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2)尼罗河谋杀案 魔手黑麦奇案-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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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乔安娜和我会对那封信特别感兴趣,倒是有点奇怪。当
时,我们一点都没想到这封信引起了什么样的后果——血腥、暴力、猜疑和
恐惧。
谁都不会把这些事和林斯塔克这个地方联想在一起。
自从我驾机不慎坠落之后,尽管医生和护士不断安慰我,可是我还是担
心了很久,生怕这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最后他们终于替我拿掉石膏,我开
始学着小心地使用四肢。后来,主治医生马可斯·肯特拍拍我的背说,一切
都没问题,不过你必须到乡下静养,至少要过六个月平平静静的日子。
“找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地方,不要为任何事操心,对地方政治保持一
点兴趣,听听邻居的闲聊,把当地丑闻一股脑吞下去。稍后喝点啤酒,这是
我给你开的药方。记住,一定要好好的静养。”
静养,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好笑。
于是,我就这么来到林斯塔克,还有小佛兹。
诺曼人征服英国的时候,林斯塔克是个重要据点,可是在二十世纪的今
天,它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它只是个小市镇,离主要于道三英里远,较高
处还有一块沼地。
小佛兹就在去沼地的途中,是间古板、低矮的白屋,门外维多利亚式走
廊上的绿漆,都已经纷纷剥落了。
我妹妹乔安娜一看到这栋房子,就认为是病人养病的最理想的地点。屋
主的气质和房子十分相配,是个可爱的小老太婆,其维多利亚式的观念令人
难以相信。她告诉乔安娜,“如果不是现在这种跟从前大不相同的重税”,
她绝对不会想到要出租房子。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双方在租屋契约上签好字,过了不久,乔安娜
和我就搬进去定居,爱蜜莉·巴顿小姐则搬到林斯塔克一名女佣(“我那个
忠心耿耿的佛罗伦斯”)照管的几个房间那儿。巴顿小姐原先所用的女仆派
翠吉暂时由我们使唤。派翠吉是个严肃却很能干的佣人,每天还有一个女孩
在固定时间来帮她忙。
我们刚安定下来几天,林斯塔克的居民就一一正式来访。林斯塔克的每
个人都有些特征——乔安娜说,“就像快乐的家族一样。”瘦瘦的律师辛明
顿先生,对人很冷淡,律师太太爱打桥牌,牢骚很多,葛理菲医生皮肤黑黑
的,似乎很忧郁,他姊姊恰好相反,身材高大,为人非常热心。牧师是个上
了年纪的学者型的人物,老像心不在焉似的,而牧师太太脸上的表情,却是
热心过度得让人奇怪。此外还有富有的业余艺术爱好者皮先生,以及我们房
东爱蜜莉·巴顿小姐——典型的乡下传统老处女。
乔安娜用惊讶的神情把玩着他们的名片说:“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拜访’
我们——用名片拜访!”
我告诉她:“那是因为你对乡下太不了解。”
乔安娜既活泼又漂亮,喜欢跳舞、鸡尾酒会、谈恋爱、开快车,绝对是
个完完全全属于城里的女孩。
“无论如何,”她说:“我的外表总算还不太离谱吧。”
我用批评的眼光打量她一下,实在无法同意。
她穿着一身米若汀特地为她设计的运动服,看起来很可爱,可是在林斯
塔克这种小地方,还是太惹人注目了些。
“不,”我说:“你完全错了,应该穿褪色的苏格兰呢裙,配上羊毛短
褂,或者松垮垮的羊毛夹克,戴顶毡帽,穿双厚袜子,外加又粗又硬的靴子。
再说,你的脸也根本不像。”
“我的脸有什么不对?我用的是乡村褐色二号化妆系列。”
“就是这一点不对,”我说:“要是你真是乡下女孩,就只会稍微抹点
粉,遮住日晒的痕迹,眉型也会完全描出来,不会只画四分之一。”
乔安娜笑着说,毕竟到乡下来住是件新鲜事,她会好好体会其中乐趣。
“就怕你以后会觉得无聊透了。”我用怜悯的口吻说。
“不,才不会呢!我受够了城市里那些吵吵闹闹的人群。我知道你不会
同情我,可是保罗给我的伤害实在很深,要好久好久才能平静下来。”
我可不大相信这一套,乔安娜每次的恋爱史都一样。她特别迷恋某些自
以为有天才的没骨气家伙,一个劲儿地聆听对方无止境的抱怨,努力想得到
对方的承诺。可是等她发现对方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时,又觉得受到很大伤
害,说她的心都碎了——直到大约三个星期之后,又会有一个同样悲观忧郁
的年轻人出现,她的心境才又恢复过来。
我没把乔安娜“心碎”这档事看得很严重,不过我看得出来,到乡下来
住,对她就像是一种有趣的新游戏,她热心地去回拜别人。不久,有人邀请
我们喝茶和打桥牌,我们一一接受了,也同样回请别人。
对我们来说,这些活动既新奇又有趣,的确就像一种新的游戏。
而那封匿名信来的时候,我起初也觉得很惊奇很有意思。
刚拆开信的一、两分钟,我困惑地盯着它,因为信是把剪下来的印刷字
体贴在一张白纸上拼成的。
至于信的内容,则是用最卑鄙的字眼,表示写信的人不相信我和乔安娜
是兄妹。
“嗨,”乔安娜问:“什么事?”
