人家儿登上报纸,优越性儿显不出?”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啥问题?俩人都不错。小毛病儿是都有点儿。小刘呢,懒点儿,动嘴不动手,光拿话甜和人,说起没完。小张这人也不赖,该干嘛干嘛,就是爱叨叨两句。这也不怨她,刘述怀整个儿一大松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里里外外全指她一人。老干也有烦的时候不是?依我瞧着,这家子人也就凑合了。” 
  “不是凑合的问题。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呢,方芳可又说不上来。 
  庞主任上下打量着面前这皱着眉头的姑娘,听着她半半拉拉吞吞吐吐的话,神情严肃起来。她凑到方芳跟前说: 
  “方同志,你把话说到这儿了,那我也跟你实话实说吧!我这话可没跟别人说过,连小张跟前我都没敢露过。你听了就完,千万别跟人说。” 
  到底什么事儿呀?这老太太,不怕人着急。 
  “我保证,不跟人说。” 
  庞主任这才叹了口气: 
  “唉,要说这家子呢,眼下是挺好的,前几年可出过点子事儿。” 
  “什么事?” 
  “也算不上大事儿:说是小刘外头有个人。” 
  “真的?”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方芳一阵莫名的兴奋。 
  “可不是真的吗?那女的,我见过,姓孟,是小学的老师……” 
  庞主任还说了些什么,方芳全不理会了。她觉得眼前又有了一条路。看来,人生并不都是灰色,家庭并不是都是坟墓,只要没有第三者插足,和睦家庭还是有的。 
  讨厌的第三者。 



十二



  他戴金边眼镜,跷着腿,斜靠在沙发上翻一本杂志。 
  她拖地。穿一件家常的旧褂子,当中白扣子掉了,换了个绿的。裤腿卷到了小腿肚上,光腿套一双塑料拖鞋,米色变成了黑色,而且大出一寸。她手背擦着头上的汗,拖把推到沙发边。 
  “喂,抬抬腿。” 
  他抬起腿,指着手上的杂志: 
  “嘿,你看,这印度还真有新鲜的。” 
  她弯下腰,拖沙发底下。 
  “你瞧,印度的风俗,新媳妇到晚上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送丈夫屋里去……” 
  她白了他一眼。 
  “其实,对这种风俗,也不能一概斥之为落后,有它一定的道理。听说西方发达国家,妻子每天晚上都要化妆一番,抹上红嘴唇,才进丈夫的卧室。” 
  “我累着呢。”她直起腰,拄着拖把站那儿。 
  “累就歇会儿。我早说过,家里的事儿做不完,不要要求那么高。比如这地吧,不一定非每天拖不可。一个礼拜拖一、两次也足够了,何必那么认真呢!” 
  “我就学不会你的不认真。” 
  “慢慢学嘛,来,来,坐下嘛,尊敬的夫人,你不是累了吗!先坐下,坐下听我说。生活嘛,不能搞得太苦。不要作屋子的奴隶,也不要作地板的奴隶,工余饭后,要活得多姿多彩,自个儿高兴,人家也高兴,岂不好?” 
  她无以作答,哭笑不能。 
  “就刚才说的,无论是印度的风俗,还是西方的习惯,其目的不外乎美化自己,美化家庭,美化夫妻之间的生活,应该说,这是一种很高尚的情操,是人生不可缺少的。我一直认为,社会主义是富,不是穷,社会主义是美,不是丑。” 
  “这不用你教,谁不爱美?”妻子终于发言了。 
  “我看你就不懂得美。为什么你在家总是穿这件,穿件……” 
  “不穿这件穿哪件?要干活儿。” 
  “上班呢?上班为什么不穿好衣服?” 
  “上班穿好衣服干吗?给谁看?” 
  “那么,请问,你的好衣服什么时候穿呢?” 
  “那还用问——过年过节出门儿穿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几天出门作客呢?就算有六十五天吧,那就是说,一年之中你有三百天是不美的。” 
  说女人不美,无疑是捅马蜂窝。妻子怒容满面了: 
  “我下班回来洗衣服、吃饭、拖地板,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整天油头粉面,在家还穿着皮鞋,大少爷似的,你倒嫌我什么美不美的了?” 
  “夫人息怒!我是措词不当,绝不是有意中伤。我的意思是说,你一年之中,只有六十五天是注意美的,而竟然有三百天是不注意美的。换句话说,在这三百天里,你不惜破坏自己美的形象。再换句话说,在这漫长的三百天里,在你丈夫面前,你不是把自己的美展现出来,而是不把自己的美展现出来。” 
  “你美,我不美,行了吧!”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你原本是美的,可你不注意展现自己的美,特别是在家……” 
  “那你写篇论文去,跟我说半天也没稿费。” 
  “咱们这是探讨问题嘛!” 
  “美,得有钱!”妻子挺实际。 
  “不,美和钱有一定的关系,但并不是绝对的关系。比如说,在家也可以穿件比较鲜艳漂亮的衣服,布也不贵,作件睡袍之类。” 
  “睡袍?还晨衣呢?你别闲着没事干。” 
  “你看,对门的新娘子,那天早晨我看见她就穿件小花点的睡袍……” 
  “哼!哼!你看人家新媳妇,你专门看人家新媳妇,专门看人家新媳妇的睡袍!你可太是个人了!……” 
  “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想问题呢?这样想问题人家就没法跟你说话了嘛!” 
  “没法儿跟我说,跟她说去!叫她穿上小花点儿的睡袍听你说去!” 
  “这你就不对了呀。男女之间,其实,应该承认一个吸引力的问题。你说,谈恋爱的时候你为什么打扮?” 
  她不说话,只觉委屈。 
  “不说话了吧!理亏了吧!我看你这件褂子可以处理了,扎拖把吧,怎么样?明天我陪你买件睡衣去。我看了,小摊儿上的也不贵。” 
  她觉得温暖,又觉得别扭。他想着她,可又嫌她不懂得美。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眼泪儿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样?高兴了吧?女人嘛,总该要男人有点想法儿。” 
  什么?太不像话了。 
  “见你的鬼?想法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爱想你想去!新媳妇儿有想法,有本事勾搭去!” 
  “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嘛!我指的是夫妻之间,限定在这个范围之内。其实,女人对男人就没有想法?” 
  “哼,女人,女人才不像你们那么坏呢!见了别的男人根本没想法儿。” 
  “没有?不对。假如一个男人很脏,你是不是愿意接近他?假如一个男人的牙很黄,你是不是不愿意跟他同桌吃饭?假如……” 
  “没那么多假如,你说的根本不是那个问题,别以为我不懂!” 
  “你懂就太好了!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谈。你想,夫妻几十年,过着过着两人像一双旧鞋似的搁一个破抽屉里,谁也想不起看谁一眼,那多没劲,是不是?其实,那天我看见一种拖鞋,半高跟,挺漂亮的,红颜色,给你买一双怎么样?” 
  “真感谢!绕着弯儿说来说去,想让我学人家抹红嘴唇儿,装扮了给你看,想的美!这是中国,不是西方,要那劲儿你找个老外去!” 
  “唉,我不过是谈一点感想。既然你那么反感,我也不强加于你。不过,我坚持我的观点是对的。” 
  “观点?什么观点?见女人就有想法儿,教女人让男人对自个儿有想法儿?夫妻之间还用得着想法儿?” 
  “对了,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什么想法儿不想法儿。我看你,整个儿——资产阶级自由化。去年搞运动你们所里怎么把你拉下了?你整天阿兰德隆似的,我怎么也没想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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