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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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期间不许打扰我!”
新田鹤子在屏幕上焦急地连连鞠躬,就像阿拉伯魔瓶中关着的小精灵:“对不起,于先生,请你不要关机,老板有急事找你!”
老板是指反K局的局长伊凡诺夫将军。自从参加反K局,他就在这老头的手下。这俄国佬很古板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但为人刚正,对于平宁一直很好。既然是老头子亲自出马,一定是确有急事,看来休假要提前结束了。
屏幕上出现了便装的伊凡诺夫将军。他难得地微笑着,简捷地说: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休假,你必须马上返回。”
酒店里人声鼎沸,女招待穿着超短裙,脊背裸露,在各个桌子间忙碌。酒鬼们高声猜拳行令,瞅空还要在女招待身上摸一把,引起一片哄笑。于平宁忧郁地看着这一群芸芸众生,他多少有些羡慕。这些人无忧无虑.不知道地球与K星的战争已迫在眉睫。实际上早在八年前K星人就向地球展开了间谍战,但地球政府对此事一直严格保密,他们害怕造成全球性恐慌。试想,如果有一天你得知你的上级、朋友,甚至妻子、丈夫都可能是K垦制造的与原型一模一样的生物机器人,他们在伺机咬你一口,那时你对这个世界的信念还能保持么?
全世界只有数百人了解实情,他们默默地扛着这副重枷锁,这副本该50亿人共同肩负的枷锁。于平宁是其中之一。
于平宁驾驶着白色风神900,这是2153年的新产品,时速可达400公里,有自动导航和防撞功能。不过他没有使用自动档,从中学起他就喜欢体育,拳击、散打、攀岩……样样精通,手动驾驶时速400公里的汽车更是一种乐趣。他沿着宁西高速公路一路西行,很快就看到了秦岭逶迤的山峰,前边出现一个巨大的公路隧道。
已经八年了,但每次走到这里,他仍感到啮人心肺的痛苦。八年前,他是位于十堰的风神汽车公司的一名工程师。有一次他带妻子和女儿去西安度假,行至此处,忽然看到前边山凹处飞升起一块下圆上尖的东西,颇似农夫的斗笠,被一团阴冷的绿光浸透,似乎本身也是一块绿色透明体,飞起来极其轻灵飘忽。乍一见他并没想到这是飞碟,毕竟这只是炒了几百年炒得太陈的神话。倒是女儿菲菲唱歌似地喊道:
“爸爸、妈妈,这是飞碟,是E·T!”
她拍着小手在座位上窜跳,要爸爸快开过去找外星人玩。妻子笑着按住女儿,为她拴牢安全带。他从后视镜中看到这最后一幕,妻女的这幅遗照永远刻印在他脑海中。几秒钟后,汽车电脑忽然失控,于平宁急忙换到手动档,但随之他也觉得天旋地转,陷于半昏迷状态。失去操纵的汽车冲过高栏,撞在隧道口。
在这场车祸中只有于平宁捡回一条命,在脸上、身上增添了几十条伤疤。妻女火化前,他像一尊石像一样,在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人们发现他鬓边新添了一络耀眼的白发。
世界刑警组织派了精干的班子来处理这件事,由一个俄国人伊凡诺夫带队。于平宁从他那儿得知,K星飞碟是在一星期前发现的,行踪飘忽鬼祟。由于它们对雷达来说基本是隐形的,所以极难发现。这次是K星人第一次试图劫持地球人,虽然没有成功。
伊凡诺夫苦笑着说:“我们还曾准备隆重欢迎外星文明的使者呢,但显然他们不是来做客的。”
几天后,反K垦间谍局匆匆成立。伊凡诺夫打电话来问他愿意不愿意参加,于平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酒劲开始上涌,是一种舒适的疲倦感。今天喝得太过量了。他长伸懒腰,快速抓握手指,手指节啪啪地脆响。这是他的习惯。他揉揉眼睛,知道今天不能坚持了,便把开关定在自动导航档。目的地定在西安,汽车便根据沿途的导航信号自动行驶。
天已黑了,高速公路上汽车如潮,像是逆向流动的一红一白两条河流。于平宁把驾驶椅放倒,扎牢睡眠安全带,很快进入梦乡。他梦见了妻女,她们在恐惧地尖叫,一架飞碟带着惨绿色光雾,幽灵般地扑过来。他想冲出去,手脚却不能动弹,直到那惨绿色把他淹没……