“一封无聊恶毒的匿名信。”我说。
我觉得非常震惊,因为谁都想不到,像林斯塔克这种善良淳朴的地方,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乔安娜立刻露出很有兴趣的表情,问:“哦,信上怎么说?”
我记得小说里碰到那些恶毒的匿名信,总是尽可能不让女人看,免得伤
害到她们脆弱纤柔的神经系统。
可是我当时却没想到别让乔安娜看信,一听她的问话,就立刻把信递给
她。
她看完信后,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只露出有趣的表情说:“真是可笑卑
鄙透了,我早就听说过有匿名信这种事,可是以前从来没亲眼看过。匿名信
是不是都像这样卑鄙?”
“不知道,”我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乔安娜忽然格格傻笑起来,“你对我化妆的看法一定很正确,杰利。我
想他们‘一定’认为我是个被抛弃的女人。”
“而且,”我说:“爸爸身材高,皮肤黑,下巴瘦削,妈妈身材娇小,
眼睛蓝色,有一头漂亮的秀发,我像爸爸,你却完全像妈妈,在人家眼里,
我们当然不像兄妹。”
乔安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是啊,我们两人一点也不像,谁都不
会想到我们是兄妹。”
“确实有人这么想。”我也沉思着说。
乔安娜说,这件事又可笑又怕人,她一边用手卷起信的一角,一边问我
该怎么办。
“我想,最好的办法,”我说:“就是大喊一声‘恶心!’把它丢进火
里。”
说到做到,我立刻把它烧了,乔安娜拍拍手,说:“做得真漂亮,你真
该上台当演员的。幸好我们还有火,对不对?”
“是啊,要是丢在垃圾桶里,就没那么戏剧性了,”我同意她的看法,
“当然,我也可以点根火柴,慢慢看着它烧掉。”
“你希望东西烧掉的时候,”乔安娜说:“火偏偏就会熄掉,也许得划
好几根火柴才会烧光。”
她站起来走向窗户,然后忽然转头说:“我在想,到底是谁写的?”
“也许我们永远也没办法知道。”我说。
“嗯——也许,”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无论如何,这件事实在太
可笑了。你知道,我认为他们——他们还蛮喜欢我们住在这儿。”
“不错,”我说:“这一定是某个住得远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写的。”
“大概是,哎呀!真是恶劣!”
她走到外面时,我一边抽饭后烟一边想,她说得对,写信的人真是恶劣,
一定是讨厌我们住下来,嫉妒乔安娜年轻成熟的美丽风采,想要恶意中伤我
们。一笑置之或许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再深入的想想,却又不只是可笑而
已。
那天早上,葛理菲医生来替我做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我很喜欢欧文·葛
理菲,他皮肤黝黑,行动略显得笨拙,但是双手却十分灵巧。说起话来很快,
还有点害羞。
他表示我的伤势有显著的好转,又说:“你没什么不舒服,对不对?是
我的错觉,还是你今天早上的确受天气影响,心情不好?”
