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自杀事件-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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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瞄了下右边。透过半开的客厅门,他看见菲尔博士来回走动着,嘴里呼噜作响,仿佛想驱赶睡意那样的伸长脖子。亚伦回头看着高大、驼背的律师,他的身影被大片晶亮的湖水烘托着。
“我可以进去吗?”邓肯礼貌地要求。
“请——请进,”凯萨琳结巴地说。
“谢谢,”邓肯步履轻盈地进到屋内,边脱去帽子。他走向客厅门,往里面探头,发出一声不知是快活或者懊恼的惊呼。
“请进,”菲尔博士大声招呼。“你们,请全都进来,然后把门关上。”
这沉闷的房间里原有的油布潮霉、老旧木头和石块的气味全被太阳给蒸了出来。仍然罩着黑纱的安格斯照片在壁炉架上注视着他们。阳光使阴暗处浮现俗艳色彩,在镀金边框的照片上洒下斑斑污痕,并照亮地毯上的磨损部位。
“亲爱的博士,”律师把帽子和公事包搁在放着圣经的桌子上。他这句开场白仿佛是给一封信起头似的。
“请坐下,”菲尔博士说。
邓肯那高耸、半秃的额头微微一皱。
“我接到你的电话,”他说。“就立刻赶来了。”他做了个幽默的手势。“可是容我提醒你,博士,我是个生意人呢。过去一周当中,为了各种不同的原因,我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来。尽管事态严重,但毕竟已经结束——”
“还没有结束,”菲尔博士说。
“可是——”
“你们,全部坐下,”菲尔博士说。
他吹去烟斗上一层细薄的烟屑,往椅背上一靠,把烟斗塞回嘴里吸吮着。烟屑飘落在他的背心上,然而他没有把它拍掉。他久久凝视着他们。亚伦的不安隐然转变为恐惧。
“两位先生,坎贝尔小姐,”菲尔博士往鼻腔深吸一大口烟后继续说。“如果各位还记得,昨天下午我曾经提到百万分之一的几率,虽然并不寄望它真的会发生,然而在安格斯的案子里它的确发生了。我猜想它或许会在法柏斯的案子当中重演,也果真发生了。”
他停顿了会儿,以同样平静的语调补充说:
“应该说是,我已经掌握埃列克·法柏斯被谋杀的真相。”
烟丝飘过浆硬的蕾丝窗帘朝着阳光而去。屋内这股死亡般的静寂只维持了几秒钟。
“谋杀?”律师大叫。
“正是。”
“非常抱歉,我必须指出——”
“先生,”菲尔博士拿掉嘴里的烟斗,打断他说。“在你内心深处,你非常清楚埃列克·法柏斯是遭人谋杀的,就像你很清楚安格斯是自杀死的,不是吗?”
邓肯迅速环顾着屋内。
“放心,”博士安抚他说。“屋子里只有我们4人。这是我刻意安排的,你可以自由发言。”
“我无话可说,不管是否自由,”邓肯断然说。“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你的推论真是荒谬至极!”
菲尔博士叹了口气。
“我在想,如果你听了我的提议,”他说。“是否还会认为我的说法是荒谬的。”
“提议?”
“协议。或者说,条件交换。”
“亲爱的先生,没什么条件交换可谈的。你亲口告诉过我,这案子再清楚明白不过了,警方也这么认为。今天早上我才和死因调查官麦英泰先生见过面。”
“是的,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邓肯眼看就要发火。
“你能否好心告诉我,博士,你希望我怎么做?还有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这邪恶又危险的观点,认为埃列克·法柏斯是被谋杀的?”
菲尔博士面无表情。
“一开始,”他鼓着腮帮子回答。“是法柏斯小屋里头那片遮光帘——钉着块焦油布的木框——让我起疑。它应该被装在窗户上,可是并没有。
“那天晚上那片遮光帘肯定是装在窗子上,否则家园保卫队必然会看见屋里的灯光。那盏提灯(如果你还记得这项证物)显然整个晚上都亮着。然而为了某种原因,凶手必须把灯熄灭,并且拿掉遮光帘。
“为什么呢?这是问题所在。我也想过,为什么凶手离开的时候不干脆让那盏灯继续燃烧,让遮光帘留在原位?乍看之下这问题似乎很难解。
“最明显的答案就是,因为凶手必须拿掉遮光帘才能逃走,而且一旦拿掉它,就再也无法把它归回原位。各位仔细想想,这答案相当值得争议。因为这意味着他穿过了那道金属网,之后又将它恢复原状。”
邓肯鼻子发出一阵呼噜。
“那道金属网是从里面钉死在窗户上的?”