醒来时已到临潼了。睡了这一觉,他觉得精神焕发,有一种勃勃的新鲜感。但他随即又回想起那个梦境,目光顿时阴沉下来。
那个梦境似乎隐喻了他们的处镜。在K星人的高科技间谍手段下,地球人几乎是无能为力的。反K局只有以十倍的献身,百倍的果决才能勉强维持一种苟安局面。
有时于平宁觉得,反K局简直是二次大战中神风特攻队的自杀勇士。所以反K局的行事残忍,无法无天,也就可以原谅了。
(二)
反K局位于西安北边一座小山包下,与皇陵相距不远。几十座小平房星罗棋布,外貌很简朴,就像一座农场。但实际上这儿戒备森严,配备了地球上所有最先进的电于警卫手段——至于这些手段对K星人有无作用就不得而知了。于平宁走进大门,电子警卫对他的指纹、声纹、瞳纹和唇纹作了仔细检查,然后说:
“欢迎K37号,局长在办公室等你。”
伊凡诺夫将军给小于回礼时,心中颇感欣慰。他看来气色很好,“像新摘的葡萄一样新鲜”。往常休假回来可不是这样,在酒缸中泡了一个月后,他总是烦躁颓废,精神疲倦,要几天后才能恢复。反K局超强度的生死不容一发的工作,使所有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们只有在休假期间才能喘口气,在海滨、滑雪场和女人胸脯上得到松弛。惟有这个于平宁,每逢休假就把自己禁锢在对妻女的思念中,他的痛苦历八年而不衰。伊凡诺夫也是一个老派的人,注重家庭生活,所以他对于平宁休假期间的酗酒从来不加指责。
屋内还有一个人,便装、黑发、戴金丝眼镜,肩膀很宽,坚毅的方下巴,衣着整洁合体。这会儿他正在冷静地打量着于平宁。伊凡诺夫介绍说:
“这是李力明上校,053实验室的安全负责人。”
于平宁知道053实验室的名字,它是一个绝密基地,从事着一项与外星人有关的非常重要的工作,但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它的安全是由反K局内另一个系统负责的,于平宁与他们交往很少、他同李力明握手时,觉得对方的手掌很有力,骨骼粗壮,动作有弹性,一看便知是一位搏击好手。
伊凡诺夫说:“事情很紧急,开始介绍吧。”
李力明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事情经过:053实验室的研究已接近胜利,昨天实验室的四位主要研究者乘一架直升飞机前往山中基地作试验前的最后一次检查。飞至宁西公路某处时,直升飞机突然从雷达上消失了,14分钟后又突然出现。李力明没有放过这点异常,立即将飞机召回作安全检查。“我对机上人员解释,有人举报说飞机上安有炸弹。在不引起四人怀疑的前提下,对他们尽可能详细地检查和询问,但没有发现异常,无论是飞机还是机上人员。驾驶员说飞机一直在正常飞行,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点蛛丝马迹的话。”
于平宁看看他,他忧郁地说。
“四人的手表和机上的钟表都很准时,只有驾驶员的手表慢了14分钟,正好是14分钟。驾驶员却赌咒发誓,说他的劳力士手表绝不会出差错。这也是可信的,每次任务前我们都要校对时间。”
他继续说:“当然你们很清楚K星人的伎俩。他们常从时空隧道中把人劫走,十几分钟后又送回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制人。所以我们不敢有丝毫疏忽,即使这次的证据很不充分.”
伊凡诺夫补充道:“我们已得到消息,在李力明上校所说的方位和时间,有人看到了飞碟的绿光。但雷达上一无所见,可能是飞碟的隐形技术又提高了。”
李力明说:“两件异常事件加在一块儿,促使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所以伊凡诺夫将军把你召回来。”
于平宁怀疑地问:K星人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他们难道独独忘记把驾驶员的手表也拨快,以补回进人时空隧道的14分钟?”
李力明苫笑着说;“我和你有同样的怀疑,但053基地的重要性不允许我们有丝毫侥幸之心、从另一方面说K星人出现疏忽也并非不可能,尽管他们的文明高得不可思议,人类在管理猴子时不是也会忘记锁笼门?”
