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白桦树-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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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让她常去玩,说是马克西姆很想她,看来这小保姆还是对得起都军给她的钱,没
有在瓦丽娅跟前嚼舌头。
第六章
留学生楼1102号房间已经大大变了样,两张单人床并排放到屋子中央,合成一
张双人大床,有个胖胖的年轻男人悠闲地躺在床上看书,卡佳没料到娜塔莎会突然
搬回来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让那小伙子起来给娜塔莎作了介绍:“罗曼,我的未婚
夫,在圣彼得堡当导游,这回他休假两个星期来上海看我,顺便买些结婚用品,等
我进修期满,我们就要结婚了。”娜塔莎看着这幸福的一对,不知该不该把行李箱
拿进屋来,善解人意的罗曼抢先说:“真对不起,娜塔莎,我可以马上搬走,到楼
下服务台去另租一间房。”还没等娜塔莎作出反应,卡佳拿来一把钥匙:“班上的
渡边惠子回国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她的房间就在隔壁,让我替她看房呢。”娜
塔莎爽快地说:“那我就先住在渡边的房间里好了,等罗曼回去后我再搬过来。”
卡佳高兴地搂住娜塔莎吻了一下:“娜塔莎,亲爱的,你真好!”这时她好像想起
还没顾得上问娜塔莎为什么突然离开瓦丽娅家:“怎么样,在暴发户家过得不舒服
吧?我早说过,像你这样的读书人,没有比住在F 大学更合适的了。”娜塔莎没出
声,默默地去隔壁房间安置东西。也许是因为娜塔莎让出房间感动了卡佳,她显得
比任何时候都热情,中午她和罗曼一起来请娜塔莎过去吃饭,还邀请娜塔莎跟他俩
一起去寻访罗曼爷爷四十多年前在上海住过的老房子。
吃饭的时候罗曼告诉娜塔莎,他此次上海之行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替90高龄的爷
爷尼古拉来上海作一回故地游。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当时年幼的尼古拉跟随父母
逃离了家乡圣彼得堡,辗转数千公里跑到西伯利亚,又越过中俄边境在哈尔滨安下
身来,二战结束后,大批白俄都返回了祖国,尼古拉一家人却对中国这块土地产生
了深深眷恋之情,一直南下到上海定居。那几十年里白俄在中国的日子也过得很不
容易,尼古拉的父亲在上海舞厅里拉过小提琴,走街串巷替人磨过剪刀,母亲则摆
了个烤面包干的小摊。尼古拉自小天资聪颖,在父母的教导下通晓好几国语言,五
十年代时曾挂牌为私人补习外语,在淮海路一带很有点名气,六十年代中期,中苏
关系恶化,尼古拉才迫不得已带着全家人回到了圣彼得堡老家。罗曼从小就喜欢听
爷爷讲述上海风情,黄浦江上的汽笛,城隍庙九曲桥,霞飞路咖啡馆,对他一如耳
濡目染般熟悉,他在圣彼得堡大学东亚语言系学了五年汉语,毕业后又当上了中文
导游,那些去俄罗斯旅游的中国游客,称他的汉语普通话比有些中国人说得还好。
娜塔莎跟着罗曼和卡佳一起来到了淮海路上,在靠近淮海公园的一处弄堂口,
罗曼拿出从圣彼得堡带来的当年爷爷拍摄的几张老照片,对着那幢房子反复比照着,
他欣喜地发现,弄堂口上方墙上的石雕花纹图案还在,房子前的那扇铁门虽已锈迹
斑斑,露出了残破相,但看得出就是照片上那扇门,那时候爷爷给人补习外语的招
牌就是挂在这扇门上的。这条弄堂附近差不多都已是新造的高层建筑,惟独这片老
房子还保存着,似乎特意等待着罗曼来寻找它。罗曼轻轻叩响铁门,一个中年妇女
出来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三个外国人,有点惊讶。罗曼拿出爷爷的照片:“夫人,
请问您认识这个叫尼古拉的人吗?他从前就住在这幢房子里。”中年妇女笑着摇摇
头:“我是这家的儿媳妇,二十年前嫁过来的,再早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
婆婆在家,你可以进来问问她。”客堂间的藤椅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罗
曼将所有的照片都摊在老太太面前,请她带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辨认。忽然老太太