“不是,”我说:“是因为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
卑鄙匿名信,所以连我嘴里都留下了一股臭味。”
他手上的袋子突然掉在地上,瘦削黝黑的面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说:
“你是说,你也收到一封匿名信?”
我很有兴趣地问他:“已经有其他人收到匿名信了?”
“嗯,有一段时间了。”
“噢,”我说:“我懂了,我还以为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所以才惹别人
讨厌。”
“不是,不是,跟那没关系,只不过是——”他停住口,接着又问:“信
上怎么说?至少——”他忽然害羞地红着脸说:“或许我不应该问?”
“不,我很乐意告诉你,”我说:“信上只说,跟我一起搬到这儿来的
漂亮女孩,不是我妹妹!我想,写信的人意思还不只这样。”他黝黑的脸气
得通红,“真可耻!令妹——希望她没有因此感到不安吧?”
我说:“乔安娜看起来有点像圣诞树上的小天使,可是她事实上很摩登,
很坚强。她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因为以前从来没碰到过。”
“我也希望没有。”葛理菲亲切地说。
“总之,”我坚定地说:“我想也只有这样做最好,因为这件事实在太
可笑了。”
“是啊,”欧文·葛理菲说:“可是——”
他停下来,我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不错,问题就在‘可是’这个关键
上。”
“对,我想会。”
“当然,这种人心理一定不健全。”
我点点头,“照你看,有什么人比较可疑吗?”
“我希望自己能猜出来,可惜我也想不出谁有嫌疑。你知道,匿名信这
种讨人厌的东西,可能有两种起因,第一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些特殊的人,
写信的人心里怀有某种恨意,于是采取一种卑鄙狡诈的手段寄出匿名信。虽
然很可耻可恨,但是写信的人不一定心理有病,也很容易追查出来,可能是
被解雇的佣人,或者嫉妒的女人等等。但是如果收信者很平凡,没什么特征,
情形就比较严重了。
“寄信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只想达到破坏别人的目的,就像我刚才说的,
写信者的心理不健全,而且兴趣会越来越浓。当然,最后总会追查出来(多
半是最不可能的人),就是这么回事。去年,本郡另外一边也发生过这种事,
后来查出来是一个大布庄附设女帽部的主管做的。谁都想不到,那么一个安
静、优雅的女人——已经在那儿服务好几年了。
“从前我在北方实习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结果发现只是私人恩怨。
可是,尽管我看过几次这种事,现在还是忍不住有点怕!”
“这件事已经发生一段时间了吗?”我问。
“我想没多久,当然,也很难说,因为接到匿名信的人都不会到处宣扬,
多半都扔进火里。”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我自己就收到一封,辛明顿律师也收到一封,
还有一、两个可怜的病人也跟我提起收到匿名信的事。”
“意思全都差不多吗?”
“嗯,可以这么说,全都是有关性方面的事,这是最大的特征,”他笑
了笑,又说:“辛明顿先生的罪名,是跟他的女职员有奸情——可怜的老金
区小姐至少有四十岁了,带着夹鼻眼镜,牙齿又像兔子一样。辛明顿把信直
接交给警方。我那封匿名信上,骂我没有职业道德,跟女病人乱来,还若有
其事地把细节描写得很清楚。信的内容都很幼稚可笑,但是居心却很恶毒。”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总而言之,我很害怕,你知道,这种事可能会变
得很危险。”
“我想是的。”
“你看,”他说:“这些信虽然很幼稚、很恶毒,可是迟早总有一封会
说到某个人心里的致命伤,到时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怕那些迟钝、
好猜忌、又没受过教育的人,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反应。他们只要看到白纸黑
字,就认为是真的,所有麻烦也都会产生。”
“这封信没什么水平,”我想了想,说:“我想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
写的。”
“喔?是吗?”欧文说着就离开了。
事后当我想起他那句“是吗?”时,感到相当困惑。
我不想假装那封匿名信没让我感到任何不快,事实上的确有。但是过不
了多久我就忘了这回事了。你看,我当时并没有把那封信看得很严重。我记
得当时还告诉自己,也许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庄经常发生这种事。写信的人可
能是个神经质又爱幻想的女人。无论如何,要是所有匿名信全都像我们接到
的那封一样幼稚可笑的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