于平宁把他的话梳了一遍,问道:
“好吧,现在我来问几个问题。第一点,你们怀疑机上5人中至少有一个被掉包?”
伊凡诺夫和李力明互相看看,坚决地说:“我们是这样认为。”
“第二点,你们为什么不把5个人隔离开作严格的审查?我们已发展了新式测谎仪,对K星人心理的研究也有很大进展。”
李力明再次苦笑:
“你的问题说明你对K星人的生物间谍技术还不太了解。我介绍一点内情吧,尽管这多少泄露了053基地的研究方向。K星人过去劫持地球人后,送回来的是一个模样相同但内心不同的假冒者。咱们辨认这种白皮黑心的间谍已经不困难了,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我们发现,他们现在换回的是白皮白心的真人,与原型一模一样,从外貌,包括指纹、声纹、体臭等,到内心,包括童年的隐秘记忆,对K星人的憎恶等。
“当然,如果真的完全相同,K星人就不会这么费心费力了。复制的生物机器人在意识深处藏有一个程序,也就是他们要达到的某个特定目标——比如说,窃取053基地的研究成果并把基地破坏。这样,复制人就本能地锲而不舍地朝这一目标前行。但是,”他阴郁地强调,“这个目的是潜意识的,本人并不知道,就像海龟和中华鲟按照冥冥中的指令本能地向繁殖地域回游。当复制人破坏053基地时,他会找出种种理由,自己(作为地球人)可以接受的种种正当理由。因此,即使把他们送人最先进的测谎器下考验,也不会发现破绽。只有在造成既成事实后,这个间谍才可能暴露,不过对我们来说为时已晚。对此我们无能为力,至少到目前为止无能为力。我们只知道某处有炸弹,但却连定时器走动的嚓嚓声都听不到。”
他描绘的阴森图像令人不寒而栗,三个人都面色阴沉。
于平宁问:“第三点,让我干什么?”
李力明看着将军。伊凡诺夫简捷地说:
“你去找到他们,尽量加以甄别,然后把复制人就地处决。”
那片惨绿色的光雾。杀死他们!……于平宁冷笑道:“让我一个人去甄别真假猴王?我是地藏王脚下的灵兽谛听?你们很聪明,让我承担误杀的罪责。”
伊凡诺夫冷冷地说:
“这罪责我已经承担了。不惜,我们可以把五个人关起来仔细甄别,但能甄别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关押他们,不让他们进入053基地。但我们又不敢放他们,一旦某个复制人融入053基地的人群,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坏基地。要知道K星人发动战争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而053实验室的成果对战争胜负至关重要。”停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无路可走,在研究出甄别方法之前只有狠下心肠。无罪推定的法律准则在这儿不适用,我们是有罪推定——对可能是K星间谍的人,只要找不到可靠的豁免证明,就一律秘密处决。”
一片惨绿光雾弥漫在眼前,仇恨逐渐膨胀。杀死他们!……于平宁闷声道:
“驾驶员我不管。”我只答应杀死四个人。
李力明低声说:“好吧,驾驶员我们处理。”
“四人的地址?”
“我们让这四人休假了,借口是试验场要做最后一次安全检查。这样做……如果必须处决某人时,不会对053基地造成震动。这是四人的地址、电话号码,还有照片。”
于平宁接过来。纸条上有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美国人,一个日本人,都已经回国,还有两个中国人。“我先从美国人开始,让自己的同胞多活两天,你们不会反对我这点私心吧。”他问声说。
临分手时,李力明紧紧握住他的手:
“将军对你评价极高,我真心希望你用你非凡的直觉,从待决犯中甄别出几个无辜者,多少减轻我的自责。当然,鉴定结果要绝对可靠。”
于平宁冷冷地看着他。“鳄鱼的眼泪。”他想说,但李力明先说出来了:
“这恐怕是鳄鱼的眼泪。”
他的声音很沉闷,忧伤十分真诚。于平宁没有再刺他,同他轻轻握手。临走他问:
“如果四个人一并处死,难道不会影响053实验室的研究?”
“当然,这四个人是实验室的中坚,好在项目已接近尾声,开创研究方向时要天才,进行正常研究时只要资质中等的人就可以。”
于平宁点点头