指着照片喊了出来:“尼古拉先生,我认得的,记得的,他们一家从前就住在我的
楼上,尼古拉先生教人家外国话,招牌挂在我家前面的铁门上,下雨的时候我总不
忘记替他把招牌收进来。”罗曼有点激动:“老太太,我是尼古拉的孙子,我爷爷
已经90岁了,他至今还想念着上海和这幢房子,特地让我来看一看。”老太太拉着
罗曼的手,泪水滚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你是尼古拉先生的孙子?怪不得中国
话讲得这么好,以前我儿子小的时候,你爷爷还常教他俄语英语呢,现在他已经在
报社当总编了。”中年妇女去一边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老太太那当总编的儿子
就赶来了,一家人热情地请罗曼三人留下吃晚饭,席间也许是出于职业上的敏感,
报社总编向罗曼提出用这些老照片来写一篇特写报道,因为当年的白俄不管是在何
种背景下来到中国,客观上都为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起了一定的作用,这是一
段值得记忆的历史。晚饭后总编帮罗曼在这幢房子里拍了许多照片,让罗曼带回去
给他爷爷看,总编也没有冷落娜塔莎和卡佳,给了她俩一人一张名片,说是以后还
想请两位漂亮小姐为他们的报纸做做广告,卡佳这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罗曼的
身上,没太在意总编的话,娜塔莎却一字一句地听进去了。
罗曼回国前两天,上海那份发行量很大的《生活报》上刊出了他来上海寻访爷
爷旧居的长篇特写,还配上了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罗曼搂着卡佳照的,一时间卡佳
就成了F 大学的热点人物,很多中国学生还特地跑来留学生楼找卡佳,想跟她认识。
娜塔莎的心里有一点不平衡,那天既然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淮海路找老房子的,为
什么出名的只是罗曼和卡佳,她一点份都没有?在上海这个地方,只要能出名,各
种意想不到的好处就会接踵而至,有好处当然也会有金钱。F 大学有个加拿大学生,
因为跟着中国人学会了几套武术功夫,三天两头拍广告拍电视剧,挣的钱已足够在
上海买房子了。娜塔莎想起了总编说过的话,就按着名片给他打电话,直截了当提
出她想为他们的报纸做广告。总编倒也没有食言,当即就在电话里约了个时间让娜
塔莎去一家广告公司试镜头。虽然罗曼回国后娜塔莎又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和卡佳
住在一起了,可是她并没有把要去拍广告的事告诉卡佳,在她看来,卡佳已经太幸
福了,生活中处处得宠,没有必要再让卡佳来分享自己这一点小小的挣外快机会。
正好卡佳这些日子来除了上课就是逛街买东西,一门心思等着进修期满回圣彼得堡
去跟她的罗曼结婚,无暇顾及同屋娜塔莎的行踪。
这天去广告公司试镜头的除了娜塔莎还有一位法国女孩,也是留学生,在戏剧
学院学表演,她与娜塔莎互相打量了片刻,法国女孩就露出了占上风的笑容,娜塔
莎读出了她脸上的意思:“就你这样还想来与我较量?”法国女孩自己带来了不下
十套服装,一套一套换着穿,到底是学表演的,她的动作造型舒展自如,漂亮迷人,
摄影师不住地叫着“OK”,一口气拍了几十张还停不下来,娜塔莎像落市菜一样被
晾在边上,她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廉价的仿羊绒大衣,自信心降到零点,她很后悔没
有问卡佳借几套衣服来,那是因为她不想让卡佳知道这件事。终于那个广告策划人
想起娜塔莎是总编介绍来的,多少带着份人情,便安慰性地让娜塔莎拍了个元宵节
汤圆的广告,娜塔莎的笑容和肢体动作都显得太僵硬,摄影师拍出了一头汗,嘴里
就嘀嘀咕咕喊累,折腾了老半天,娜塔莎算是得到了500 块钱的报酬。后来汤圆的
广告在报纸上登出来了,才香烟盒大小,照片模模糊糊的,娜塔莎的脸还没有那只
汤圆的特写来得大,F 大学谁都没认出她来,娜塔莎自然也不好意思去王婆卖瓜,
只是以后她再也没有信心去靠拍广告挣钱了。
第七章
F 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掉光了最后几片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径直指向灰色的天
空,一股强冷空气南下,行人都竖起衣领急匆匆地赶路,校园里冷清了许多。娜塔
莎又收到母亲的来信,这个冬天海参崴特别冷,港口也比往年封冻得早,因为有了