菲尔博士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的,钉死了,凶手不太可能办得到,对吧?”
邓肯站了起来。
“抱歉,先生,我实在无法留下来听这些荒谬的推理。你真令我吃惊,博士,你竟然认为法柏斯是——”
“你不想知道我的提议是什么吗?”菲尔博士问。他略作停顿。“这对你很有帮助的,”他又顿了一下。“对你非常有帮助。”
正从桌上拿起帽子和公事包的邓肯两手一甩,直起腰杆来。他回头望着菲尔博士,脸色惨白。
“老天!”他惊呼。“你该不会是在暗示——呃——我是凶手吧?”
“噢,不是的,”菲尔博士回答。“啧,啧!当然不是。”
亚伦的呼吸顺畅了些。
菲尔博士语气里诡秘的弦外之音让亚伦产生同样的疑问。邓肯用手指在宽松的领口内侧溜了一圈。
“我很欣慰,”他硬挤出一丝幽默。“听你这么说,至少让我觉得很欣慰。好啦,博士!咱们就摆明了说吧,你究竟有什么提议能对我有帮助呢?”
“这提议关系到你客户的利益。也就是说,关系着坎贝尔家族的利益,”菲尔博士再度若无其事地吹去烟斗里的烟屑。“要知道,以我的立场,我必须证明埃列克·法柏斯是遭人谋杀死亡的。”
邓肯把帽子和公事包丢在桌上,好像它们会烫手似的。
“证明?怎么证明?”
“因为我知道凶手是利用什么方法杀害了他。”
“可是法柏斯是用睡袍腰带上吊自杀啊!”
“邓肯先生,如果你去研究一下顶尖的犯罪调查机构,将会发现有件事他们都表示赞同的。再没有什么比判定一个人究竟是上吊,或者先被人勒死然后佯装成上吊更困难的了。法柏斯正是属于后面这种情况。
“法柏斯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至于用什么工具,我不知道。也许是领带,也许是围巾,然后一个深谙此道的凶手巧妙布置了细致的陷阱。只要小心安排这些细节,结果将和真正的自杀无从分辨。可惜凶手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难以避免的错误,但却是关键性的。
“你们不妨再问问自己,关于那扇装有铁丝网的窗户——”
“你所说的这项神秘的‘证物’到底是什么?这个神秘的凶手又是谁?”他的目光变得凌厉。“你知道是谁吗?”
“噢,当然知道,”菲尔博士说。
“你不需要证明,”律师用手指关节敲打桌面。“安格斯·坎贝尔是自杀的吧?”
“不需要。可是一旦证明法柏斯确是死于谋杀,那么那张遗书自然也就失去效力了吧?一张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自白书,任何人都可能留下,事实上就是凶手留的。关于这点警方又会怎么想呢?”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那么你愿意听我的提议了?”
“我什么都愿意听,”律师说着朝一张椅子走去坐了下来,两只关节粗大的手掌紧紧交握。“只要你肯给我一点提示。凶手到底是谁?”
菲尔博士打量着他。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发誓!而且我——呃——对你所说的每个字我仍然保留否定的权利。凶手到底是谁?”
“事实上,”菲尔博士回答。“我想这位凶手应该就在屋子里,随时都可能走出来。”
凯萨琳惊恐地望着亚伦。
客厅里十分暖和。一只将死的苍蝇陷在浆硬的窗帘里头,停在明亮的窗玻璃上嗡嗡地挣扎。在一片寂静之中,他们清楚听见有人沿着长廊走向前门的脚步声。
“那应该就是我们的朋友,”菲尔博士依然不改平板的语调。接着他提高嗓门大喊。“我们在客厅!过来吧!”
