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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七杀手-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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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钱财更实在。”
  柳长街道:“我还是不懂。”
  胡力笑了笑,道:“等你活到我这种年纪时,你就会懂的。”
  柳长街迟疑着,终于走出去,走到门外,却又不禁回头:“月儿呢?”
  “你想见她?”
  柳长街点点头,道:“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胡力闭上眼睛,淡淡道:“只可惜她是死是活,你都已见不着。”
  又有凤吹迸窗子,吹入了一阵霏霏细雨。
  胡力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腿上的刀,整个人突然因痛苦而扭曲。
  雨是冷的,很冷。
  “秋已深了,往后的日于一定会越来越冷的。”胡力喃喃低语,忽然拔起了腿上的
刀……
 标题 
古龙《七杀手》
第八章 天网恢恢

  雨是冷的,雨丝很细。
  又细又长的雨丝,飘在院子里的梧桐上,缠住了梧桐的叶子,也缠住了人心里的愁绪。
  龙五也穿过长廊,却没有走出去,他是不喜欢淋雨的。
  柳长街已到了他身后。
  他知道,却没有开口,柳长街也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院子里的冷雨梧桐,也不知过了多久——
  “胡力的确是个狠心人。”龙五忽然叹息,“不但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一样。”
  柳长街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他自知已无路可走。”
  龙五道:“就因为他已无路可走,所以你才放过他?”
  柳长街道:“我也是个狠心的人。”
  龙五道:“你不是。”
  柳长街在笑,并不是很愉快的那种笑。
  龙五回过头看着他,道:“你至少还是让他保全自己的名声。”
  柳长街道:“那只因为他的名声并不是偷来的,他以前辛苦奋斗过。”
  龙五道:“我看得出。”
  柳长街道:“何况,我和他私人间并没有仇恨,我并不想毁了他这个人。”
  龙五道:“可是你也并没有逼他去归案,你甚至没有要他把赃物交出来。”
  柳长街道:“我没有,我也不必。”
  龙五道:“不必?”
  柳长街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用不着我逼他,他自己也该给我个答复的。”
  龙五道:“所以你还在这里等,等他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柳长街承认。
  龙五道:“所以这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柳长街道:“还没有。”
  龙五沉吟着,忽然又间道:“他若肯把赃物交出来,若是肯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这案
子是不是就已算结束?”
  柳长街道:“也不能。”
  龙五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龙五转过头,遥望着远方的阴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能放过秋横波?”
  柳长街道:“不能。”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慢慢的接着道:“公理和法律绝不能被任何人破坏,无
论是谁犯了罪,都一定要受惩罚。”
  龙五又霍然回头,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迫究这件事?”
  柳长街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为的至少不是我自己。”
  “你为的是谁?”龙五再问一遍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柳长街闭上了嘴。
  龙五道:“你当然并不是你自己说的那种人,你并不想出卖自己,也绝不肯出卖自
己。”
  柳长街没有否认。
  龙五道:“可是我跟胡力都调查过你的来历,我们居然都没有查出你是在说谎。”
  柳长街道:“所以你想不通?”
  龙五道:“实在想不通。”
  柳长街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遇着想不通的事,只有一个法子对付。”
  龙五道:“什么法子?”
  柳长街道:“想不通就不去想,至少暂时不去想它。”
  龙五道:“以后呢?”
  柳长街道:“无论什么秘密,都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你有耐心,迟早总会知道
的。”
  龙五也闭上了嘴。
  他也许不能不想,可是他至少可以不问。雨脚廉织,暮色渐深。
  长廊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人手里提着盏纸灯笼,从阴暗的长廊另一端慢慢地走过来。
  灯光照着他满头白发,也照着他的脸,正是胡力那忠实的老家人。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早已学会将悲痛隐藏在心里。
  “两位还没有走?”
  “还没有。”
  老家人慢慢地点点头,道:“两位当然不会走的,可是老爷子却已走了!”
  “他走了?”
  老家人凝视着廊外的雨脚,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实在也想不到他老
人家会忽然一病不起。”
  “他是病死的?”
  老家人点点头,道:“他的风湿早已入骨,早已是个废人,能拖到今天,已经很不容
易。”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可是眼睛里却已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为胡力悲伤,
还是在向柳长街乞怜哀求,求他不要说出那老人的秘密。
  柳长街看看他,终于也点了点头,叹道:“不错,他一定是病死,我早已看出他病得很
重。”
  老家人目中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感激之色,忽然长叹道:“谢谢你,你实在是个好人,老
爷子并没有看错你。”
  他叹息着,慢慢地从柳长街面前走过,走出长廊。
  柳长街忍不住问:“你要到哪里去?”
  “去替老爷子报丧。”
  “到哪里去报丧?”
  “到秋夫人那里去。”老家人的声音里忽然又充满了怨恨,“若不是她,老爷子也许不
会病得那么重,现在老爷子既然已走了,我当然一定要让她知道。”
  柳长街眼睛发出了光,又问道:“难道她还会到这里来祭奠?”
  “她一定会来的。”老家人一字字道,“她不能不来。”
  廊外的雨更密了。
  老家人慢慢地走出去,手里提着灯笼,很快就被雨打湿,打灭。
  但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还是将这没有光的灯笼提在手里,一步步走入黑暗中。
  夜色忽然已降临,笼罩了大地。
  直到他枯瘦佝偻的身形完全消失在黑暗里,龙五才叹息了一声,道:“这次你果然又没
有算错,胡力果然没有让你失望。”
  柳长街也在叹息。
  龙五道:“但我却还是不懂,秋横波为什么非来不可?”