娜塔莎的接济,母亲不仅可以不出门摆小摊,还早早备下了过冬吃的白菜土豆和取
暖煤块,母亲是那样的满足,那样的感激女儿。几个月来娜塔莎总是按时给母亲寄
钱,那些钱大多是在瓦丽娅家挣的,当然也有都军给的,如今离开了瓦丽娅家,单
靠奖学金和俄语系兼课的收入,想接济母亲就会很困难,可是这一切娜塔莎不想让
母亲知道,她只是告诉母亲在上海挣钱很容易。每天晚上睡觉前,娜塔莎都会数一
数钱包里剩下的钱,看着瘪下去很快、胀起来却很慢的钱包,她天天都在盼望有新
的挣钱机会。
寒假将临,放假前俄语系举办了一场师生联欢晚会,连那些退休的老教授也被
请来参加。娜塔莎静静坐在会场角落里,看着身边这些神情欢快的中国人,孤独感
油然而生。别人都在最寒冷的季节回到了各自温暖的家中,有钱的留学生则结伴南
下旅行,卡佳也和几个同学去海南岛了,惟独她孤零零地留在异乡为异客。最要命
的是寒假中连俄语系那份兼课的活也没有了,她拿什么钱来寄给母亲呢?有个跟娜
塔莎较熟悉的女教师走过来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去会场外面有话跟她说。女教师
告诉娜塔莎,俄语系的退休教授慕容琛先生受中俄友协委托,正在重新翻译普
希金年谱和全集,因工作量太大,打算找个助手帮忙,她问娜塔莎有没有兴趣做。
娜塔莎一听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她正愁寒假里找不到挣钱的地方呢。于是女教师领
着娜塔莎来到慕容琛先生跟前,慕容先生七十多岁,鹤发童颜,一派儒雅风度,他
站起身来,很绅士地跟娜塔莎握了握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那女教师办事情很地
道,当场就为娜塔莎讲定了工作条件和报酬,娜塔莎每天去慕容先生家工作三小时,
主要是帮助慕容先生校对翻译稿,报酬每天100 元,钱虽然不多,娜塔莎已经兴奋
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样她一个寒假就能挣3000来块钱哪。
慕容琛先生住在与F 大学校院一墙之隔的教授楼里,偌大一套房子静悄悄的,
老先生的夫人两年前去世了,如今她镶了黑框的照片放在教授宽大的写字台上,教
授的子女都在国外,家里只有一位老保姆。娜塔莎走进教授卷帙浩繁的书房时不由
惊呆了,书房的三面墙壁仿佛是用书砌成的,一直砌到天花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
是俄文书。慕容琛先生是中国著名的俄罗斯文学专家和翻译家,上个世纪五、六十
年代曾经在俄罗斯生活过很长一段时期,至今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他对俄罗斯
这片广袤的土地怀有很深的感情。娜塔莎来的第一天慕容先生并没有让她做什么事,
只是跟她用俄语聊天,老先生兴致极好,滔滔不绝,看来他已很长时间没有跟人痛
痛快快地说话了。慕容先生家有一把紫铜茶炊,那是五十年前从莫斯科带回来的,
娜塔莎喝着茶,感觉像是回到了海参崴温暖的家中,连杯中的红茶都跟母亲煮的味
道一样。临走的时候,老保姆把娜塔莎送到门口,交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一百块
钱,娜塔莎想想今天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做,没有理由收钱,可老保姆说这是慕容先
生的规矩,他认为应该支付的报酬是不容别人推辞的。
慕容先生的工作时间大多放在下午三点以后,西南角的书房里聚集了一天中太
阳的热量,暖和舒适,娜塔莎和慕容先生各占大写字台的一半,工作时除了书页掀
动的声响外,他们几乎不说话,连抬头看对方一眼都很难得。每隔一小时左右,老
保姆会蹑手蹑脚进书房来为两人添些热茶,这时书房里才会有些儿生气。娜塔莎坐
的位置是从前慕容夫人坐的,他们夫妇几十年里都是这样面对面伏案工作,夫人离
去后,书房里的平衡格局便消失了,慕容先生的心也被掏空了一大块,很久无法弥
补。现在娜塔莎坐在那里,慕容先生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娜塔莎的脸被幻化成慕容
夫人的脸,让慕容先生好几次禁不住老泪纵横。晚上六点,慕容先生很准时地提醒
娜塔莎收工,很像他从前在讲台上,下课时间到了合上讲义走人,从不拖课。自娜
塔莎来当助手后,慕容先生执意要她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