脚步声迟疑着,转弯朝着客厅门而来。
邓肯站了起来。亚伦听见他将手指关节压得喀喀作响。
从他们初次听见脚步声,到门把转动、被打开之间大约有五六秒钟时间,亚伦却感觉这似乎是这辈子最冗长的等待。屋里的每块木板仿佛都多了条裂缝并且吱嘎地响,一切仿佛活了过来,和窗玻璃上那只嗡嗡呜叫的苍蝇那般有知觉,那样顽强。
房门敞开,有个人走了进来。
“凶手就是他,”菲尔博士说。
他指着力士保险公司的华特·查普曼先生。
第二十章
查普曼身上每个细部在阳光下曝露无遗。这名矮小、厚实的男子穿着深蓝色套装,漂亮的金发,五官清秀,眼瞳颜色异常浅淡。他一手扶着圆顶礼帽,另一只手在领口拨弄着领带。他的头往一侧偏移,好像在闪避什么似的。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说快进来,查普曼先生,”菲尔博士回答。“或者我该称你一声坎贝尔先生?其实你姓坎贝尔,对吧?”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不懂。”
“两天前,”菲尔博士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差不多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则站在那边的窗户旁边(还记得吗?),仔细研究着那帧安格斯·坎贝尔的正面照片。
“他们介绍我俩认识。我的目光从照片移开,转向一张和这家族所有成员酷似得惊人的脸孔。所以我当时问你:‘你是坎贝尔家的什么人?’”
亚伦记得很清楚。
在他印象中,眼前那个身材矮壮的身影逐渐和柯林或安格斯·坎贝尔的矮壮身影融合在一起。他那头金发和浅淡的眼珠逐渐变成(这就对啦!)家族相簿里头的罗伯·坎贝尔的金发和浅淡的眼珠。所有影像有如水中倒影那般波动、变幻、扭曲着,却又彼此重叠,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组合成完整的样貌。
“现在你想起来了吗,邓肯先生?”菲尔博士问。
律师虚弱地陷进椅子里。或者该说他摸索着找到椅子扶手之后,他那瘦长的身躯立刻有如一尊衣架那样颓然崩倒。
“罗伯·坎贝尔,”艾利斯达·邓肯说。这话不是惊叹、疑问或者任何带有情绪的语句表达,而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你是罗伯·坎贝尔的儿子,”他说。
“我坚持——”身份未明的查普曼正要开口,旋即被菲尔博士打断。
“看见安格斯的照片和这个人的脸并列在一起,”博士继续说。“突然给了我启示,却可能被各位给忽略了。让我替你们重温一下记忆中的另外一点。”
他望向亚伦和凯萨琳。
“记得爱尔丝芭曾经告诉你们,说安格斯·坎贝尔有一种神奇的洞察力,能够一眼看出谁是家族成员,就算这人‘把脸涂黑,说话怪腔怪调’也一样。而爱尔丝芭也同样拥有这天赋,只是比他弱一点。”
菲尔博士这回望向邓肯。
“因此,当你说查普曼先生告诉你,他总是极力避开爱尔丝芭,无论如何不敢靠近她身边的时候,便引起了我的好奇和兴趣。这似乎很值得我深入调查。
“苏格兰警方不能动用苏格兰场的资源,不过我只要透过我的朋友海德雷督察长就可以。只花了几个钟头便调出华特·查普曼先生的背景资料,而海德雷替我转接的几通后续越洋电话也在今天一早有了回音。”
菲尔博士从口袋掏出一只画满涂鸦的信封来看了看,然后对着查普曼调整了一下眼镜。
“你的真实姓名是华特·查普曼·坎贝尔。你持有,或者该说曾经持有南非共和国609348号护照。8年前你从伊莉莎白港来到英国。那时候你的父亲罗伯·坎贝尔还住在伊莉莎白港,只是已经病重而且非常虚弱。后来你拿掉你的本姓坎贝尔,因为你发现这个姓氏和你所任职的力士保险公司有着微妙的牵连。
“两个月前(这是你亲口说的),为了管理在格拉斯哥创立的几家公司,你从英格兰迁来这里。
“当然。安格斯·坎贝尔立刻就注意到你。”
华特·查普曼舔了下嘴唇。
一抹僵硬、多疑的微笑烙上他的脸。然而他的眼睛却飘向邓肯,似乎在想这位律师会如何看待这情况,然后又回头看着菲尔。
“别胡扯了,”查普曼说。
“你能否认这些事实吗,先生?”
“我承认一部分,”他的领口似乎紧得令他难受极了。“我承认,为了某些私人的理由,我没有使用全名。可是我犯了什么错吗?”
他做了个扑抓的手势,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