  柳长街道:“我也想不通。”
  龙五道:“所以你就不想。”
  柳长街忽然笑了笑,道:“因为我相信,无论什么事,迟早总会水落石出的。”
  他转身凝视着龙五,忽然又道:“有句话我劝你最好永远不要忘记。”
  龙五道:“哪句话?”
  柳长街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无论谁犯了罪,都休想能逃出法网。”

  黄昏。
  每一天都有黄昏,但却没有一天的黄昏是完全相同的。
  这正如每个人都会死,死也有很多种,有的人死得光荣壮烈,有的人死得平凡卑贱。
  胡力至少死得并不卑贱。
  来灵堂祭奠他的人很多,有很多是他的门生故旧,也有很多是慕名而来的,其中就只少
了一个人。
  相思夫人并没有来。
  柳长街也并不着急,他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龙五走的时候,他也没有拦阻,他知道龙五一定会走的,正如他知道秋横波一定会来。
  ——见了徒增烦恼,就不如不见。
  秋横波既然要来,龙五又怎能不走?
  他送走龙五,直送到路尽头,只淡淡的说了句:“我一定会再去找你。”
  “什么时候?”龙五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柳长街笑了笑道:“当然是在你喝酒的时候。”
  龙五也笑了,道:“我常常都在天香楼喝酒。”
  灵堂就设在这古老而宽阔的大厅里。
  现在连柳长街都已不知到哪里去了,灵堂里只剩下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和两个纸扎的童
男童女,守着胡力的灵枢。
  现在夜已很深。
  阴森森的灯光,照着他疲倦苍老的脸,看来也像是个纸人一样。
  四面挂满了白布挽帘,后面堆满了纸扎的寿生楼船,车马船桥,金山银山。
  这些都是准备留在“接三”和“伴夜”那两天焚化的。
  车桥糊得维炒维肖,牵着骡马,跟着赶车的,甚至还有跟班、缰绳、马鞭、青衣小帽、
耳目口鼻,全都栩栩如生,只可惜胡力已看不见。
  晚风萧索,灯光闪灼,一条人影随风飘了进来。
  一个披着麻,戴着孝的夜行人,孝服下穿着的还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老家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跪下,老家人陪着跪下,他磕头,老家人也陪着磕头。
  像胡力这样的武林大豪故世后,本就常常会有不知名的江湖人物钠夜来吊丧的。
  这并不能算是奇怪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也不值得问。
  可是这夜行人却反而在问:“胡老爷子真的已去世了?”
  老家人点点头。
  “他老人家前几天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去世了?”
  老家人黯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本就没有人能预料得到的。”
  “他老人家是怎么去世的?”这夜行人显然对胡力的死很关心。
  “是病死的。”老家人道,“他老人家本就已病得很重。”夜行人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
道:“我已很久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不知能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只可惜来迟了一步。”
  “我能不能凭吊他老人家的遗容?”这夜行人居然还不死心。
  “不能。”老家人回答得很干脆,“别的人都能,你却不能。”
  夜行人显得很惊讶,道:“为什么我不能?”
  老家人沉下了脸,道:“因为他不认得你。”
  夜行人更惊讶:“你怎么知道他不认得我?”
  老家人冷冷道:“因为我也不认得你。”
  夜行人道:“只要他认得的,你就认得?”
  老家人点点头。
  夜行人也沉下了脸,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老家人淡淡道:“我知道你并不一定要看他的,要看他的人,并不是你。”
  夜行人皱眉道:“你知道是谁?”
  老家人又点点头,忽然冷笑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夜行人道:“什么事?”
  老家人道:“秋夫人既然不相信他老人家已真的死了,既然还想看看他的遗容,为什么
自己不来,却要你这个下五门的贼子来骚扰他老人家死后的英灵!”
  夜行人的脸色变了,一翻手,手上赫然已套着双发毒药暗器的鹿皮手套。
  老家人却已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夜行人阴恻恻笑道:“就算我是个下五门的小贼,也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他似乎已真的准备出手,但就在这时,突听一个声音冷冷道:“闭上你的嘴,滚出去,
快滚!”
  声音很美,美得就像是从天上发出来的。
  灵堂里竟然看不见第三个人,谁也看不到这说话的人在哪里。
  老家人却还是一点也不吃惊,脸上也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却淡淡道:“你果然来了,我
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夜行人一步步往后退,已退出了灵堂。
  灵堂里又只剩下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伴着阴森凄凉的孤灯。
  可是就在这时,就在这灵堂里,却偏偏还有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胡义。”她在呼唤这老家人的名字,“你既然知道是我叫他来的,为什么不让他看看
老爷子的遗容呢?”
  胡义的回答还是同样干脆:“因为他不配。”
  “我呢?我配不配?”
  “老爷子早已算准你不会相信他已死了的。”
  “哦?”
  “所以他早就吩咐过我,一定要等你来之后,才能将棺材上钉。”
  “难道他也想再见我一面?”她在笑。
  她的笑声美丽而阴森。
  笑声中,那纸扎的车轿,忽然碎成了无数片,就像是忽然被一种看不见的火焰燃烧起
来。
  无数片碎纸在灵堂中飞舞,又像是无数只色彩缤纷的蝴蝶。
  飞舞看的蝴蝶中,一个人冉冉飘起,仿佛一朵雪白的花朵忽然开放。
  她穿的是件雪白长袍,脸上也蒙着条雪白的轻纱,她的人看来又仿佛是一片雪白的烟
霞,忽然间已飘到胡义面前。
  胡义的脸上却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相思夫人一定会来。
  他早已知道,早就在等着她。
  “现在我能不能看看老爷子的遗容?”
  “你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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